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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安是他的业障,就像她留在他唇角的一个伤口,疼痛的,隐秘的,缠绵的。他爱上了他的业障。 第九章生来就是错误(5) 他已经想好,等止怡的事qíng缓过一阵,他得跟她要一个结果。他跟止安,用刘季林的话说,想想都是让人疯狂的,可他安分了二十一年,只想要这样一次的疯狂。 止怡说,她终究没能留住她? 她的话是什么意思,纪廷的心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紧紧地揪住,你说止安 我不知道我昏迷的这些天发生了什么,可从爸妈的话里多少也猜得到一些,止安不见了,这几天爸爸找遍了可以找的地方和人,他们甚至还报了警。她不是临时仓促地离家出走,证件、她平时攒下的一点钱,什么都没有留下,即使没有那天晚上的事,她也想好了要离开。从小到大她决定了的事qíng,九匹马也拉不回。哀伤让止怡病中的脸色更加苍白。 纪廷觉得自己有点想不清楚,头脑一阵热烫,然而胸腔里某个地方却是刺骨的凉,然后他似乎听见止怡在叹息:她不会回来了。 不可能。他几乎是本能地反驳,可自己也觉得这个反驳是多么无力,他早该想到,这一番变故后,以她的xing格,怎么还会留下。可她竟然一直都有要走的打算,却从没有对他提起过她为什么要对他提起,他是她的谁?他只是一个连爱她都不敢说出来的人,所以她离开了,他最后一个知道。 止怡眼睛越过他,她的眼角有泪光,她来向我道别过了,一定是的,我感觉得到。她虚弱无力地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仿佛在虚空中想要抓住些什么,只感觉到清晨从指间穿过的风,止安,我怎么留得住她?她就像她画的那只鸟,终归要远走高飞,离开只不过是迟早的事qíng,她的天地远比我的广阔,我只是害怕,她现在就要一个人在外面闯,一定要多吃很多苦头。可我还是羡慕她,她比我们都自由,跟她相比,我就像潜在深海里的鱼,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片黑。 纪廷再也没有说话,就在止怡伸出的手无力地垂落之前,有冰凉的水滴落在她的指尖。 下雨了吗?纪廷哥哥,我们回去吧。 第十章我恨我的理智(1) 止安离家后,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从此再无音信。顾维桢也着急过,找寻过,可是类似的寻人案太多了,在派出所报了案,犹如石沉大海,报纸上也刊登过一段时间的寻人启事,终究没有消息。认识顾家的人也大多不知内qíng,只知道一夜之间,花一般的双胞胎女孩一个失明,一个销声匿迹,不由得纷纷叹息。只是在人们印象中,止安是野惯了的xing子,什么事都敢做,哪里都敢闯,这样的女孩有什么不安分的举动,虽让人意外,然而仔细想想,也在意料之中。所以大家更多的是惋惜止怡,这样温婉可人的豆蔻少女,竟然因为这样的一起突发事故终生不得再见光明,委实是件再残忍不过的事qíng。 当日肇事的面包车司机也找到了,并没有费太大的周折,那司机是一个食品批发商聘请的临时工,每天都会定时地两次去学校饭堂运输货物,一个老实憨厚的中年男人,平时工作也算尽心,只是有个喜欢吃饭时喝点小酒的习惯,为此也不止一次被老板训斥过,然而那天晚上他喝得多了一些,在校园里拐角的转弯处没有控制住车速,不期然迎面看到跌坐在路上的止怡,大惊之下手脚失控,竟然错踩油门冲了过去,结果才闯了大祸。出事后,他受的惊吓不亚于任何人,并没有逃离现场,只是呆呆地跟纪廷和止安一起等待救护车和jiāo警的到来,随后便被拘役。顾家当然对他恨之入骨,他的一时麻痹和大意让无辜的止怡终身残疾,更让他们整个家都遭受了剧变。止怡刚醒过来不久,相关部门对这起jiāo通事故的判定也有了结果,该司机因酒后驾驶,导致他人重伤,在事故中负主要责任,被判赔偿受害者人民币十五万元,如无力赔偿,则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那司机家有在农村的年迈父母和一对幼儿,妻子没有工作,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如果他一旦入狱,整个家庭便完全丧失了支撑力量。然而,十五万对于这个家庭来说何止是一笔天文数字,可以说,这个事故对于他家来说,也意味着一场灭顶之灾。他的妻子变卖了在城里唯一的房产和家中所有值钱的物件,乡下的老父老母也贱卖了田产,借遍了能借的亲戚,也不过是凑到了十万多一点,再也无力筹集多一分钱了,而他在肇事后也立即被那个食品批发商炒了鱿鱼。万般绝望之下,他的妻子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子赶到了止怡所在的医院。当时止怡刚刚脱离重症病房,顾维桢和汪帆将那女人拦在了病房外,她哭着恳求顾维桢夫妇的原谅,描述了家里的困境,再三央求能否暂时缓jiāo那余下的五万元,只要她丈夫免于牢狱之灾,他们一家不管吃再多的苦,也一定会将剩下的钱还上。 顾维桢夫妇并非冷血无qíng的人,然而,最心爱的女儿现在还虚弱无比地躺在一门之隔的病g上,等待她的也许是一辈子暗无天日的生活,这一切都来自于那个司机的酒后大意,让他们如何平息心中的恨。所以,当时,那女人一边哭诉,汪帆也一边流泪,末了,她只对那女人说:我不在乎你们能不能还清剩下的钱,因为多少钱也换不回我女儿的眼睛,她才刚十八岁,你丈夫的一时大意毁了我女儿的一生!你让我们慈悲,可是谁对我们慈悲?不过是三年的牢狱,实话告诉你,我恨不得他在牢里一辈子! 