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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节

    老人家走门讨饭,就从不要钱,只要旧衣干粮。

    他走了没一会儿,吉祥家便声音有些颤抖,奔跑进来说到:“奶奶,您赶紧巷子口接贵客去吧,这马上就要到了,都入了泉后街了。”

    七茜儿闻言一愣:“贵客?谁呀?”

    吉祥家道:“老太爷这一月伺候的那位。”

    他指指燕京的方向。

    七茜儿当下一头冷汗:“谁?”

    吉祥说都不会话了,就指着外面低声喊:“您先出去啊,能有谁啊!”

    赶忙把孩子递给婆子带到西屋,七茜儿也没多想,就披了一件衣裳小跑着到巷子口接人去了。

    可那车却已经到了。

    佘青岭先下了车,他回手想搀扶一下,却被皇爷拒绝了:“像什么话,七老八十了,还用你扶我。”

    皇爷自己下车,便有些好奇的开始打量陈大胜,还有佘青岭常说的亲卫巷。

    这些人把这里形容成世外桃源一般,他看了一圈儿,也就一平常巷子,倒是挺干净齐整的。

    七茜儿奔跑出去,便看到爹身后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着灰色布衣,披黑色斗篷,满面胡茬,双颊凹陷,面目憔悴,却双眼如电,不怒自威的……那位?

    皇爷也看到了那传说中的小媳妇,小媳妇身材不高,小小巧巧,姿色中上,就是这稳当劲儿有些跟同龄人不同。

    看她头上裹着布兜头,穿着素色布衣,皇爷的心里就有了好感,从皇陵一路回来,他本想先去郑家安慰一下,可谁能想到,那头出来进去,就绫罗绸缎,赫赫扬扬真就一样不少坦坦荡荡立在府前。

    递帖子排队的人一大堆,过了郑家的石狮子还要顺墙拖个十几丈远,他十分震怒,问是何人。

    下面的来报,却是外面来京里跑官的?

    这会子该当闭门守孝才是,郑家这是要作甚?

    杨藻当下震怒,正要命人做点什么,便听到长街奔来一匹快马,可怜的阿蛮从马上蹦下,提着鞭子对着门子就是一顿抽打。

    这孩子跪了一月灵,却要给这些恶心人收拾这乱摊子。

    哎,就怪不得阿娘到死也只安排了一个阿蛮,老人家怕是早就把这人间事看的透彻了。

    心里难受,皇爷又想起闹心病的亲妈,他此刻也是没脸见亲妈的,没得嫡母刚死,转身就要接人回去的。

    如此,皇爷就命人驱车城外青雀庵去看看她老人家,谁能想到呢,老人家却不在,那青雀庵的庙门也锁了?

    当下皇爷一身冷汗,他知道娘憋屈,知道娘这一辈子都想要个公道,却也不知道跟随讨这个公道,有时候他自己都想把自己劈成两半,一半孝顺亲娘,一半孝顺嫡母。

    前几天他们说娘要出家为尼,可偏偏嫡母停灵,他是丁点功夫都节省不出来,就派了阿多来看,可阿多转身回来说老太太不愿意将她,还撵她回去……便他是个皇帝,他也顾不得,过不去啊。

    礼部那边一唱,他就得带人祭拜,谁能走,他都不能走……

    后来阿娘还是心疼的他,就打发人进宫跟他说,就是开始想不开的,现在没事儿了,让他安心保重身体,一辈子母子,人家对他不亏欠,就该如亲儿好好送人家走,这才是人间道理。

    不是想开了么?

    那一刻,杨藻惶恐极了。

    好在青岭有经验,想起山上常驻有暗探,又唤来一问,却说是跟亲卫巷的老太太走了。

    那一刹,惶恐的心到底放下了,别的不说,总有人在他危机的时候,出来给他撑撑缝,让他喘口气儿。

    如此皇爷才来寻人了。

    七茜儿脸白了下,走过去想跪却被爹拦着了。

    “出来没带几个人,不要这样,咱老太太们呢?”

    七茜儿只得轻轻福礼道:“老太太们在城外义亭施粥祈福呢,这入了正月那边开了五亭十锅的粥,您们~不知道啊?”

