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萧赋清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道:“这会,他们应该已经歇脚了。” 粟城到京城之间,几乎是大半个国家进京赶考的举子的必经之路,一路上城镇繁华,客栈无数。 寄眉一路上掩不住的兴奋,常常从车帘的缝隙看两旁的街景。砚泽笑她:“你怎么比小孩子还新奇?” 她的确新奇。自从眼睛好了,她也只看过娘家和婆家的景色,这次难得出门,正所谓处处新鲜。况且,作为一个女人,平日不出家门,这次或许是今生唯一一次出远门的机会,自然要好好把握。 砚泽虽然对沿途的景色早看烦了,但面对娇妻,他有十二分的耐心,不时给她讲解一番。傍晚进了城,选了最好的一家客栈留宿。寄眉头一次出远门,掩不住的兴奋,看什么都新鲜。砚泽就惨了,他第一次和儿子待在一起这么久,平日里,他出门办事,回来跟儿子亲热的时候,儿子一般已经哭够了,见到他就笑呵呵的,十分讨人喜欢。 可今天,他们在一起,儿子偶尔哭上一阵的大嗓门,险些把他震成聋子。砚泽见妻子不烦不燥的哄孩子,纳闷的道:“你不觉得他哭的声音太吵了吗?” 寄眨眨眼,笑道:“这就是当爹跟当娘的区别罢。” “嘁,什么区别?!”他靠上前,搔着儿子下颚,笑着问:“你快说,有什么区别?”小家伙舞着小手咯咯的笑个不停。寄眉赶紧转身‘护住’儿子:“咱们不告诉他。” 正说笑着,金翠推门进来:“少奶奶,我去叫人准备洗脸水。您还要别的什么吗?”见少奶奶摇头,金翠便关上门,吭哧吭哧的下楼去了。 到一楼,本想叫店小二过来。结果,忽然看到柜台前站了一位穿着公子衫的少年正跟掌柜的说什么,她大惊失色:“沈……沈……” 沈向尧不经意的往她这里看了眼,立即皱着眉头,仔细看了一番,遂即吃惊的道:“哎?你怎么在这儿?” 金翠当即一跺脚,心里骂,老娘还要问你呐! ☆、第七十四章 一瞬间,金翠脑海里浮现种种设想,仿佛看到了沈向尧纠缠自家少奶奶,使得大少爷胡乱猜忌,最终夫妻和离的悲惨景象。她咬了咬嘴唇,明白这事声张不得,只恨恨的躲了一下脚,瞪着沈向尧,把一肚子话都憋在了心里。 沈向尧对掌柜的道:“我见个旧相识,你先忙罢。”说完,走近金翠,朝后堂做了个请的动作。 他历来礼数周全,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但金翠也不知怎地就是看他不顺眼。她绷着脸,随他来到后堂僻静处,压低声音恶狠狠的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儿,大概是因为这家客栈是我们沈家开的……”他当真‘无知’的继续问金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哦,是不是萧家不要你,把你撵出来了?” 金翠反感他一副自来熟的打趣样子,冷声道:“我陪我家少爷、少奶奶和小少爷上京会亲戚!”瞥他一眼,心道听见没,我们少奶奶有小少爷了。 果然,沈向尧脸色一黯:“小少爷?那……恭喜萧大少爷了。” 金翠见他神情落寞,心想难道他真的不知情,是碰巧出现在此处的?她咽了下唾沫,艰涩的道:“总之,过去的都过去了,井水别犯河水!” 沈向尧轻笑:“哦,你是怕我出现,让萧砚泽误会……” 她冷哼,不是好眼神的瞅他。 这时就听沈向尧慢悠悠的道:“也对,万一萧砚泽认出我是梅之项,你家少奶奶怀小少爷的日子,我正好在陆家,有些事就说不清了。” 金翠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沈向尧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即乱起胳膊,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要扇他耳光:“你胡说什么呢?!” 