她的话让那个女人彻底绝望,无奈之下,哭了一场,只得认命离开。等到顾维桢夫妇俩回到病房,只见止怡闭眼睡在病g上,仿佛熟睡模样,枕巾上却湿了一片。 那个傍晚,顾维桢和汪帆都陪护在止怡g前,一直缄默的止怡忽然开口说道:算了吧,mama。 汪帆当时一时没有领会女儿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里的意思,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白天的事qíng你都听见了? 止怡没有回答mama的话,她只是说,就算那个人坐一辈子牢又怎么样?止安可以回来吗?我的眼睛可以重见光明吗?mama,恨他也不能让我们好过一点。重伤未愈的她声音犹是有气无力的,但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清楚楚。 第十章我恨我的理智(2) 顾维桢和汪帆俱是不语,止怡仿佛无力再说话,但脸上却写着哀求。顾维桢夫妇看到她的表qíng,又是心痛又是伤心,止怡,你这孩子,什么事都为别人想,可是谁来为你着想?汪帆抓着女儿的手摇头。 止怡却反手摸索着回握mama,我有你们,mama。恨他们也于事无补,就当为我积福吧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汪帆红着眼,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反倒是一直沉默着的顾维桢开了口,既然这样,就依了孩子吧。那个司机也不好过,算了吧,何必为已经无可挽回的事伤神,止怡还年轻,今后的路还长,我们更多的应该为她的将来打算。 既然商定,当晚顾维桢就给那个司机的家里打了电话,电话那头自然是如蒙大赦,感激无比。直到四年多后,那家人才将余下的赔款偿清,但是他们感激顾家的宽恕,每逢佳节,都会给他们打来电话或亲自登门问候,顾维桢夫妇也无意接受他们的感激,面上总是淡淡的,止怡也从来不肯出面见那家人,对于她来说,忘记那段过去,重新安排她接下来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止怡从医院回家后,眼睛是无力回天了,由于手脚都有外伤,接着便是漫长的复健和适应失明的过程。汪帆本身是学校的校医,在她的照顾下,止怡底子虽然不好,但是也在慢慢地复原,纪廷也尽可能地抽出时间陪伴在止怡的身旁。 对于失明的人来说,成年后的失明远比自幼看不见的人要痛苦得多,因为他们看见过斑斓的世界,面对黑暗对于他们而言要更加残忍。有时汪帆也不知道止怡心里是怎么想的,因为她从来没有抱怨过,她在那一次长久的沉默结束后,仿佛已默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突如其来的变故和伤病让她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谁都没有想到,一向柔弱的止怡竟然也会那么坚qiáng,就连汪帆也自认不如。 最初的日子是艰难的,高中是毕业了,但大学的生活却只能放弃,看着自小一起长大的同学玩伴纷纷走向各自的大学,顾维桢和汪帆总是尽量避免在止怡面前说到这些。对于父母的小心翼翼,止怡自然也有所察觉,她淡淡笑着对父母说,其实对于学业,她本来就不是个有天分的人,对升学也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希翼。她更头疼的是必须要开始适应全然是黑暗的世界,复健,摸索着行走,在茫然中辨析方向,学会用耳朵和双手代替双眼开始的时候她总是不停地摔倒,即使在家里,生活了十八年,原本以为闭着眼睛也能来去自如的地方,真正看不见的时候,却也成了原始丛林一般,一个人的时候步履维艰。 她摔倒了以后,好几次身上磕得青青紫紫,怕父母担心,总是咬牙忍住疼,不肯出声,可汪帆却通常是从家里打翻东西的láng藉痕迹得知发生了什么,掀开她的衣服,看见到处的瘀伤痕迹,心痛得无以复加,回过头来,反倒是止怡在安慰mama,说没事的,不要难过。 从此以后,汪帆采用了纪廷的建议,把家中所有不必要的陈设一概摒弃,剩下的简单必需的家具也基本上采用圆滑柔软的材质,实在避免不了的棱角也都用海绵和布包裹了起来,尽可能地让止怡在自己的家中行走方便,即使跌倒,也不至于伤得太厉害。 就像止怡说的,即使她是个比较笨的孩子,但是她比别人多吃点苦头,慢慢地,总会有适应这一切的一天。出院半年后,她开始可以在家里自行走动,基本上生活可以自理,顾维桢给她请了一个盲文的教师,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经验丰富,人也和蔼。每天下午到家来辅导,止怡也开始学习着用双手,而不是双眼来接触文字。这个时候,她坚持不再需要mama频繁地请假在家照顾自己,在她一再的坚持qiáng调和保证后,汪帆无奈之下重新开始正常的工作,好在正如止怡说的,她已经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她一个人在家里,倒也安然无恙。 这时,陪伴止怡比较多的人反倒是纪廷。他们两家本来就离得近,又惯来亲密,纪廷更是医科生,除了正常的学习生活时间外,他大部分的闲暇时间都用在陪伴和照顾止怡上。开始的时候,顾维桢有些为麻烦纪廷而感到有些过意不去,直到有一天汪帆在书房门口处拉着他,悄然地示意他看书房里一起相伴学习盲文的两个人。坐在纪廷身边的止怡,笑容是那样温暖安详而又甜蜜,久病的脸上仿佛又充满了神采,这样的快乐即使在父母陪伴时也未曾有过,那份少女的心事昭然若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