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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节

    思来想去,陆莘道:“派人去吴氏那边打探一番,看这小子是不是真心想买生丝,若是如此,得炒一炒丝价才行。还有顾氏那边,也得派人去结好一番,都是同气连枝,哪能让外人在余杭兴风作浪!”

    周氏和吴氏靠不住,他们能选的自然就只有顾氏了,两家生丝买卖做得都极大,联手炒热行市也是应有之义,想来顾三郎也不会拒绝。至于更进一步,陆莘却没法做主,毕竟陆氏都落得如此地步了,跟谁结好也是有讲究的,得等兄长归来在做打算。唉,听说他已经辞官了,也不知能不能顺利脱身,离开那修罗场。

    想想就是一脑门官司,陆莘不由更怨恨起那位续室的嫂子了,还清流名门呢,但凡当年对陆俭好上那么一点,何至于闹到如此局面?

    不过这事可不能让侄儿知晓,万一再闹出事端,他可担待不起啊。

    无数消息在水下流淌,盯着方公子的眼睛也更多了。按理说,这种时候,任何私底下的接触都会被人察觉,然而偏偏,那个本该等鱼儿上钩的人,却出现在了陆俭面前。

    看着那一身素雅衣裙的小妇人,陆俭都不由深深呼了口气:“你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点。”

    这话他应该说了不少次了,可是总是忍不住想要再说。只出去几天就闹得风生水起,可比他预想的要快多了,也干脆多了。

    伏波轻笑一声:“若无柴堆,火是点不起来的。”

    简简单单,也正中红心。高门世家本就是这样的德行,什么同气连枝,都是说来好听的,少不了利益纷争。现在多出一个搅局的,少不得要出乱子。

    看着那如花笑靥,陆俭也不由放缓了声音:“话虽如此,还是小心点为好,咱们已经引起陆氏的关注了,顾三郎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一旦被人看破,怕是难走出余杭城。”

    世家的势力就在于此了,在自家地盘,想要让谁死还是很容易的。

    伏波也不反驳,只问道:“两家已经开始联手了吗?”

    “还不至于,陆氏如今能靠的只有生丝,跟顾氏貌合神离,不可能走到一处的。想要引他们入套,还得再用些手段。”陆俭才是如今cao盘之人,哪能不准备后手?只是现在自己在暗,伏波在明,很多手段使出来对她都是有威胁的。也正因此,才用得分外小心。

    而伏波也看出了这一点,笑道:“想怎么处置,只管告诉我一声就好,反正也不是真想让他们火并。”

    只要战斗没有升级,她这个中间人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至于其他,就是拼手段和胆量了。

    陆俭自然也清楚,轻叹了一声道:“你也要悠着点,别让吕家给卖了。”

    有方公子这个身份冒头,她的另一重身份自然不那么安全了,吕家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万一想要反悔掉头,那才是难办。

    伏波倒不在意:“没事,正是因为他走过歪路,才更明白有些人得罪不得。”

    这真是大实话,若是吏治清明时也就罢了,天下都乱成这样了,得罪谁也不敢得罪海上大豪啊,那可真是能趁夜杀人的,都用不到官府的破家手段。

    见她如此,陆俭也不再迟疑,低声说起了自己的安排。

    第三百一十三章

    吴长明再次约见方陵,已经不是在丝行了,而是换在了城东有名的清江馆中。倒不是他不愿郑重其事,实在是盯着方陵的眼睛太多,若是请人登门,指不定会惹来什么。清江馆只接待贵客,口风又严,倒是谈生意的好去处。

    “贤弟初来乍到,恐怕还没见识过余杭风光,若非那些蚊蝇恼人,合该挑个画舫游湖才是。”见那小子出现在门口,吴长明就起身迎上。

    谁料这话却引得方陵连连摇头:“吴兄说笑了,我坐船都做了多半个月,哪还有心思赏水面风光?还是这里更合心意。”

    吴长明顿时大笑:“也是,少年人就该眠花宿柳,倒是让我歪打正着了。”

    话是这么说,毕竟不是来消遣的,两人落座后,也只有馆里的清倌儿在外弹唱,略略几句闲谈,就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

    “方贤弟之前说的,我已回去细细想过,若真能以丝换粮,倒也不是做不成买卖。只是得看粮价几何,丝价又是几何。”吴长明上来就开门见山。

    端着酒盏,斜靠在软垫上,就见那少年悠哉一笑:“若是丝价不超过八钱,粮价就能给你们标价一两,多少丝换多少粮,余下的用银补足。”

    这粮价和丝价的度量衡是不一样的,丝论斤,粮论石,然而开出的价格,却让吴天明沉了脸色:“方公子莫不是在说笑?如今丝价都涨到九钱了,这还是没出丝,等到真上市了,肯定还要再涨一涨的。况且粮价一两未免也太贵了,这里可是余杭!”

