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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不想喜欢你 第8节

    雷家以前的别墅和其他房产早变卖了,曾经叱咤风云的雷父去世后,只给大儿子留下一套位于市中心的老房子。

    那时候雷父病来如山倒,癌症晚期直接住进医院,雷伍人在铁窗中,只能托许超龙配合唐苑淇把自己和雷父名下的资产全卖了,替雷父填那巨额赌债和支付医药费。

    许飞燕能做的事情不多,想法也简单,只想帮当时的雷伍多省点钱,她跟着一个陪护学了两天后就辞了陪护,自己守在病床前忙前忙后,直到雷父撒手人寰。

    留下来的那套房子有一定楼龄,楼梯楼,许飞燕也是后来一次与唐律师聊天,才知道这套房子其实是雷伍的生母留下来的。

    从汽修店到雷伍家车程接近十分钟,十年前的东区还没完全发展起来,而如今高楼林立,宽敞车道上车来车往,灯火璀璨,商场 led 幕墙播放着裸眼 3d 广告。

    雷伍望着那些新奇趣怪的 3d 画面,感叹一句:“3d 啊……我最后一次看的 3d 电影是《阿凡达》,得戴着一副又丑又笨的眼镜。你看,现在都已经可以直接裸眼看了。”

    手握着方向盘松了又紧,许飞燕声音淡淡:“好像说《阿凡达 2》要做成裸眼 3d 的效果,但说了好多年,也没见续集推出,不知道真还是假。”

    雷伍像想起什么,问:“当年《阿凡达》太火了,场场爆满,车房那群小子个个吵着说想看,我找人要了一堆票,还分多了一张给你哥,让他给你,你后来有去看吗?”

    许飞燕抿唇不语。

    红灯转绿,她狠踩一脚油门,生生把笨重的大狗开出些许推背感,往前超了两辆车,她才慢慢降下车速。

    “没有,我没去看。”她回答。

    老社区虽然位于市中心,但深藏于内街,弹丸之地里没有停车场,道路两旁停满车辆。

    许飞燕绕了两圈才见到前面一辆车子离开,她加速开上去后打转方向盘,干净利落地停好车。

    停车的地方离房子还要走上一段路,内街步道上绿树成荫,路灯藏匿在其中,将郁郁葱葱的树叶照得像是浸泡在橙子苏打水里的薄荷叶。

    雷伍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过这附近了,小学快毕业时他爹开始富贵起来,一家人搬去新买的别墅里住,旧房子就没再回来过。

    雷伍边打量着沿街店铺,边说:“初中之前我们一家三口就住这里,虽然家里没像后来一样那么有钱,但过得还算挺开心的吧,至少那时候,我妈还在。”

    许飞燕安静听着,双手背在身后,低头踩着一块块红砖,有时路灯会将雷伍的影子拉长,带到她的脚边,然后又匆匆溜走。

    她是第一次听雷伍说自己的过去,低沉的声音萦绕在她右耳耳畔,不再像之前在监狱里那样,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离得好近却无法触碰。

    许飞燕觉得他哥这个嘴巴没把门的家伙,肯定同雷伍讲了自己的事,要不然雷伍不会总特意走在她右手边。

    思及此,她头垂得更低,耳边发丝摇晃,盖住了她孤独寂寞的左耳。

    “欸,燕子,你看。”

    许飞燕脚步顿住,猛地抬头看他,却见雷伍正指着斜对面一家店铺。

    她压下心里蒸腾起的异样感觉,顺他指着的方向看过去,是家小卖部,许是有些岁月了,店招都褪了颜色。

    雷伍感慨:“它居然还在,我以为它应该早就倒闭了。我小学放学总在这里买零食,还有玩戳戳乐。老板是个白胡子大爷,记性不大好,总会忘了自己有没有收钱……”

    说着说着,他们已经走到小卖部门口了,许飞燕不由自主地朝店内看,没见到雷伍说的那个白胡子大爷。

    也是,这都过了多少年了。

    再往前走,就是雷伍以前读的小学,校园门口挂着许多荣誉牌匾,最醒目的一块是「省一级小学」,许飞燕缓了脚步,看多了几眼校门内黑压压一片的cao场和远处的教学楼。

    她嫂子周青最近总把这家重点小学挂在嘴边,因为许超龙买的那套二手房周边能派位的小学没什么名气,她想找找看有没有办法能将许浩送来这边读。

    走出一段路后,雷伍突然开口:“这么说起来,我这套房子也算是学区房了?”