他向后退了一步,笑道:“金翠姑娘别动气,我只是说,让萧砚泽误会了不好,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她直跳脚:“你分明知道小少爷的生日,刚才还装做不知有他!你、你、你……” 沈向尧摆摆手:“好了,我不吓唬你了。我怎么会做伤害陆寄眉的事情呢?!她都替萧砚泽生孩子了,我就算曾经再倾慕她,如今尘埃落定,我也早就收心了。”弹了弹袖口,装模作样的给金翠作揖:“免得你们生疑,我这就避嫌离开这里,给你们行方便。” 什么叫行方便?不行方便,你还想怎样?!但金翠这会只想赶紧把这瘟神送走,黑着脸没吭气。沈向尧便笑了笑,出了门。金翠怕他没走远,悄悄跟在他身后,见沈向尧蹬车走了,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回到客栈内,正好见奶娘下了楼,原来少奶奶见她许久不回来,派奶娘出来找她。两人碰了面,奶娘问她干什么去了。金翠丢下一句:“解手!”就匆匆的上楼去了。奶娘在身后喊她:“我说你要洗脸水了吗?”可金翠头也不回的,噔噔噔的上楼去了,很快没了影子。 奶娘在原地叹道:“幸亏楼梯结实。” 金翠一溜烟回了屋,脸色十分难看。萧砚泽正跟妻子逗孩子,见了金翠,低声对妻子道:“她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黑里透着青。” 寄眉早就发现了,对丈夫道:“可能是身上不舒服,你先陪毅儿,我问问她。” 砚泽朝儿子噘噘嘴,怪声怪气的道:“女人真麻烦,天天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疼,还是咱们好。”元毅大眼睛转了转,握住爹爹一根手指,咿咿呀呀的叫。砚泽回头瞅寄眉和金翠出去了,朝儿子叹道:“唉——可咱们偏离不开她们。” 寄眉随金翠来到她的房内,原本以为金翠是月信来了不舒服,想叫她好好休息,没想到金翠拉着她的手到床前,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道:“您、您猜我……我见到谁了?” “鬼?”她分明是一副白如见鬼的恐怖模样。 “我跟您说我见到谁了,您就没心思说笑了!”金翠一字一顿的报出那人的大名:“沈向尧!” 寄眉愣了下,然后反问道:“他谁啊?” 这是一孕傻三年吗?!少奶奶居然把人给忘记了!金翠急慌慌的描述,帮她回忆:“梅之项,在老爷和夫人跟前装捕快那个,咱们合伙把他赶走那个。” “啊——他啊——”事情过了差不多一年了,她一心扑在丈夫和儿子身上,哪有闲心记得这么个人:“他怎么了?” “我刚才在楼下见到他了,他还跟说了一些屁话。”金翠吐了吐舌头:“他说,您怀小少爷的日子,他也在陆家,说大少爷会怀疑您……” 寄眉脸色一沉,似蒙了一层乌云,金翠咧咧嘴,担心的看她。 “所以呢?他想怎样?” “他说完了,马上又说他在说笑,这会人已经走了,说不会再出现了,可我怎么总感觉他阴魂不散。对了,这家客栈就是他家开的。”金翠也跟着心烦:“居然碰见了他,真叫人糟心。” “咱们不了解他,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寄眉冷声道:“只要他是不疯子,他应该不会做出污蔑我的事。让砚泽误会了,他也没好果子吃的。”倘若他真敢站出来诬陷她,退一万步讲,就算诬陷成功了,跟有夫之妇通jian,萧家和萧砚泽若不要他的命才怪。 沈家家大业大,财大气粗,萧家也不是好惹的。 “您是说他……他不会那么做?那他跟我说那些话,威胁咱们吗?” “可能真就是威胁。