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汉之国 第389节

    “唧，唧唧——”宋军阵前，突然响起了哨子声。一声接着一声，犹如厉鬼在尖叫。

    随着哨子声响起，前排的宋军手持长枪，向前猛地一刺。金军猝不及防，前排大量士卒倒地。

    与金军相比，宋军的动作相当简单。战阵之中，他们的长枪就只有两个动作，一个挑，一个刺。对面有武器，则长枪轻挑，而后向下压，把对面的武器进攻方向压向地面。而后一个突刺，长枪直刺对方胸膛，而后拔出。

    在王宵猎军中，这是标准动作，士卒平日训练的主要内容，几乎成为了士卒的本能。

    这是综合了禁军训练内容，加上实战经验，删繁就简后的长枪技术。虽然针对单兵作战，长枪还有几招。但在战阵当中，就是这两招。不过区分为一种是原地不动，一种是部队向前进攻的情况。

    原地不动，突刺时跨出去的脚，随后收回来。向前进攻，则一步跨出，一步跟上，连绵不止。

    这种标准化的训练，在战阵作战的时候，威力无比，远不是只凭经验的金军能比的。

    宋军一个突刺，就压制住了金军进攻。后面的鼓声沉稳，鼓点很慢，声音悠长。在鼓点的指挥下，宋军在原地不断地一挑一刺，几个呼吸间，就把金军的进攻势头打回去。

    当金军的进攻势头被遏制住，鼓点突然变了。变得声音很短而洪亮，鼓点虽然并不密，却明显急促。随着鼓点急促起来，宋军随着鼓点，向前一步跨出，收回长枪的同时后一步跟上。向前跨一步，长枪一突刺，简单而有效。

    金军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军队，被压得步步后退，再没有了前进的气势。

    战阵当中，一排长枪向前刺过来，纵然有人能够压制住长枪，也没有什么用处。如果不跟着大部队后退，下一步就要面对四面八方的长枪。

    城头的赵鼎、吴玠和刘锜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战法，都睁大了眼睛。

    不是其他将领不知道这样作战更好，而是他们做不到。能让手下的士卒在前线不逃跑、不动摇军心已经很难，怎么才能让他们用同一个动作进攻？能够做到这一点，就不是普通的军队。

    没命地敲着鼓，却自见自己的军队步步后退，完颜奔睹不由睁大了眼睛，根本不敢相信。

    这几千人的军队不要命地冲到前面，不就是要与宋军短兵相接吗？真正对阵了，却被宋军逼得步步后退，这样的仗还怎么打？鼓点是进攻，如今却变成了后退，还敲什么？

    在后边，完颜奔睹并不能看清前面发生了什么。当下停了鼓，登高一看，只见宋军动作整齐，潮水一般地压了过来，金军根本不能阻挡。步步后退，军阵已经发生了混乱。

    完颜奔睹长叹道：“今日面对如此强军，神仙也没有办法，我又能如何？事已至此，又何必留恋！”

    当下招集起自己的二三十亲兵，对他们道：“今日我们是撞到铁板上，又有何话好说？今日已无取胜的可能，大家随我逃命去吧。等到兵强马壮，再找机会与宋军算帐！”

    曹智严站在高处，随时用望远镜看着前方情形。看到金军阵后，突然有二三十人的部队，向后方的营寨逃去。当下收了望远镜，道：“金军的大股部队，已经乘着这支军队向我们进攻的机会逃走，这支部队不能放过了。命令彭冈带五百骑兵，把他们追下来！”

    身边的亲兵称诺，拿了传令符牌，飞马去了。

    中军统制彭冈的部队是预备队，这个时候刚好派上用场。很快带领五百骑兵，向金军追去。

    城头上，赵鼎看着金军已经完全崩溃。不是四散奔逃，就是被宋军砍杀。叹了口气，对吴玠和刘锜道：“我原本想着，必要时派你们出城，协助曹都统的军队。谁知道曹都统还没有用力，就把金军杀跑了。唉，曹都统的军队，实在比你们强得太多！”

    吴玠和刘锜对视一眼，无奈地摇头。

    是啊，不管是从训练还是作战，眼前的这支军队比自己强大得太多了。军队相差到这种程度，将领的作用已经可以忽略。不是自己比曹智严差。如果带领这样的军队，自己也能够打赢，甚至能赢得更漂亮。

    但有什么用呢？现在就是让两人看过了，吴玠和刘锜依然练不出这种军队。这是军事思想的根本差别，这种差别已经到了无法理解对方的地步。

    战争是理性的，首先摒弃的就是那种将领嗷嗷叫着指挥，下面士卒无头无脑只知向前冲的打法。理性的战争，将领需要知道自己要指挥什么，怎么指挥。下面的士卒要明白自己要接收什么命令，怎么执行命令。只有这样，才能够成为一支在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军队。