    许飞燕点头:“对,这附近就算是老房子,房价也不会太低。你要是觉得房子太旧了,住不习惯,可以考虑卖了,重新在东区那边买一套。”

    “哦,我就问问,没打算卖。”

    房子在六楼,楼梯弯弯绕绕,老墙壁斑驳,楼梯扶手上贴着许多通渠开锁灭白蚁的小广告。

    “锁是新换的,钥匙都在这里了,你收好。”许飞燕从斜挎包里翻出两套钥匙,递给雷伍。

    其中一套钥匙的钥匙圈上挂了块儿黄铜吊牌,小鸟模样。

    “我怕搞混钥匙,才挂了个钥匙扣,你回头拆了吧。”许飞燕说。

    钥匙上还贴了白色贴纸,标记上哪一把钥匙是铁门,哪一把是木门。

    雷伍很熟悉上面的字迹了,像小学生一样的写法,字体边角圆润,「门」字都快画成一个圆圈。

    水磨石地面,绿墙裙,拱形门,这样的八十年代装修风格在这个喜爱怀旧的年代卷起了新的风潮。

    “油漆重新刷过,有一年刮台风时面街窗户的那面墙渗水,现在处理好了;以前那组沙发太旧,也太久没人用,上面的皮子都粉化了,所以重新买了一套;

    蹲厕换成马桶了,两个卧室的窗式空调都拆了,现在的空调是冷暖一体,你今晚要是觉得冷,记得开暖气;新装的热水器和小家电那些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和你以前用的那些一样,要是有什么不清楚的你可以打电话问我哥;

    衣服我就买了两套,另外一套挂在衣柜里,也是洗过的,你明天能直接穿,其他衣服没给你买,你去买自己喜欢的吧……”

    许飞燕说了一会,才发现屋子里只有她的声音,一回头,那人正倚着房间门框上,眉眼含笑,不说话,只直勾勾看着她。

    “……就这些了,你洗个澡早点休息,半夜要是饿的话,橱柜里有几个泡面……”

    许飞燕低声喃喃,从包里拿出钱包,抽出一张银行卡和一张名片,放到床头柜上:“唐律的新名片,她律所搬了,让我转交给你的。银行卡是当年你借给我们……给我爸看病的那一笔钱的剩余部分,还有我哥汽修店的启动基金,我们算上利息了,密码是六个零。”

    雷伍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消逝,就像在海平面沉没的落日,他说:“我跟超龙说过,不用还我钱。”

    “要的,”

    许飞燕直视他的眼睛,语气坚定:“这样子,我就不欠你雷伍一分钱了。”

    第012章 关灯

    许飞燕有多固执有多倔强,雷伍是知道的。

    当年许家为了许父,将家里原本就不多的储蓄用得一干二净,还与亲戚朋友也借了不少钱,等到最后借无可借时,许超龙才同他开了口。

    雷伍那时候除了车房,还投资了一些其他大大小小的生意,每个月杂七杂八都赚不少,但同样,花钱也大手大脚的。

    给许超龙丢的那张银行卡里面有多少钱他没去查过,只告诉许超龙什么时候还都可以,他无所谓。

    但这件事许飞燕上了心。

    姑娘是学餐饮的,刚毕业,在一家西餐厅做学徒,晚上下班后她还找了份兼职。

    从早做到晚,赚的人工除了日常开销,其他的都还给雷伍了。

    那个时候的雷伍眼高于顶,真看不上许飞燕还的那点钱。

    对他而言,那两三千块钱不够他车子喷一身新漆,不够他一晚上在夜店开个小卡座的低消,不够他买来送人的五分之一个香奈儿包。

    有一晚,雷伍与一群朋友飚完车准备去夜店,其中有个人带的妞儿嚷着饿了,喝酒前想先吃点东西垫底,于是一行人就在一家麦当劳门口停下车。

    结果一进门,雷伍就看到了站在柜台后的许飞燕。

    她带着快餐店的鸭舌帽,帽檐投下的阴影笼住了她半张脸,看上去有些疲倦,平日总神采飞扬的眼眸失去了光芒,但她还是带着笑容,对着进门的顾客说“欢迎光临”。

    许飞燕没单独与他打招呼,两人连视线都没对上,雷伍皱了皱眉,也扮作不认识。

    他没走近柜台,径直走到用餐区找了张桌子坐下,同行的男男女女在柜台边磨蹭了许久,才下好单。

    深夜的快餐店值班的员工很少,许飞燕一人要干几份活,下完单后要帮忙后厨的同事配餐,之后还帮忙把餐送到桌子旁。

    雷伍和朋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只是眼睛不时会瞄向柜台,看那小家伙忙里忙外,一有客人离开她还要扬起声线同对方说“欢迎下次光临”。