    方陵的确在笑,说出的话却锋芒毕露:“正因为是余杭,粮价才得要高点,难不成桑田还能一夜变成粮田?至于丝价,涨得再高又如何,还不是得卖出去才行。现在天下大乱,倭国能收多少丝,大小商贾又能收多少?我看将来这些丝啊绢的,还是会漂往南海,寻个出路。”

    同样是开门见山,这山的力道可就大大不同了,也正中了吴长明的软肋。是啊,天下大乱的时候,生丝熟丝的用途也会改变,那些精美的绫罗绸缎会渐渐失去买主,更多用来制弓弦、丝甲。这消耗的量就不同了,不知会有多少作坊停业,商户倒闭,如今余杭只是没乱起来,真闹起匪患,丝价只会打着滚的往下跌。与此同时,粮价则会一飞冲天,特别是余杭这种粮田稀少的地方,就算推了桑林,也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复耕的。

    因此一个畅通的销货渠道,便成了救命的稻草。比起四处战乱的陆上,海上只要有足够的兵力,还是能保证运输的。况且赤旗帮是真打败了长鲸帮,可以说控制住了通往南洋的要道,丝绸本就是海贸的大头,可以想见今后一段时间生丝和织物的取向了。

    而有人千里迢迢运来粮食,再花大价钱买回生丝,这样的大主顾,吴氏还真不容错过。

    只是价格还是成问题啊,而且吴氏是真拿不出这么多丝,总不能抽干了丝行,只供一家吧?

    心中思绪繁杂,吴长明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道:“方公子说笑了,如今余杭安然无事,江东也尚未遭受波继,新皇登基,想来也会整理吏治,哪会落到如此局面?”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个样,于是对面那小子笑而不答,愈发显得懒散了。

    吴长明也不能就此退让,只得又道:“只是这一季春蚕,如此价码就能让吴家赔钱,何况是夏丝夏粮,总要公道一些,才好谈这买卖。还是贤弟以为,城里还有更好的卖家吗?”

    方陵看了他一眼,笑道:“反正我就是个传话的,这些事情哪是小辈能做主的?吴兄若是真不答应,买卖不成情谊在嘛。”

    吴长明被噎了一下,的确,这事可不是一个少年人能做主的,恐怕也是早早定下,还有可靠的管事跟来面授机宜。想要说动他,恐怕不太容易。

    但是这么大单买卖,肯定也不能如此算了,吴长明强笑一声:“既然此事能交给贤弟,肯定也是信得过你的本事,何必自谦呢?”

    方陵哈哈大笑:“这还真不是自谦,毕竟我一个毛头小子,死也就死了,也碍不了大事。出来就是长长见识,瞧瞧江东风物。”

    若真是不在乎性命,怎会带那么多亲随?而且他可是找人查过的,五艘船,怕不是可战之兵都有数百,也唯有如此,才敢这么招摇吧?

    吴长明脸上的笑容更淡了,也呵呵笑了两声:“贤弟果真直率,愚兄敬你一杯。”

    两人遥遥举杯,压根就没碰在一处,之后就是叫来舞姬,消遣谈笑了。然而吴长明却知道,这小子根本就不贪杯好色,摆出来的纨绔姿态也不过是蒙蔽旁人的。想要让这样的人让步,可比想象的要难啊,兴许得找些助力了。这儿毕竟是余杭,可不是任他张狂的地界。

    一顿酒喝了个把时辰,方陵似乎并没有夜宿的意思,早早就起身告辞。既然不愿为人瞧见,吴长明也就没送人出门,只是窝在屋里思索之后的对策,正想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他皱了皱眉,对下人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清江馆这等地方,怎么也有人闹腾,难不成是哪家浪荡子喝多了生事?本就不快,此刻吴长明脸沉的都如锅底了。然而很快,下人就匆匆跑了回来,低声道:“大爷,不好了,是陆家的三郎君堵住了方公子,两边打起来了!”

    “什么,他怎么来了?”吴长明豁然起身,险些被惊出了冷汗。陆家三郎正是陆大人的幼子陆修,乃是那位续室夫人所出,他们一脉跟赤旗帮的纠葛真是人尽皆知了,这突然堵上门,还能打起来,肯定不是好事啊!