    问起指挥什么，怎么指挥，其实吴玠和刘锜也会茫然。他们好像是知道，好像又不知道，那种感觉难以言说。

    至于士卒，他们在军队中受到的教育就是听命令，绝对服从指挥，没有自己的思想。军旗向哪里指，就向哪里进攻，其他的还需要什么呢？

    服从命令，听指挥，当然是士卒的首要条件。但在这之上，还有理解命令，尊重指挥。不但是听从指挥去执行任务，还要明白自己服从命令的意义。

    不要让士卒成为只会听从命令的机器人，要成为有思想的活人。他们有思想，才能弥补军官命令的缺陷，才能完美地完成任务。只会执行命令，就要求军官的命令准确无误，这根本不可能。

    彭冈率领五百骑兵，看准完奔睹逃跑的方向，在后面紧紧追赶。大约追了三里多地，分兵把完颜奔睹堵住。

    完颜奔睹看着前面的两百骑兵，双眼通红，怒道：“直娘贼，虎落平阳被犬欺！你们几百骑兵，敢来拿爷爷！”

    说完，举起手中枪，直冲了过来。

    彭冈道：“这是贼酋，切不可大意了！崔兴、严顺先，你们两个上前，把他挡下来！”

    身旁两人称诺，迎了上去。

    看见两个宋军迎上来，完颜奔睹催马直上前冲。看看近了，突然抽出铁骨朵来，闪电一般砸在严顺先身上。

    严顺先看见完颜奔睹抽铁骨朵，想要躲开，可反应哪里有完颜奔睹快？一骨朵结结实实砸在身上。严顺先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子慢慢软了下去。

    彭冈道：“李前、杜宁，你们两人上前，与崔兴一起拿下此贼！陈义开，上前救下严顺先来！”

    几个人一起称喏，催马上前。

    此时后边的完颜奔睹亲兵也赶了过来，被彭冈派人拦住，与完颜奔隔开。

    崔兴、李前、杜宁三人围成一个半圆形，把完颜奔睹围在中间。各自举着长枪，向完颜奔睹攻来。

    完颜奔睹瞅一个破绽，一枪向李前刺了过来。李前眼快，身体一扭，手中长枪把完颜睹的长枪向旁边一带，躲了过去。就在这时，崔兴和杜宁两人的长枪，毒蛇一样刺向完颜奔睹。

    完颜奔睹眼疾手快，手中长枪一扫，把崔兴和杜宁的两枝长枪拨到一边。但在这时，李前的长枪刺了过来，根本不给完颜奔睹任何喘息的机会。

    你来我往，三个人与完颜奔睹战到了一起。

    过了不大一会，完颜奔睹便就发现李前、崔兴和杜宁三个人能够密切配合，自己不是跟三个人打，而是在打一个配合的小团体。只要有一个人引动完颜奔睹防守，另两个人的长枪必定密切进攻。而且三个人进攻的时候，招式并不用老，守和攻之间能够随时变换。

    用不了多长时间，完颜奔睹就觉得胸闷气短，心中知道不好。

    若在平时，崔兴、李前和杜宁三人也不是完颜奔睹的对手。但是王宵猎军中，这些人都能够密切配合，互相之间弥合同伴的短处，发挥同伴的长处。

    这是在平时训练中培养而成的习惯，已经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完颜奔睹武艺高强，又多年征战，三个人如果不能配合，早被他挑落马下。能够密切配合，打起来就难了。这样密切配合的战将，他以一敌二，堪堪战成平手。以一敌三，就落下风，没有翻身的指望。

    宋军以多打少，很快完颜奔睹的亲兵就或是被俘，或是被杀，被完全歼来。场上只剩完颜奔睹一个人，无论如何也跑不掉了。只要拿住了他，今日就是大胜。

    彭冈在一旁观战，看完颜奔睹渐渐体力不支，把雕弓掏了出来。瞄准完颜奔睹，开弓放箭。

    第一箭被完颜奔睹躲过，只是躲的时候没有避开崔兴的长枪，背上被刺一枪。好在崔兴并没有用全力，长枪没有刺破盔甲。但是完颜奔睹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等到再战，彭冈的第二箭射了过来。这一次再也躲不过，一箭射中臂膀。

    看着带箭的完颜奔睹，彭冈不慌不忙，把第三枝箭搭在了弓上。

    完颜奔睹跳到一边，看了看眼前的崔兴、李前和杜宁三人，又看了看一边正在弯弓搭箭的彭冈，颓然道：“天不助我，今日要命丧你们几人手中。罢了，你们拿了我，回去覆命吧。”

    第927章 路过

    看着曹智严和安勃过来，赵鼎急忙带着吴玠和刘锜迎上前去。等两人下了马，赵鼎拱手道：“将军神威，一战击退了金军。当今天下，还有谁能有如此神兵！”

    曹智严笑道：“宣抚之下，每支军队都是如此，都督过眷了。”

    赵鼎忙道：“是，是，王宣抚治军，是其他人比不了的。麾下数十万，何人可挡？取太原如探囊取物一般！”

