不倦 第69节
丁清的注意力全都在分散出去的魂魄碎片上,浑然不觉身后偶尔走过的人群中,有一个男人扇着羽扇,隔着不远的距离对她这边浅浅笑着。 “你在找我?” 声音忽而从身后传来,丁清浑身一颤,魂魄碎片从四面八方迅速窜回了身体,她慢慢回头,见到五步之外站定的男人。 谢嵐风度翩翩,脸上挂着耐人寻味的笑意。 丁清定定地望向他,这是他们相距最近的一次,她眉头轻皱,悄无声息地用魂魄碎片借着对方身后的人靠近他,然后钻入他的身体里。 魂魄附上的那一刻,男人发出笑声,眼神顿觉有趣,弯着对她道:“丁清姑娘不必试探我。” 他竟然知道她! “我原本也没打算隐瞒身份。”谢嵐微微昂起头,露出几分高高在上的睥睨来:“在昨日之前,我虽未见过你,可听过许多次你的名字,只是没想到……你当真就是个小姑娘。” 丁清抿嘴,将魂魄碎片收回。 “他们都是怎么叫你的?”谢嵐继续笑着:“叛徒?疯女人?不知好歹的家伙……啊,那个人倒是对你有个别致的称呼。” 三个字一字一顿地从他口中吐出:“乖、孩、子。” 这三个字像是打中了丁清的魂魄,逼得她不得不抬眸重新审视眼前的男人,她猜对了,他与那个人有关。 可他与丁清之前接触的所有人都不同,因为他是凡人,他是活着的人,而非曾经围绕在那人身边俯首称臣的鬼。 “你是永夜之主的人。”丁清笃定。 难怪她觉得对方身上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那是因为他们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 永夜之主的手下都喝过他的血,可真正能适应的却很少,就连玉霄姬喝下那些血也如一杯酒一盏茶,隔夜便丝毫不存了,曾经的丁清是其中独特的存在。 永夜之主的血,可让rou身重塑,不论伤过多少次,只要魂魄还在,rou身就能重新长回来。 丁清望向眼前的男人,她慢慢后退一步,豁然发现此时她所站的地方竟然一个人也没有,热闹的花街柳巷前,来往行人全都被排除在阵法之外。 谢嵐造了个安静的小空间,只供他们俩对话。 不是她找不到他,而是他知道她会找来,所以一直都在耍着她玩儿。 谢嵐没有反驳自己是永夜之主的人,他只是依旧摆出高傲的姿态,审视丁清就像是在审视一块破布,丝毫引不起他的半分看重。 “你找到了他想要杀的人了?”谢嵐问。 丁清没回答,在得知谢嵐背靠的人后,她想起了多年前在司家听到的话,心中越发生寒,猜测成真,丁清头皮都发麻了起来。 “陪在你身边的那个男人便是鬼鸟?”谢嵐嗤地一笑:“那看来你与玉霄姬那个蠢货没什么区别,你也在以色侍人,获取他的信任。” “丁清。”谢嵐慢慢走向她,直至他站定在丁清的面前,丁清才回过神来。 她昂着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那张陌生的脸上逐渐显现出熟悉的表情,那是一种看似温柔似水,实际上眼底一片凉薄,甚至渐渐涌现出折磨的残忍的疯狂感。 丁清见过这个眼神,在她还天真地以为永夜之主是想要教她阵法的奇怪恩师时,而后他的眼神变得不满,不满她进步太慢,不满她将心思放在丁澈身上,随后便有了透着诡异的惩罚与折磨。 在不同的人都脸上,看见同一种熟悉的表情,惊得丁清双腿一软,本能地以为眼前之人就是永夜之主。 她跌倒在地,昂起头怔怔地看向对方,她知道心跳加速的原因了……因为惧怕。 和与周笙白在一起时的激动紧张不同,这是真正地从骨子里透出的一股惧怕感,只要闻到那个人血液的味道,只要看到那样熟悉的神情,丁清就能回想起自己曾在他的手上逃过多少回,又被抓回去惩罚过多少次。 谢嵐见她害怕,收敛了眼神笑道:“哈哈哈,你也不过如此,这么不经吓。” 他学得很像,像到丁清的心跳一直紊乱着,可她知道再像,谢嵐也不是那个人,因为她还没有怕到发疯,没有怕到话也说不出、浑身发疼。 “你是个疯子。”丁清想通了一点之后,看向谢嵐的眼神多了股说不清的怜悯感:“你也被他折磨过,可你居然以此为荣。” 若非同样被永夜之主那般对待过,谢嵐学不出他那种迫人的气势来。 他已经失去自我,灵魂已然依附在了永夜之主身上,他的身体受伤之后能很快愈合,相当于拥有了一具不死之躯,可他活着也等于没活了。 谢嵐与那些臣服于永夜之主的鬼之间,除了他拥有一个活人的身份之外,并无区别。 丁清抿嘴,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她朝四周的阵法看去,找了个破阵的方式打算离开。 谢嵐显然没打算放过她:“你说,我把你捉回去献给他,如何?” “你又不是他。”丁清说完这句话,周围设下的阵法从中空裂开一条缝隙,随后如破裂的琉璃般五彩斑斓地落下,掉在地上化成了粉末,一阵风吹过,他们各自站在了行人之中。 你又不是他,所以她不怕。 即便是他,丁清也不会再那样害怕了。 以往她带着丁澈逃跑,害怕被捉回去后受尽折磨,害怕会连累丁澈一起吃苦,害怕丁澈会死,她孤立无援。 现在不同了。 丁澈死了,丁清没有软肋与底线。 城里还有周笙白,老大与她说过,若遇到危险,可向他求救。 过去的她永远都在自救,可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有人撑腰。 “捉鬼世家的人在街上捉一只鬼,应该没人会觉得有问题吧?”谢嵐挥了挥羽扇,笑得一派温柔。 丁清忽而想起来她昨日在街头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时他的表情,意外与当初逃离布坊后遇上的永夜之主有些相像。 真好笑,他在学那个人。 丁清竟主动朝对方靠近,见到谢嵐眼底的诧异后,她将袖子里藏着的酒坛开封,从他肩上倾倒,随后掷地有声。 只见女子忽而往地上一倒,衣襟歪斜,露出纤细的肚兜肩带,她捂着心口位置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面容,下一瞬眼泪便落了下来。 “公子别这样!”丁清的声音尖叫着,顿时惹得周围人看过来。 浓烈的酒气四溢,谢嵐朝丁清靠近时她呜哇哇地哭出了声:“我、我才十四岁,我只是路过,公子别过来了……” 她本就娇瘦,加之眼圆脸纯,几个男人一听她才十四岁,便立刻朝谢嵐走去,闻见他身上浓烈的酒味便道:“这位公子喝多了?” “这可是好人家的姑娘,青楼就在前头,若想玩儿,多走几步嘛!” 还有妇人将丁清扶起,警惕地看向谢嵐:“姑娘你快走。” 谢嵐微微眯起双眼,道:“她是鬼!” “呜呜呜……”丁清扑在妇人的怀中大哭,颤抖地拢起衣襟,肩上不知何时落了一把抓痕,叫人心生怜悯。 “你!”谢嵐见状,正欲上前施咒,周围的人却越来越多。 这里是风端城,并非南堂境内,夜幕降临前,春日无边的石门牌下尽是行人,十几人围着谢嵐,知晓他是醉酒了。 丁清就在妇人身后,狡黠的笑容一瞬即逝,紧接着她便在逐渐蹿动的人群里消失。 谢嵐挥开拦着自己的那些人,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低低议论他的身份。谢嵐这才想起来他来风端城是为娶司千语,若因为醉酒当街调戏十四岁女子的传言叫司家那边不满,的确得不偿失。 谢嵐理了理衣襟,昂首阔步离去,等出了人群却彻底失去了丁清的踪迹。 叛徒身上流着永夜之主的血,只要没出城,他不会一丝都察觉不到。 谢嵐伸手在风中画了一道符,符文散去四面八方,没落在一处,可见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阻隔了他。 