    也不顾避嫌了,他匆匆往外走去。

    ※

    陆修是两月前回到余杭的,原本在国子监读书,还打算参加科举,谁料立储的事情越闹越大,眼看天子快不行了,父亲就让他请了长假,早早回乡。

    这一举动,算是让陆修逃脱了后续波折,只是父亲支持的人没能登基,还被弹劾丢了官,再想入官场,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对陆修而言,可是个天大的坏消息,父亲辞官,他连荫官都不可得,现在京师乱成这样,也不知何是才能恢复科举,子承父业的计划成了一场空。而若是没法当官,没法接收父亲辛苦打造的人脉网,这一生所学都付之东流,更别提成为下一任宗主了。

    因此,在余杭待的越久,陆修心底也就越烦躁。母亲之前还败坏了族中的远洋船队,现在连外祖家中都失了势,那些人看他的目光也都不同以往。他知道这群人在嘲笑他,等着看他出丑,等着他们拱手交出宗主的位子,可是陆修不甘心啊,这是他和母亲心心念的东西,事到如今,哪能轻易放手?

    满心怨怒,又焦躁不堪,陆修倾泻仇恨的目标,重新回到了他的兄长陆俭身上。若不是这贱种使坏,船队怎么会被人劫走?若不是这贱种把家中的事情捅出去,父亲怎会腹背受敌,仓促行事?

    一切厄运,都是陆俭那小子带来的,母亲是真没说错,就该早早除了这个心腹大患才是。

    话虽如此,陆修却也找不到人发泄,甚至顾忌家族体面,在外人面前也要矢口否认,心中郁愤可想而知。

    就在前两日,陆修突然听说了一个消息,有个番禺来的小子,在周正纶的诗会上大闹一场。他没参加那场诗会,但是“番禺”二字被他牢牢记在了心底。陆俭就是在番禺的,而且听闻跟赤旗帮关系莫逆,现在突然冒出个番禺来的小子,会不会跟他有些干系?

    本就心有芥蒂,身边人又一起哄,陆修就盯上了此人。一听说他离开酒楼去了清江馆,陆修毫不迟疑跟了上去,苦苦等了许久,才把人等到了。

    面带讥讽,陆修打量着眼前这小子,果真如传闻,是个连肤色都不会遮掩的俗物。不过他来可不是评判对方出身的,直接开口道:“你是番禺来的?”

    似乎并没被这突如其来的拦阻惊到,那少年只是上下打量了陆修一眼,便笑道:“正是,小子方陵,敢问你是哪位?”

    “番禺来的,可跟赤贼有牵连?”陆修并未答话,而是厉声斥道,“尔等勾结贼寇,也敢在余杭城中放肆?!”

    方陵微微一挑眉:“小子并未得罪过兄台吧,何故血口喷人?”

    陆修却不打算跟他废话,对身边亲随一挥手:“把他们拿下!”

    不管这小子肯不肯说实话,都要先把人抓住,回头审问一下,看跟陆俭那贱种有没有关系。父亲都快回乡了,可不能让赤贼趁虚而入!

    跟在陆修身后的几人应声而出,想要去抓那少年郎,对方却从容后退一步,让出了身后的伴当。他也是带有护卫的,虽说人数更少,但是面对几个家丁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正正迎了上去。

    一阵拳打脚踢,还有痛呼惨叫,陆氏的几位家丁转眼就被撂倒在地,还有胳膊脱臼,惨叫连连的。

    谁能想到只是一个照面,自家就输了个干脆,陆修脸色的都白了,死死攥紧了拳头:“我江东陆氏的人,你也敢打?”

    对面的方小公子笑出了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陆公子该问问自己,为什么偏要找我的麻烦。”

    他边说着,边缓步跨过了几个瘫倒在地的身影,一步步超着陆修逼近。明明只是个矮自己半头的小子,又满脸笑容,然而看着逼近自己的少年,陆修只觉心头大乱,不由自主往后退去。他是个读书人,还是江东陆氏的嫡子,父亲是部堂一级的大员,还有个阁老外祖,平素哪有人敢对他不敬?现在身边连个亲信都没了,难不成他真敢动手……

    正在陆修惊疑不定,考虑要不要呼救时,旁边传来一声斥骂:“陆明理,你这是想做什么?!”

    陆修猛一抬头,就见吴长明大步而来,他立刻叫道:“吴世叔,这小子伤了我家奴仆,还想对我不敬!”

    这先声夺人,让吴长明脑门上的青筋都跳了跳。方陵这小子什么德行,他还能不知道?恐怕不是人家欺负你,是你想要纵奴行凶却不可得吧?