他估计想让我害怕,乱了分寸,胆怯也好,惶恐也罢,先闹咱们个心绪不宁再说。”寄眉咬着嘴唇,一点点揣测他的用意:“他之前用的‘深情款款’的路数走不通,这次八成想换个招数,看我这人吃不吃罚酒。” 金翠傻了似的反问:“这的是这样吗?” “反正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倘若下次他再出现,而咱们对他礼遇有加,他肯定就知道,哦,原来陆寄眉害怕威胁呀,那就继续威胁她好了。一定会变本加厉的胁迫我,那才叫难收拾呢。”寄眉抱着肩膀,气鼓鼓的道:“我孩子都替砚泽生了,沈向尧到底想干嘛?” 金翠恍然大悟:“所以,我对他横眉冷对的是对了?下次再见到他,应该更恶劣些。” 寄眉往床上仰躺了,不无疲乏的道:“上京了,还愁见不到他么,京城是他的本家。我爹以前审过一个案子,听起来很不可思议的,好像是有一户人家的小姐,在路上丢了东西被登徒子捡到了,因为怕人误会,派丫鬟想把东西收回来,结果那登徒子反倒把丫鬟给收了,丫鬟又做引路人,叫那人翻墙进了院子,把小姐给jian污了。可笑可悲的是,那人进屋后,跟那小姐说,你现在喊人来,你的名声也坏了,你如果不叫,我或许还会保你周全。” 金翠咧嘴:“这太夸张了。” “后来那小姐自尽了,事情才败露。你说,原本是为了维护名声,结果正因为这个弱点,反倒受人威胁,真的失去了贞洁。所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女人一定要小心,不给坏人可趁之机。” 金翠忙不迭的点头:“对啊对啊,你是想说……咱们不给沈向尧可趁之机,对吗?” “没错。我更想说的是,咱们没有像我讲的那个案子中的小姐,给人捏住了把柄。我的随身物件没丢过吧,我衣物遮盖处的样子,他不知道吧。他凭什么说跟我有 染?”寄眉道:“别被他吓唬住,仔细动脑子想想,就会发现除了,我怀孕那段日子,他在陆家之外,他根本没别的证据。真出了事情,我爹娘也会站在我这边,一 口咬定沈向尧不是梅之项。” “可是大少爷……就怕他相信啊……他可是见过沈向尧和梅之项的,两人是不是一个人,他一看就知道。他连咱们之间都怀疑,万一、万一……” “我都说了,沈向尧如果没疯,就不会和砚泽当面对质这件事。”寄眉耐心的诱导金翠:“依照大少爷的性子,倘若我真有jian夫,你觉得他会怎么对待那jian夫?” “呃……倾其所有,也要雇人杀掉那家伙……” 寄眉一摊手:“所以,我觉得沈向尧顶多过过嘴瘾,吓唬吓唬咱们,看我受不受威胁而已。怕他,就中圈套了。” 金翠越想越恐怖:“您是说他吓唬您,然后您怕他告诉大少爷,对他言听计从,之后假的也成了真的?那之后呢?” 寄眉重重点头:“之后,腻歪了就会把我甩掉罢。我娘说,其实好些人都愿意勾引已婚女子的,因为纵然女子吃了亏,也不敢声张。有些狼心狗肺的,还威胁女子拿银子倒贴他。” “啊——那他也太恶心人了——”金翠呸了口吐沫:“我还想他只是倾慕您……想让您离开大少爷,和他在一起呢。” “有四个字叫‘始乱终弃’。不是好开端,能有什么好结局?我没生毅儿之前,他对我可能有那么一丝真情。但如今,我孩子都生了。他应该明白,绝不可能再一 起了。结果还来招惹我,不就是不甘心么,至少得到我的人一回。”说到此处,又犹豫了,自喃:“我是不是把人想的太坏了。” 金翠深表赞同:“我觉得您想的没错,做买卖的都这样,各个计较得失。沈向尧觉得在您身上耗费了精力,结果什么都没得到,当然不甘心了。其实大少爷也一样,当初对嫁妆也斤斤计较的,商人都这德性!” “……”寄眉忍不住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大少爷不逐利,咱们吃什么。总之呢,别理会沈向尧,天天怕自己的影子斜了,反倒落进了他的算计里。” 