第68章 [vip] 丁清借着人群躲开了谢嵐, 她知道这种方式只能暂时缠住他,若是谢嵐铁了心要追上来,她还是跳不掉。 不过对方似乎还有顾忌, 丁清逃了两条街,留在春日无边石门牌下众人身体里的魂魄碎片看见谢嵐只是追了几步便没再跟上来了,她这才松了口气。 回到与周笙白分别的窄巷,此时已经日落西山,丁清将魂魄碎片全都收回, 跨步走进巷子里一片漆黑, 窄巷深处什么也看不见,直至近了才能瞧见一个人影。 丁清小跑过去, 见到周笙白的那一刻还有些气喘吁吁。 他就像是一直在此地等候,没离开半步。 丁清走到他跟前后抬头看了一眼窄巷的上方, 风端城已华灯初上,巷子外的街道隐隐透着灯光, 顶上两楼之间裂开的一条缝隙正好可以看见深蓝色的星空。 瞧见檐角一轮弯月显现出来了, 丁清笑了笑道:“天黑了。” 周笙白挑眉, 又听她说:“老大还没走。” 她的眼眸很亮,可能是刚哭过的原因, 眼上睫毛还是湿润的,笑容带着些许得意。 周笙白说了, 只等她到天黑,丁清耽误了些时间,结果他还在。 “你找到谢嵐了?”周笙白伸手掌住了她的脸,拇指轻轻擦过丁清的眼角, 指腹还能触碰到一些湿润。 丁清唔了声, 点头道:“找到了!” 她扯过周笙白的袖子, 踮起脚倾身压近,娇小的身躯将对方挡在了窄巷的墙壁上,放低声音神秘兮兮道:“老大,我发现了个不得了的秘密。” 周笙白看向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因为距离太近,他还能闻到对方身上未散去的酒味儿。她在花街柳巷前装模作样被谢嵐调戏的样子他全都看在了眼里。 后来谢嵐想要追上她,也是周笙白设下阵法阻断他寻鬼的符咒的。 当时场面有些精彩,周围的人都在看谢嵐的笑话,丁清将骗人的功夫演到淋漓尽致,也是那个时候周笙白才豁然明白过来,小疯子并非是要离开。 丁清说她去找谢嵐,是因为谢嵐厉害,周笙白以为她是在夸赞谢嵐,实际丁清这话很直,她觉得谢嵐厉害,厉害得有些反常。 天色已晚,周笙白与丁清并没急着赶路,而是回到了客栈休息。 小二将晚饭端上桌,房内点亮了几盏烛台,丁清坐在桌旁一边吃饭,一边将自己知道的统统倒给周笙白听。 “不知老大有没有听说过,西堂在十多年前并非司家做主?”丁清说这话前深吸了一口气,安静了片刻才问出口。 关于她的身世,她这辈子只给一个人说过,那就是赵煊,结果她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从那之后丁清就将自己的过去藏得很好,先前她不管认了几个老大,都不曾主动透露过这段经历。 面对周笙白,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一个人久了,丁清没有诉说的习惯。 周笙白沉默着没有回答,却在丁清问完这话后心脏不可遏制地快跳了几下,噗通噗通,越来越响。 他知道,小疯子在信任他。 丁清告诉周笙白,她原是丁家的人,只是因为父辈和祖辈闹了矛盾,所以从小并未生长在丁家,后来丁老堂主过世之后,丁清便带着弟弟找到了司家。 曾经周笙白简单问过一些问题,问她的阵法是谁教的,她说是家中长辈。 问她被爹娘抛下后有无找到亲人,她说找到了,只是对方已经死了两年。 再后来她就离开了那里,那里就是如今他们置身的风端城。 丁清道:“我只在司家住过几天,去的第一天他们便借着要试探我和阿澈对捉鬼之术的了解,让我们与司家的弟子进行了一场比试。” “司家要找我,可他们不知我是男是女,只知道一个名字,我想让阿澈过得好一些,便与阿澈换了名字。”丁清抿嘴:“那时我还小,会耍些小聪明,却也聪明反被聪明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