    等一行人嘻嘻哈哈离开时,雷伍走在最后方,推开门的时候他似乎听见了一声“路上要小心”。

    他回过头,只看见许飞燕正埋头收拾他们一桌子的垃圾。

    第二天雷伍回车房暗示许超龙,让他劝一下自己亲妹别打那么多份工,要是把身体熬坏了,就得不偿失了。

    但到了下一个月,许飞燕还是照旧托她哥哥将微薄的工资交给他。

    这倔强的性子,这么多年了倒是没变。

    雷伍躺在沙发上,想到许飞燕刚才一脸决然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一声,两指捻着那张蓝色银行卡,高高举起。

    薄薄的卡片逆在吊顶灯昏黄的光线里,模糊了边缘,连同他脑海里的回忆都有些不清晰了。

    雷伍在几年前才后知后觉,才开始回想这姑娘的一切。

    不熄灯的监房夜如白昼,有时晚上雷伍真的睡不着,就会强迫自己紧闭双眼,开始从回忆中找寻许飞燕的身影。

    想想她做过什么事,想想她说过什么话,直到完整了一个记忆,他也能进入梦乡。

    就像在漫无边际的贫瘠沙漠中,一点点挖掘深埋在沙子里的宝藏。

    只可惜,那些年自己的目光并没有太经常放在她身上,所以雷伍能挖出来的宝物其实并不多。

    有些金子失去光芒,有些宝石碎了一角。

    有的时候他挖得好深,小心翼翼拾起一件蒙尘的物件,可还没来得及拂去上面的沙尘,来了阵风,那物件便土崩瓦解,成了握不住的手中沙。

    那物件到底长成什么样子,他也没机会再看到了。

    雷伍叹了口气,坐起身点了根烟,在客厅里抽完才进卧室整理书包。

    他将今天没机会穿的外套取出挂进衣柜里,这样就剩一小沓信封安静地躺在书包底部。

    十年光阴,他从田滨离开,只带走了这堆信件。

    取出信件,很多牛皮信封的边角已经被磨得起了毛边,甚至有些信封边缘已经裂开长长的口子,信封上面的手写地址字体边角圆润,像是个小女孩写的。

    雷伍只翻了翻信封,拉开床头柜抽屉,找了个位置把信件安放进去。

    再打开了那个装着多彩布料的塑料袋,雷伍见到又有条红色底裤,裤腰处也还是绣了个金色的福字。

    他呵呵笑出声。

    你看,她这人真的很固执啊。

    最后雷伍才拿着那袋柚子叶进了浴室。

    他找了个塑料桶将叶子泡起,花洒五金崭新,热水温度可调,置物架上还有新开封的沐浴露洗发乳,这一切都与过去十年的生活环境截然不同。

    虽然如今洗澡没有限制时间,但雷伍还是洗得飞快,甚至都没用洗发乳洗头,在脑袋上随意撸了几把就完事。

    回想起今天晚上吃饭时也是。

    他吃完第一碗米饭时别人才吃了半碗,许飞燕替他添了第二碗饭,说慢慢吃,不用急。

    卧室里比监房暖和多了,雷伍索性没穿上衣,只套了条长裤,坐在床上研究新买的手机。

    手机号码用的还是以前那个,许超龙这些年都帮他养着号,sim 卡从大变小,手机型号从 4 跳到 12,新办的话费套餐,网络从 3g 升级到 5g。

    sim 卡装进手机后,自动读取了一些以前保存在卡里的电话号码,手指扫了几下,他开始删除一个个还残存些许记忆、或者完全忘了对方是谁的名字。

    什么是树倒猢狲散,雷伍是深有体会。

    在他入监后,平日称兄道弟的朋友装聋作哑,有的人托人给他带了句话,说在狱中好好保重就再无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