金翠搔了搔脑袋,嘿嘿笑道:“您说得对,我太沉不住气了。我这就伺候您洗脸,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不用了,你睡罢。”寄眉起身走:“我跟砚泽说你身上不舒服,咱俩才说了这么久的话。” 寄眉回到自己房内,见砚泽侧卧在床上,儿子躺在他跟前,听到她回来了,儿子咬着手指,蹬着腿,大眼睛圆溜溜的眨了眨,忽然哭了起来。 砚泽这才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就哄儿子:“别哭,别哭,你娘马上回来了……”她赶紧上前抱过儿子:“怎么一见我就哭起来了。” 砚泽见妻子回来了,揉了揉眼睛,随口道:“这是跟你撒娇,在我面前就知道傻笑。哎,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啊,金翠不舒服,我陪她说了会话。”寄眉道:“头一次出远门,不大舒服。” “真是,咱们都好好的,偏偏最壮实的病了。”他伸了个懒腰:“你迟迟不回来,我都睡过去了。” 寄眉一边哄儿子,一边斜眼看丈夫,心里念叨,砚泽若是知道外面有男人惦记她,会是什么反应呢?!不分青红皂白对她打骂?还是冷若冰霜的,扔她一纸休书? 他不能这么混账吧…… “你看我干什么?”砚泽发现妻子眼神很奇怪的看自己。 寄眉摇头笑了笑:“没什么。” 心里则叹,唉,走一步算一步,随机应变罢。 已经过上了想要的日子,千万不能让人毁了。 如何能给沈向尧点苦头吃,叫他离自己远点呢? 真是个难题。 这时砚泽一手搭在她肩头,一手揉她的眉心:“还说没什么,刚才奇怪的看我,现在又皱眉,我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事了?” 寄眉扑哧一笑。 他更不解了:“你怎么又笑上了?” 她抿嘴摇头,但心里则道,当然是因为你太乖了,上赶着认错,叫人想乐。 ☆、第七十五章 京城繁华,沿街商铺林立,铺子挂的幌子迎风飘展,如同飘扬的旗帜。砚泽凑到寄眉身旁,对她道:“做买卖可不简单,这幌子挂的都有很多讲究,去年夏天,咱们粟城两家铺子,就因为大风天,一家的幌子飘到另一家门前,结果被人给剪了,因为双方打了起来,闹得不可开交。” 寄眉叹道:“人人都看买卖人家赚钱多,却不知道赚钱的不容易。咱们家的当铺收了瑞王府的赃物,还惹上了官司。平日里,生意往来,一不小心被人骗了,弄不好倾家荡产。比如董家,比如邱家。” 他刮了下妻子的鼻梁,笑道:“所以你知道为什么举全家之力供九叔念书,考取功名了罢。你也知道,你娘为什么要嫁给你爹了吧。” 她皱眉,不甚同意:“我娘是看上了我爹的人品……”不过,自己的父亲是县令,母亲自然就是官妻了,地位比县里的女人要高一大截。 砚泽顺口问她:“那你看上我什么了?” 她了他一眼,笑眯眯的道:“看上……嗯……你好看。” 知道是打趣说笑的,砚泽没往心里去,搂着她吻了下,继续窥着沿途的街景说话了。登门拜访九叔之前,砚泽先带寄眉去了萧家开在京城的生药铺子。 寄眉发现药铺后面有座修的像衙门的房舍,便问丈夫:“那是什么地方?” “里面有坐堂问诊的大夫。”砚泽道:“你在车上等我,我去见掌柜的,让他派个伙计领咱们去找九叔。过年回京后,九叔换了地方住,我还不知道地方。”说完,转身进了生药铺子。 她就从马车帘子的缝隙中往外看。赶车的天冬以为大少奶奶有事,便道:“您有什么吩咐?” 寄眉心情好,便跟天冬说多几句话,笑道:“京城住着的都是王侯将相吧,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小。咱们可得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