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第2章 闲话 星卿宫的星君们虽归属于修仙的这条路,又和其他修仙的人不太一样。 星卿宫有个镇宫之宝星命书,平时看起来就是一块其貌不扬的石头,每三年开封一次显露真身,选择凡人中可担大任者授予星命,执掌天下运势。 运势是个很玄妙的东西,普普通通的人若是交了好运也能飞黄腾达,而再厉害的英雄也怕时运不济。执掌了天下运势,就隐隐约约有了神仙的意味。 可别的修士们尚且有几个能飞升成真的神仙,但成了星君就意味着永远处于凡人和神明之间,生死如常。他们离神明最近,又离神明最远。 更何况如果星君职责有失,便会被星命书判为失格,夺去性命,这其实也是个危险的头衔。 当年即熙隐瞒身份混进星卿宫时,听了柏清师兄介绍星卿宫的由来,不屑道:“什么嘛,外面那些修仙修道的动辄呼风唤雨点石成金,这星卿宫左一个星君右一个星君,除了寿命长点容颜不老之也没什么厉害,不就是仙门百家中的吉祥物么?” 当即把柏清师兄气得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指着雎安说:“师弟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这孩子性子又野又邪,哪儿来的你给我送回哪儿去!” 思薇也跟着挤兑即熙要她走。 雎安只是微微一笑回应道:“即熙说的也没错。” 那时候十六岁的他已经是最负盛名的天机星君,主良善之势。只要他活在世上,人们便心存善念,世间少有战乱人祸。 从梦里醒来时,即熙迟迟没回过味儿来,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梦到那么久之前的事情,十几年前的柏清,雎安,思薇还有自己。 她拍拍自己脸颊翻身起床,洗漱收拾。即熙拿过铜镜看着镜子里那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啧啧感叹道苏寄汐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她自己都想嫖了自己。 虽说星君们容颜不老,但星卿宫宫主岁数都可以做苏寄汐的爹了,她这个出了名的美人要死要活地嫁过来守寡,图什么呢?星卿宫有钱,苏家也不缺钱啊。更何况按星卿宫的规矩“凡事必躬亲”,除了饭不要自己做,其他的内务都必须自己料理,合宫上下没有一个奴仆。苏寄汐这个娇小姐嫁过来,多半是孤零零的连一个仆人都没有,也实在是太可怜了。 即熙向来舍不得美人被糟蹋,不免抚摸着铜镜痛心疾首,恨不能把苏寄汐再召回来摇着她的肩膀问她是怎么想的。 这要是复生成别人的寡妻,第二天即熙就能给他们表演一个放荡不羁红杏出墙,可这是星卿宫宫主的寡妻,众弟子的师母大人。 她短时间内还是不想再死第二次了…… 即熙叹息一声,从柜子里翻出衣服和发冠,秋季五行属金,故而星卿宫秋季的宫服乃是白底金纹,绣的是凤凰振羽的菊花。星卿宫保持了一贯的一视同仁,除了星君的衣服会加绣星图之外,弟子们的宫服都是一模一样的——就连她这个师母大人的衣服也不能例外。 她抖抖衣服熟练地穿戴好,一推门就走进了暖暖秋阳中,舒展四肢伸了个懒腰,背着手晃悠悠四处闲逛着。即熙拐过一个弯走到讲学厅的背面,就看到了一棵高大粗壮的山楂树,结了满树的果子。 这棵树好像是她很久以前种的哎? 即熙眼睛陡然一亮,衣摆往腰间一系,蹭蹭蹭爬上树,兴致勃勃地摘起山楂来。 按她发小贺忆城的话来说,即熙就是忒俗气一人,爱美人爱歌舞,爱钱爱酒爱吃。吃的里面又嗜酸甜,尤其喜欢冰糖葫芦。 “昨天第一次见掌门师兄穿红衣,也太好看了吧。”一个稚嫩雀跃的女声传来。 即熙低头看去,几个身穿宫服的女弟子正围在树边着说闲话,当然她们并没有发现头顶的树上还趴着一个人。 