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节
“若还不是时候,不必急着回来见面。” 岳渠道:“老子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几年,这朔方军主帅还没做够呢,少让他来抢风头。” 白源哑然:“岳帅——” 岳渠:“去吧。” 白源静静站了一刻,俯身一礼,将怀中物事尽数仔细收好,快步出了军帐。 - 另一侧,应州城最北的合围轻骑兵营地,人声已渐消停下来。 激战一日,人人耗尽了心血力气。满身沙土血迹不及洗清,滚进帐篷,便不管不顾沉沉昏睡过去。 萧朔坐在营帐前,将兜鍪摘下来,递给随身亲兵。 骑兵激战刀刀见血,他身上也落了几处伤。幸而得了云少将军的提点,铠甲重新修整合身,牢牢护住了各处要害,不曾受致命重伤。 “殿下。” 景谏将热汤递给他,低声道:“进帐子歇歇,先裹伤,我们来等少将军。” 萧朔单手接过热汤,一口饮尽,将碗递回去。 景谏立在一旁,还要再劝,目光忽然一亮,快步上前:“少——” 两匹马并行过来,韩忠一并牵了云琅的马缰,朝他轻轻一摆手。 景谏一怔,停住话头。 云琅仍在马上,身形不见颓唐,朝他一笑,清清嗓子:“那边坐着的是何人?” 他声音极低,散在夜风里,却仍沁满了畅快轻松的笑意。 萧朔起身,走过来:“云麾将军帐下先锋。” 云琅一本正经:“我找的不是这个。” “殿前司都指挥使。” 萧朔道:“禁军统领,轻骑兵代统制。” 云琅挑剔:“也不是。” “此时顾不得许多了,琰王殿下再对不上巡营暗语,也总不会有假。” 韩忠不明就里,低声劝:“少将军……” 萧朔轻叹了口气。 韩忠愣了愣,看着萧朔走到云琅那一匹白马前,有些迟疑:“琰王殿下?” “松手。”萧朔抬头,视线落在云琅分明僵硬的肩脊腰背上,“抱你回去。” “今夜尚早。” 萧朔轻声:“特来……侍寝。” 云琅静了一刻,扯开暖和笑意,彻底将那一口气松了,慢慢放开手。 萧朔上前一步,伸出手,稳稳接住了自马上一头栽下来的琰小王妃。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夜风安静流转。 连绵军帐一片寂静, 篝火仍熊熊燃着,偶尔在风里噼啪爆开火星。 云州城里送出来一批军资,叫云琅直接吩咐散进各营, 此时剩得不多, 却也勉强足够应急。 景谏带人在主帐里外穿梭,拢火盆、找伤医,片刻不停地烧水取药, 在简陋的行军床上铺满了厚实的绒裘。 帐内暖融,云琅被烈酒与伤药的气息牵醒,在萧朔臂间睁开眼睛。 “两军已安置妥当,岳渠将军伤势无碍。” 萧朔迎上云琅目光,在他背后抚了抚:“只管睡,没有要紧事。” 云琅靠在他肩头, 看向烛火光晕的边界, 萧朔褪去的半边甲胄。 调镇戎军是紧急起意, 云琅察觉到不对时,算时间已到了最不容耽搁的危急关口, 甚至来不及同萧朔稍一句话, 便急打马去了寰州。 小王爷亲手养出来的白马,神骏无匹,近百里颠簸崎岖的山路,扬开四蹄只管风驰电掣, 箭一样射到了寰州城。 寰州守将韩忠见了他递进去的承雷令, 半句话不曾问, 扔了闲散避世的宽袍广袖,重整甲胄,点将发兵, 随他奔袭驰援云州城。只管过围剿贼寇、护送商旅的镇戎军,带上了所有能带的马匹兵器,一路沉默马不停蹄。 …… 终于来得及。 若没有萧朔领轻骑兵稳住战局,朔方军撑不到援军来。 若不为稳住战局,必须死战不退,萧朔不必受这些伤。 “是我身手不济,不能全身而退。” 萧朔抬手,在云琅眼前浅浅一覆:“本就不光彩,看它做什么。” 云琅哑然:“谁说的?” 刀剑无眼,骑兵激战最凶,纵然是身经百战的将军,要全身而退也难。 