    周围寂静,不知道贵人心里怎么想的,大家终听到他微微叹息了一声道:“这样啊,也好,做点事情……也是很好的,就过去看看吧。”

    佘青岭无奈:“哎,都不是个省心的,走着,上车带路!”

    七茜儿抿抿嘴,又看看天气,见自己爹也是一身落魄憔悴,这才几日没见,衣服就如挂在身上一般。

    她心疼,就小心翼翼的问贵人:“都到门口了,不若就进屋坐坐?您,您看,家里那么大的事儿,您又是个顶门户的,累坏了吧?这一月张张急急的,又这点儿出门,在家里吃了点东西么?先进屋,我给您做一碗热乎饭吃?我自己磨的面,就可细发了,不若您去我那热乎炕上坐坐,咱缓缓成不?”

    皇爷有些愕然,他就是做大都督的时候,也没人跟他说这样的家常话啊。

    他心里本堵的厉害,却又因为这朴素的关心舒畅了一些。

    摇摇头,皇爷总算露了一丝笑模样:“不用了,就改日吧,今儿还得回去,家,就不进了……”

    七茜儿只得匆匆上车带路。

    庆丰城外五里义亭,正是晚夕饭功夫,两大口铁锅烧着,成群结队的落魄贫寒人就排着队,拿着破碗破瓢等着吃粥。

    一帮子亲卫巷太太就抱着簸箩给人家发粗面饼子,都是有钱的官家太太,却被陈老太太十几日引成街巷里的泼辣婆子。

    偶尔有个不守规矩的想把手伸到簸箩里,张婉如她娘就伸手一个大巴掌,真打,脆响!

    时候到了,稠粥一开木盖,顿时饭香扑鼻,一天就这一顿,那按耐不住,早就饿疯了的人便一拥而上。

    皇爷在不远处的车里看的目瞪口呆,他看到陈家老太太,还有她亲娘,就一人围着一个大围裙,站在高高的石台阶上撕心裂肺的喊:

    “抢什么抢?饿死鬼投胎的东西,仔细把孩子给挤灶坑里……我把你们这些倒母的东西当粮食煮了你信不信,抢!抢你祖宗的抢……哎呦,说不听啊,打的少了么?又是你?哎哎……这是素粥,你把手伸进去算rou粥啊?这不是讨打么?”

    然后,皇爷就看到他温柔至极的亲娘,一辈子忍让的亲娘,他被抢就跟在车后,不敢哭,只能一路摔着送的亲娘,人家就胖脸涨红,简直兴奋至极的双手举着一把大木勺子,对着那一圈饿疯了的人,竟丝毫不畏惧,对着大脑的挨个就哐哐一顿打……

    第142章

    皇爷花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自己的下巴推回去,他窘迫,周围人便也不敢看大锅那边了。

    车内十分安静,七茜儿低着头,心里很是慌乱,自己家小孩儿把人家小孩儿带出来淘气,这本账要咋算?

    这可是皇帝老子,那是老子的亲娘。

    皇帝老子低头想了会,又扭脸趴在车窗往外看一眼不眨的看了起来。他的母亲快活极了,仿若割舍了一切,浑身光彩的普照天下了。

    七茜儿试探的问:“那,您?下去么?”

    皇爷立刻拒绝:“不了,莫要惊动她老人家……老人家这样挺好的。”