刚刚称赞雎安的是其中看起来年龄最小的一个姑娘,大概就十三四岁吧,满脸的仰慕。即熙对她的评论深有同感,她一向知道雎安容颜绝佳,但是从没想过他穿婚服的样子。 要知道她从十岁混入星卿宫,直到十七岁被封贪狼星君后溜回悬命楼,这七年里眼见着雎安拒绝了燕瘦环肥男女老少不知道多少追求者,基本囊括了已知的人的所有品种。而雎安也没有表现出对动物或者妖魔鬼怪有什么特殊爱好,以至于即熙一直觉得他将要孤老终生。 他好歹还是穿了一次婚服,虽说是替师父跟她这个冒牌师母成婚。 即熙靠在树干上,决定听一听墙角。 另一个年岁稍小的姑娘面含痛惜,说道:“昨天师兄拿绸子的时候第一下没拿到,我看得心都揪起来了。我来星卿宫之前都不知道雎安师兄居然失明了,怎么会这样呢?” 好问题! 即熙直起身来,竖着耳朵不放过一点儿声音。 一个稍微年长的女孩子叹了口气,她应该进宫时间最长,显示出几分权威的样子,慢慢说道:“大概三年前,师兄一夜之间双目失明,谁也不知道原因,师兄也不愿意多提。这一直到现在都是个迷,但是……” 即熙伸长了脖子,等着但是后面的内容。 “但是你们想啊,如果急病导致失明,定然有征兆。师兄失明前后都好好的,不应该是急病所致。” 年轻的姑娘们点头称是,即熙也跟着点头。 “要说走火入魔,星君失格必然有缘由,那些天师兄哪里都没去起居如常,也不会是失格。” “是啊是啊……” “以师兄的身手和不周剑,谁能行刺他?” “是啊是啊……”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定然是那荧惑灾星诅咒了师兄!” “是啊是啊……” “是啊……啊哈?” 树下的姑娘们被树上传来的声音吓到,纷纷抬头看去,便见一个美貌年轻的女子挂在树上,表情十分扭曲。 “你这一派正经的推论,怎么得出个狗屁不通的结果?” 年长的姑娘后退了几步,怒目圆睁:“你是谁!你……你居然敢爬掌门师兄的树,还偷果子!” 这话真新鲜,她种的树怎么就成雎安的了? 即熙大喇喇地靠着树干:“这树是雎安的?让他叫一声看这树应不应啊。” 年长的姑娘便气得不行,拔剑就要赶即熙下来。年轻的女弟子拉住她的袖子小声道:“她长得这么好看,不会是师母吧……” “什么师母,那苏寄汐再不讲道理,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怎么会是这种地痞无赖!” 呦呵,这小姑娘说苏寄汐不讲道理? 即熙虽然也觉得这实在是一桩强卖强买的婚事,但她借这个身份过活,自然要替苏寄汐说两句话,于是俯身丢了几个山楂给她们。“别气啊一起吃呗。苏寄汐虽然任性闹腾了点,但是对紫微星君是一往情深不可自拔,连他死了都要做他的妻子。情深至此有什么错处吗?小姑娘你那么仰慕雎安,若是有办法嫁给他,你嫁不嫁?” 年幼的那几个姑娘接住了果子,觉得吃也不是糟蹋了也不行,正在为难。又见即熙说着话指向她们,顿时羞红了脸。 年长姑娘不由地更气了:“才不是呢!她早先看上的是雎安师兄,后来知道雎安师兄失明了,嫌弃师兄看不见才转而要嫁师父的。” 什么? 苏寄汐他娘的敢嫌弃雎安? 即熙立刻怒火中烧,差点没一蹦三尺高,如同炸了毛的猫。 “雎安看不见怎么了?她苏寄汐有眼无珠还不如瞎了!这世上美女成千上百,天机星君三百年来就出雎安一个,她是个什么玩意儿也好意思挑雎安的毛病,我呸!” 姑娘们被即熙变脸之迅速一时惊得无言以对,正在此时即熙听到有人远远地喊了一声:“师母?” 抬头看去便见一个两个身长玉立的白衣男子站在远处屋檐下,正是天梁星君柏清和雎安,柏清吃惊地看着她而雎安眼眸低垂神色淡淡。 树下的姑娘们不可置信地重复“师母”二字,即熙才意识到她刚刚好像把自己狠狠骂了一顿。 即熙没想到会让柏清和雎安撞见这一幕,她思忖着苏寄汐这种大家闺秀,着实是不该去爬树的,于是边想着如何圆话边从树上跳下来。