萧朔头次与草原骑兵正面交手,未受重伤,身上零零碎碎的伤口都只在浅表,不曾伤及筋骨肌理,已经算是极为难得。 云琅此时回想,尚觉凶险非常:“幸好你已今非昔比……” “是你教得好。” 萧朔道:“少年时,我想随父亲上战场,求你教我习武。你却说要习武先要练挨打,掣柳条树枝逼我练了整整三个月,直至我本能便可躲开。” “我那时以为你有意捉弄我,还生了你的气,往府上多挖了许多陷坑。” 萧朔将手移开,抚了抚云琅泛凉的额头:“时至今日,我才知你苦心。” 云琅不大好意思,脸上红了红,干咳了下:“其实——” 云琅顿了下,忽然反应过来:“那时候我三步一小坑五步一大坑,原来不是你家地基塌陷,是因为这个吗?” 萧朔点了点头:“原本还做了个弹弓,想用来射你。” 云琅:“……” 云琅一时想不出当年持重端肃、不苟言笑的萧小王爷拉弹弓是什么样子,心情有些复杂,缓了缓:“后来呢,为何没做成?” “做成了。”萧朔道,“只是——” 云琅问:“只是什么?” “……没什么。” 萧朔静了一刻:“不说此事了,你觉得如何,气血可有不稳?” 这话题未免转得太生硬,云琅颇好奇地望他一眼,也不追问,咳了两声:“你没诊错,稳得很。” 萧朔替他调理沉伤旧疾,已惯了步步谨慎,不敢有半分疏忽大意,生怕错漏了什么细微处的隐患。纵然诊出来脉象稳定,也仍难以放心。 当初在京城平叛时,情形凶险,只靠碧水丹未必支撑得住。萧朔给了他一剂沉光,能将四肢百骸心神体力尽数凝在一处,只是药力散去后患难测,故而格外凶险。 云琅此次出征前,又从小王爷手里磨来三剂备用。今日用了一剂,除了身上乏得透骨,竟已全不像当初那般药力过后血气翻涌、呕血昏厥了。 萧朔凝他半晌,见云琅虽然容色淡白倦怠,却眸色清朗、神光不散,终于稍稍安心,眼底也露出些松缓笑意。 “这就高兴了?” 云琅端详他神色,忍不住笑道:“原来这般好哄,日后我若惹了你不高兴,就蹲你面前吨吨吨吨喝参汤。” “你如今根基亏空已补全八、九成,不需再特意进补。” 萧朔道:“日日灌参汤,留神补过了头。” 云琅奇道:“进补还能补过头?” 萧朔揽着他,衡量了下若给云少将军讲解草药医理、其中的繁琐枯燥能叫少将军烦到什么地步,将话咽回去,摸了摸云琅发顶:“往后你入口的东西,记得来问我一声。” 云琅向来乐得如此,当即点头,痛痛快快应承下来,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萧朔知他疲乏,护在云琅颈后,慢慢替他松解:“歇一歇。” 云琅叫颈后暖融护得舒服,朝他笑笑,摇摇头,视线落回忙碌的伤医手上。 伤口细致拭净血迹,布巾沾了清水,碾去战场沾染的尘土。 伤医敷好了药,拿着绷布,对着萧朔一身零零碎碎的轻伤,竟有些无从下手:“将军……” “不用包扎了,晾一晾。” 云琅道:“有我看着,不会有事。” 伤医忙行了个礼:“是。” 云琅动了动手臂,想要替萧朔将剩下半边铠甲也卸下来,歇了这一刻攒出的力气却只够抬到一半,便只剩骨子里不从心的分明乏力。 云琅横横心,将错就错,顺势往下一摸。 萧朔:“……” 伤医低了头,闭上耳朵鼻观口口观心,没看见被轻薄了的黑衣将军将那只手握稳,从衣襟里捉出来。 云琅回了故土,很是放得开,理直气壮咳了咳:“该上药就上药,攥着我不放干什么?” “头次侍寝,有些生疏。” 萧朔握着云琅的手,将冰凉手指拢在掌心:“临时抱佛脚,现学一学。” 云琅叫他反将一军,愕然抬头,耳后热意压不住地腾上来。 “这一式很好。” 萧朔道:“学会了。” 云琅这些天苦读正版话本,有胆子撩人,却还受不住这般反过来调戏,红通通张口结舌:“学它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