    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曹智严和安勃让进城内。

    到了县衙，众人安座，赵鼎吩咐上了茶来。

    喝了一口茶，曹智严道：“到介休前，宣抚特意吩咐我，不要与金军做过多纠缠。东取平遥，西取西河，拿下这两个地方，为部队迅速开进太原地为要。特别是西河的完颜银术可，不要让他跑了。现在还早，我已命手下两个团前往西河，帮助关师古围城。其余部队继续北上，占领平遥。”

    赵鼎道：“都统何必太急？今天全军庆功，明日再出发好了。”

    曹智严道：“战场之上，差一时半刻就是生死攸关的事，还是早一点好。”

    赵鼎急忙点头：“说的也对。我这里备些酒rou，让将士们路上吃，就算是庆功吧。”

    曹智严道：“如此多谢都督了。”

    吴玠和刘锜对视一眼，对曹智严道：“我和刘锜一军，尚有两三万人马，还可一战。不知有什么可以帮都统的？”

    曹智严道：“我的兵力不够，如果能得二位将军相助，甚是感激。按照宣抚部署，这一战可以放过平遥敌军，一定要留下完颜银术可。两位将军如果能带军往西河，帮关师古围城，就太好了。”

    吴玠拱手道：“我们今日整军，明天出发去西河！”

    赵鼎在一边冷眼旁观，见两人并没有问自己，便答应曹智严，心中有些不悦。不过再一想，凭刚才曹智严与金军作战时的表现，他这么做也没有什么。

    太原盆地的路，主要是沿两侧山麓行进。从介休出发，一条经平遥、祁县、太谷到榆次，另一条在另一侧，经西河、文水、交城到清源。这样做的原因，是中间的汾河经常泛滥，城市都选在山脚下。

    王宵猎的计划，是两路并进，到太原城下会合。曹智严拿下平遥，再拿下西河，刚好打开了两个通道。

    两天之后，王宵猎出了雀鼠谷，到达了介休县城。

    赵鼎带着手下文武官员，把王宵猎迎进县衙，各自落座。

    上了茶来，赵鼎拱手：“宣抚一路辛苦。”

    王宵猎拱手道：“都督早入介休，连续征战，才真是辛苦了。”

    赵鼎入介休之后，初时作战顺利，赵鼎也头脑发热，同时包围西河和平遥。结果在平遥被金军突击，一路退到了介休城，金军也兵临城下。若不是曹智严带兵赶来，把金军击退，赵鼎的处境会非常尴尬。

    听王宵猎这么说，赵鼎脸色一红，再不开口。

    綦崇礼见状，忙道：“天色已经晚了，都督为宣抚备了些酒菜，为宣抚接风洗尘。再加上战事匆忙，前两天没有过中秋佳节，今天晚上就补上吧。”

    王宵猎没有拒绝，一起到了后衙。

    秋天到了，桌上摆着几盘火红的杮子。旁边还有清源的萄葡，交城的大枣，孝义的核桃，诸般地方特产。

    赵鼎对王宵猎道：“宣抚上座。”

    王宵猎不肯，让赵鼎坐了，才与众人一起坐了下来。

    不一会酒菜上来，赵鼎道：“边远小县，酒菜自然简陋些，宣抚莫怪。”

    王宵猎道：“都督哪里话，如此丰盛，我只有感激。”

    说完，与赵鼎连喝了三杯酒。酒杯放下，酒桌上的气氛才轻松下来。

    赵鼎道：“曹都统已经破了平遥县，现在是安钤辖驻扎那里，曹都统则到了西河城下。现在，关师古、吴玠和刘锜把西河团团围住，又有曹都统相助，西河可以说是水泄不通。宣抚到了介休，他们正应该全力进攻，把西河攻下！”

    王宵猎道：“西河城外，已经有四五万兵马，是应该破城了。明天我到平遥去，曹智严的兵马可以调往西河。有六七万大军，西河无论如何守不住的。”

    赵鼎道：“听曹都统讲，宣抚特别吩咐，一定要留住完颜银术可。怎么，西河战事，宣抚不去看着吗？”

    王宵猎笑道：“攻一座小城，何必要我亲自去？我只要断了完颜银术可的援军，他还哪里有路走？”

    赵鼎一怔：“宣抚以为，西河被围，金军还敢派援军吗？”

    王宵猎道：“完颜银术可是完颜彀英嫡亲的父亲，再是艰难，他也可能去救。”

    赵鼎急忙问道：“那么宣抚觉得，完颜彀英能不能救呢？”

    王宵猎道：“完颜彀英自身难保，怎么救西河？”

    赵鼎点了点头，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他感觉得出来，王宵猎并不想与自己讨论战事，宋军的部署，更是只字未提。自己是都督，落到这个田地，实在是不应该。

    现在赵鼎能够指挥的只是陕西军队，其他军队连如何部署都不知道。看王宵猎的态度，也不准备告诉他。这怎么能行呢？自己是都督，要节制诸路兵马的，让王宣猎这样怎么可以？

    赵鼎一忍再忍，想跟王宵猎讲清楚，他怎么指挥军队要提前让自己知道。可现在的局势，王宵猎怎么会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