一时分神脚下一空,手忙脚乱地从树上掉下来,她听见自己的骨头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这苏寄汐的身体,也太脆了吧? 甲子年开春以来,柏清就没闲下来过,诸多事端一件接着一件看不到尽头。师父猝然去世,诛杀灾星,新师母闹着嫁过来,如今新师母竟然从树上掉下来晕了过去。 他快步穿过长廊拐角处,便在金色的银杏树和红墙之间看到了提着个木盒子,悠悠前行的雎安。柏清与他并肩而行说道:“听说师母醒了,你也是去看师母的?” 雎安微微侧过头,目光也转向了柏清的方向,就像能看见似的点了点头:“苏家的人也来了,你多留心。” 雎安边说便灵活地避开了身前的一个花坛,他似乎已经对星卿宫的构造了如指掌,柏清却差点被旁边的枝桠绊一跤。柏清长年以来身体不协调,不要说撞树撞墙甚至会左脚绊右脚,他有时候会怀疑他和雎安谁才是瞎子。 正在柏清暗自郁闷之时,却听雎安说道:“禾枷的尸体带回来了吗?” 柏清心里一紧,连带着说话都不利索了:“运……运回来了……放了好些冰,尸身还完好。怎么了?” “她名声不好,尸体若是落入别家手里大约会被侮辱践踏。我们运回来,就将她好好安葬吧。”顿了顿,雎安轻轻一笑淡然道:“怎么我每次提到禾枷,你都这么紧张?难道……” 一时间柏清的心脏又提到了嗓子眼。 “……难道你也觉得,师父不是她杀的吗?”雎安的下半句话让柏清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师父死得离奇而突然,一时间灾星诅咒说甚嚣尘上,仙门百家借此讨伐悬命楼,星卿宫几乎是被裹挟着参与的,实际上雎安对禾枷一直持保留态度。 柏清清清嗓子说道:“那日你令‘问命’箭诛杀害死师父之人,问命箭就径直取了禾枷性命。以问命箭的灵识,它认定了禾枷是凶手便不会有错。” 雎安皱皱眉头,应道:“确实如此。” “……那你为什么觉得师父不是禾枷杀的?” “只是感觉而已,并无实证。” “哈哈……你又不认识禾枷,哪里来的感觉。”柏清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 雎安却只是笑了笑,南斗星图在他的右脸上若隐若现,他道:“说的也是。” 柏清却有些笑不出来了,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身边笑意恬淡的雎安,心中有些悲哀。 那天他看到禾枷的尸体发现居然是失踪多年的故人时,震惊到无法言语,下意识地就要阻止走过来询问情况的雎安。 而雎安只是疑惑地皱起眉头,神情沉稳平和如同往常。他的眼睛里映着那具血rou模糊的尸体,就像一面透不过光的镜子,然后以冷静甚至于天真的语气问道——怎么了? 那一刻是柏清看着茫然无所知的雎安和死去的即熙,他头一次由衷地庆幸雎安已经失明了。 有些事还是永远看不见,不知道的好。 第3章 威胁 “夫人,您只是崴了脚……” “不不不,我头疼头晕脑子胀,我肯定是磕到头了……” “您头上都没伤……” “那兴许是内伤啊!” 看到柏清和雎安走进房间,大夫终于从和即熙的纠缠中解脱出来,如见亲人般向他们行礼说道:“夫人不知怎么的一醒过来就嚷嚷着头疼,还说想不起事情来了。可老身怎么也查不出来夫人有什么问题。” 即熙拥着被子,对他们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这种藏着狡黠的笑容让柏清一瞬间想起来那位死去的故人,身上有些发毛。 他眼见着雎安往前走了两步,而师母非常自然地把旁边的椅子拉开以防止绊到他。 这样自然的关怀再次让柏清感到似曾相识。 “师母感觉如何?”雎安问道。 即熙清清嗓子,笑道:“好多了,就是头疼……以前的事情记不太清楚了。听说我是从山楂树上摔下来的?我都想不起来我为什么会去爬山楂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