    毫不迟疑,吴长明喝到:“当众打闹,陆氏就是这样的家训吗?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也好意思跟我喊冤!”

    没想到吴长明竟然向着这个外地来的小子,陆修脸都涨红了,想要在说些什么。却见方陵已经停下脚步,转头对吴长明道:“吴兄,这人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吴长明一怔,立刻道:“怎么可能!”

    方陵也不等他解释,就轻笑一声:“若不是你,那究竟是谁传出的消息呢?”

    吴长明一怔,看向陆修的眼神突然就锋锐了起来。他跟方陵可是密谈,知道此事的人没几个,是谁怂恿这愣头青来闹事的?顾氏?还是陆氏本家?

    没等答案,方陵冲两人拱了拱手:“小子就不打扰二位叙旧了,吴兄若是想清楚了,再寻我不迟。”

    撂下一句话,他就潇洒的带着人离开了。

    看着地上七扭八歪倒着的人,和一些冒出头来看热闹的客人,吴长明的脸彻底黑了下来,对陆修道:“你先跟我进屋。”

    甭管是谁安排的,他都要妥善抹平了此事才行,那么大一笔单子,可不能因此飞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这几天陆莘过的可不轻松,不但要琢磨顾氏、吴氏的心思,还要赶赴各种宴席,不断cao控丝价。这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毕竟大丝商和大绸缎商的诉求截然不同,余杭城里可不是每个人都盼着丝价上涨的。那怎么抬高价位,又不至于影响买卖,引得织坊主们翻脸,才是关键所在。

    汀州遭了兵灾,陆氏的庄园受创,今年粮道算是全军覆没了,陆莘唯一能指望也只有生丝,每涨一钱银子,对于陆氏而言都是利好。也正因此,他才察觉到顾氏同样在丝市上推波助澜,这可有些出人意料,毕竟顾氏不但做生丝的买卖,同样也是有不少织机的,绝不可能让丝价一飞冲天。

    那顾三郎下水,为的是什么?难不成真是因为那位番禺来的方小公子,才生出了报复的心思?或者只是对吴氏不满,想要搅黄这笔买卖?

    不过这些蠢蠢欲动,都没有方陵本人值得关注。再怎么说,这小子也是番禺来的,万一是为了赤旗帮打前哨,那如何对待就有讲究了。陆莘可没忘了,陆氏跟赤旗帮是有仇的,方陵是敌是友还很难说,值得花费心思。

    然而就在陆莘绞尽脑汁,以为事情正在按计划推进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却把他给打懵了。他的好侄儿陆修,被吴长明派人送了回来,听说是跟方小公子起了争执,险些在清江馆动起手来。

    陆氏可是名门之后,哪里丢得起这样的人?陆莘见到陆修时,简直恨不能咬牙切齿了:“我不是让你好好待在家读书吗?还敢纵奴行凶,难不成你忘了之前那番处置?”

    之前在番禺闹出兄弟阋墙的把戏,害的他那大哥在官场上丢了人,因而借着由头,以纵奴行凶狠狠处置了一大批陆夫人带来的管事。现在可好,陆夫人消停了,陆公子又开始犯浑,南阳陈氏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才能生出这样的蠢货!

    陆修已经被吴长明教训了一番,现在看到这位庶出的叔叔,哪里还肯落下面子,只硬顶道:“你就不看吴氏的作为吗?明明是他们先跟赤旗帮的人勾结,若是真办成了,岂不是让咱家难堪?”

    陆莘被他的不屑的语气激怒了,就算是大哥的儿子,是家中嫡子又如何?他好歹也管着陆氏的诸多商铺、田产,族中长辈都要礼敬三分,岂容一个小辈放肆!

    毫不迟疑,陆莘大声道:“来人,把三郎禁足家中,若是有人敢放他出门,我定把那贼奴杖毙了!”

    陆修闻言立刻跳脚:“你可是看我爹落败了,也要来折辱我?别忘了我才是宗主嫡子……”

    陆莘勃然大怒:“有你这等逆子,兄长才要坐不稳宗主的位子!来人,还等什么?”

    一群亲随哪敢怠慢,拉人的拉人,捂嘴的捂嘴,才把这位小少爷拖了出去。等人走了,陆莘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重重喘了口粗气。陆修这小子蛮横粗鲁,是该好好管教没错,但是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吴氏看来是真跟那姓方的勾搭上了,不但跟人密会清江馆,还出面教训了陆修,这是真谈大买卖的架势啊,他可不信只为了些许生丝,就能让吴长明那个聪明人如此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