    是比出家为尼,好百倍的结果了。

    武帝杨藻尽量保持着人前的冷静,可是他清楚,阿娘怕是不要他了,自从自己这个孽障出现在她的生命当中,她就没有一日是快活的。

    他从前就总是想,以后就好了,以后好了,我要如何如何对待阿娘,我要如何如何孝顺阿娘……可来不及了啊,他的阿娘似乎不再依靠他了。

    如阿娘了解他一般,他瞬间就明白了阿娘的心。

    那一下戳的他呦,真是整个心连着皮rou齐齐的又委屈,又酸涩,这滋味真难受啊。

    七茜儿闭了嘴,悄悄看着这个热泪盈眶的男人,心想,哦,原来皇帝老子也有不如意的时候啊。

    从前她对这位皇爷的看法是一直多变的,阿奶去求赏功钱他给了,是个好皇帝。

    派陈大胜等人出去送死,她就骂他是个烂皇帝。

    他给自己家赏东西,恩,这人还不错。

    甭管她经历了什么,根骨里就是个朴素妇人,喜怒随心,喝醉了也会想干掉老天爷,可酒醒便知不能了。

    她知道自己手上的功夫厉害,可她还是畏惧,家里上下多少人端人家饭碗,在人家屋檐底下讨生活呢,一下伺候不好,人家说不给上工了,这工就没的做了呢。

    她小心翼翼去看自己的爹,爹似乎也很惊,正靠在壁板上魂游天外,大概许也被他那干娘惊到了。

    车外勺子打脑瓜跟俩老太太的怒骂不断传来,每次动静大了,皇爷便抖一下,有时候也会笑,又很快忍耐住。

    能从老太太们的语调里听出,她们极快乐,那种被人依靠,一勺下去给多给少的掌握权柄的气势是足足的。

    可自己心里的惶恐也是足足的啊!

    七茜儿左顾右盼,到底一咬牙下了车,仿佛爹在身后唤她了,她都当做没听到。

    必须做点什么,讨好讨好这皇帝老儿,自己孩子爹在人家手里做人质呢,这一下不如意,给个小鞋穿可咋好?

    她来到锅跟前四处看,看到围了布幔的义亭内放了不少粗瓷大碗,就走了过去,拿起两个放进一边的水桶里用力搓洗起来。

    立刻跟在七茜儿身后的一个男人看她动作,这位不知名的人极其机灵,见七茜儿要拿自己的手帕擦碗就赶紧阻止,给了他带的一块崭新的帕子。

    七茜儿抬脸看看他,笑笑,低头继续搓洗。

    却不知,这位是最近她每天要骂上最少九十九次的孟鼎臣。

    老太太眼尖,见七茜儿也到了,就兴奋的高喊:“茜儿啊!这点儿你咋来了?”

    七茜儿一手一个碗出来笑着说:“想您了呗。”

    话是这么说的,可脚下却一拐弯,举着两个碗到了那祖宗的锅根道:“……您,您给我整两碗。”

    江太后看她过不去,就威风的举着勺子,赶鸭子般的把人驱赶开,让七茜儿到了近前。

    老太太在身后气急败坏的喊:“嘿,她那锅有蜜?想我你去她那头?!”

    江太后哈哈大笑,声音颇得意:“来我这里咋了?她早就看透你了,抠唆的,你那什么色儿,我这什么色儿?清汤寡水你也敢跟我比?你那锅哪有我这边实在。”

    这话一落,围在老太太锅边的人叛逃一半儿。

    老太太就气的直跺脚。

    甭看是个粥锅,那可真不好看的,一不小心就糊锅底,得一直兜着底儿往上翻,老太后没老太太的力气大,可人家是个会使唤人的,就使唤的太监邱乐每日万念俱灰,一身的粥味儿。

    江太后每天就这个时辰最兴奋,几乎是没多考虑就颠勺给七茜儿从锅底来了两下。

    真真好大的面子了。

    人还很是骄傲的说:“我儿眼光自然是好的,咱这口好粥黏糊的很呢,你细品还有甜味儿,我儿就放心吃,这些米都是我跟师太们筛八遍来的,没沙子没石子儿,我跟你你奶也吃这个。”

    车内的皇爷听到自己娘亲哒哒唤这小妇人我儿,他整个胸腔又狰狞了,就长长呼出一口沉重的气息。

    佘青岭咳嗽了一声在边上淡淡道:“我家茜儿本只孝顺一个就成,您看老太太身上穿的,那都是我家茜儿的针线。”

    你倒是亲儿子,你家皇后嫔妃也有好些了,又给你娘孝顺过几色针线,这么大的丧事,你家老娘身上想穿个素淡的,都得我家媳妇孝顺,你还好意思酸?

    皇爷怒到:“说成什么了,再缺能缺老祖宗身上那几件,你说是你媳妇做的就是了?”

    佘青岭胸有成竹指着车外道:“您看她袖口,我娘节省,从不穿里外新的衣裳,她的衣裳里衬都是旧布。”

    皇爷刚想说点啥反驳,却听到了自己娘欢快的呼喝声。

    江太后很照顾的从围兜里抓捞几下,弄出两块腌菜疙瘩丢到碗上,极大度的说:“我儿吃吧,这是尼师们亲手种的菜疙瘩,好吃得很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