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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权介见她把嘴巴撇到一边,又咬着嘴唇,脸颊两边也塌陷下去,觉得太过粗野,就想要把她抓住,好好地管教。结果踱了两步,险些跌出一跤,回头一看,有一个玩偶被自己踢远了。 抚子“呀”了一声,起身跑去捡那玩偶。藤权介就跑得比她更快,先把玩偶抓到手里。抚子攀住他的手臂,说,“还给我。”可是呢,很快地把藤权介放开,俯身下去拾一样东西。 藤权介细看那玩偶,着二蓝色的缝腋袍,有藤花的纹样,帽子戴得很端正,脸孔上的五官用墨水画的格外细致,眼睛也用金泥勾勒得很明晰,应是那位侍女的手笔。 藤权介怒火心生,将那玩偶夹在指缝,就伸出手去,夺抚子捡来的东西。抚子因此备受惊吓,蜷在地上,一只手包着另一只手,死死不愿松懈。这样对抗一个年轻的男子,毫无胜算的机会。抚子自以为无隙可乘的防守很快为藤权介所破坏,那双小手被打开,显出一片白白的东西。 藤权介刚拿在手里,抚子就尖叫,“还给我!还给我!” 恐怕就是头弁所说的,给人偶戴上纸片做的面具。剪成椭圆形的两片高丽纸用胶粘在一起,其中的一面画着同玩偶如出一辙的脸,两边都钻了小孔,用红色的细丝线模拟面具的情状。绑得并不很牢固,有一边的丝线从小孔里穿了出去,不知道掉在了哪里。 抚子不断地嚷嚷着“还给我!”,见藤权介无动于衷,就往地上一坐,作势要哭了。藤权介蹲下身去,把玩偶与纸片都交在抚子的手上。抚子的泪眼,巴巴地将他望着。 抚子今天穿着的汗衫,因与时晴时雨的粉红脸颊相得益彰,若是不做表情,倒不如啼哭嬉笑时的那般可爱。浓黑的额发常常在脸畔摇晃,正如一座托举玉花的琼萼。藤权介想道,若这个女孩子死去了,会怎么样呢?对未知的兴奋情绪,正是促使这样的人将心中的妄想付诸实行。藤权介顿悟道,原来我早就期盼起她的死了。 可在以前的时候,藤权介就幻想着无数人的死亡。或是利用佩刀,或是用柔软的棉绳,紧要关头,徒手亦然可以。他醉心于他人的离世,其心拳拳,天地可鉴。唯独一样缺憾,应死之人何其之多,无耐个个脑满肥肠。脑袋一热,的确可以实现愿望。可往后的余生,要面临怎样的深谷,甚而不敢作想。 如此种种的遗恨堆积在心中,正如同一件又一件登天入海的任务。要从头做起,举步维艰,可耻且丑陋。只得耗费许多心思,力求在不经意间,将它们忘记。 今天这个时刻,却很不一般。待会儿扼住她的喉咙,就没有办法大声呼喊。片刻之间,便倒伏在怀。她刚才攀住自己胳膊的力气,几乎感觉不到。这样的女孩,尸体也像一片落叶,一张帖纸。死去之后,阳光可爱依旧,秋风凉爽更一如既往。唯独对藤权介来说,抚子眼睛里的泪光给了他生的希望。 他想,原本这样的世上,女子生下来便是一桩可怜事。那么,我跟抚子一样,都是一无是处的可怜人。一个生着可怜,一个死去可怜。为什么不能成全彼此呢? 乘她忍耐眼泪的时候,藤权介把两手圈在她的脖颈上。原来年幼的女孩,脖子的粗细也同猫狗差的不多,却觉得更加柔软。稍微收紧一些,就很容易像细草那样折断了。藤权介微微用力,那根“细草”并未应声而断,原来连同细草里,也包含着坚强。 抚子涨成红色的脸,一阵阵送来细若蚊蚋的打嗝。泉水一样的眼泪,逐渐的不流了。 突然屋外那个侍女向这儿问,“发生什么事了?” 抚子生了一场发烧咳嗽的病。尽管是小恙小痛,可生起病来,却花了许多心思与时间才痊愈。好在病愈之后,与从前一般美丽可爱,但事与愿违,渐渐又露出了怪异的模样。起初呢,是无端的打嗝流泪,莫名躲到侍女与父亲的身后,依然会战栗不止。 家里人都很奇怪,以为是邪灵作祟,就请来佛法崇高的法师与住持来做各色法事,修法、调伏、祓除等事。可是加持诵咒时一切如常,附身童子的身上亦不见有生灵死魂来附。都说府上的小姐身体康健,并无异常。 父亲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时间一长,终算发现怪异的源头。但凡藤权介对她靠近,就会显出那一番姿态。久而久之,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藤中纳言与父亲也有所疏远。见到他们来临,便躲进帐台不肯出来。厉害的时候,还会哭泣大叫。 有一天藤权介被叫到父亲的跟前,父亲对他问道,“你对抚子做了什么?” 藤权介心想终会有这一天,所以并不说话。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坐得很端正。 父亲说道,“你说一句话吧,我在问你呢。” 藤权介说,“我不明白您的用意呢。” 父亲说,“到这个时候,你还不明白么?” “要明白什么呢?” “好吧,那么,你的哥哥已经是那番情状了,说我只剩你一个儿子,也不为过。……设若沾染上一些不好的习惯,当然可以谅解。你打了她么?”可很奇怪,抚子的身上也没有伤痕。父亲问完,眼神在藤权介身上四处游移着,他的内心非常不安。 先前母亲的话,突然一字不差地现在耳畔,“所以听mama的话罢,mama的心里,就只有你这个念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