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节
萧朔本以为他已不支昏睡,揽住云琅后颈,拭了他额间薄汗:“先皇后若当真入梦,前来揍你,如何分说?” 先皇后只想他活得好,云琅其实明白,只是这一层无论如何翻不过去,此刻终于揭过,云开月明,侧了脸含混嘟囔:“不分说,我想她。” 萧朔抚了抚云琅额顶,吻了吻云少将军的清俊眉宇,将人连薄裘一并抱起,严严实实护在怀中。 由刚带人备好汤池的老主簿引着,出了书房。 第七十二章 老主簿带人修了数日的汤池, 尽心尽力,若不是梁太医见势不对拦得快, 险些便叫人挂了朦胧纱幔、点了旖旎灯烛。 此时将两位小主人引过来,老主簿还很是遗憾,自觉气氛还远不到位:“可要些丝竹琴曲?似有若无,缥缈又不缥缈……” “……”萧朔扫了一眼兴致勃勃要起哄的云琅:“不必。” 老主簿同云小侯爷对视一眼,皆惋惜地叹了口气。 “送一碗牛乳来。”萧朔道,“要热的,加些蜂蜜。” 云琅自十岁起就再没碰过这种哄小孩子的东西,老大不情愿,打了个哈欠:“萧小王爷几岁了?我不喝。” 云琅叫薄裘裹着, 已察觉到温泉热烘烘的润泽水汽, 与肌骨间匿着的寒意两相对冲, 微微打了个激灵。 他已将那一阵乏歇过去了, 叫冷热一激,清明不少:“好歹泡汤池, 也不搭些带劲的, 麻饮小鸡头,旋炙猪皮rou, 冰雪凉水荔枝膏……” 萧朔由他胡乱点菜,将人轻轻放下:“谁说只是拿来喝的?” 云琅张了张嘴,不急开口,迎上萧朔温静黑瞳, 脑中念头不自觉顿了一瞬。 老主簿侍候在汤池边上,正要出门叫人准备, 听见这一句, 心头骤悬:“王爷不可!梁太医说了, 小侯爷如今底子弱,扛不住太野的,当即便会晕过去……” 云琅:“……” 萧朔:“……” 萧朔不知老主簿整日都在期待些什么,将云琅扶稳,抬头道:“是叫他先垫一垫胃,葡萄酿喝着不觉,其实性烈,免得明日又喊胃痛。” 老主簿愣了半晌,干咳一声,讪讪低了头闭紧嘴,快步出去吩咐了。 萧朔知道主簿关心则乱,并不追究,扶着云琅,叫他在被热水烘得微烫的石板上躺好:“歇一刻。” 云琅还在惦记一碗牛乳的野法,热乎乎往毯子里缩了缩,心猿意马点头。 萧朔在他额间摸了摸,拿过暖玉枕,垫在云琅颈后。 “我是来泡汤池的。”云琅由他摆弄,低声嘟囔,“又不是来汤池边上睡觉的……” “你如今体虚,内寒胜于外温,不可直接下去泡。” 萧朔道:“要缓一缓,否则下去也不会好受。” 云琅不知原来还有这些说道,悻悻躺平了,在微烫的干净石板上来回翻面烙了几次。 萧朔看他折腾,有些哑然,伸手握住云琅裹着的薄裘。 “别捣乱。”云琅专心致志烙自己,“暖一暖……” 翻到一半,叫萧小王爷伸手捞了个满怀。 云琅身不由己,一头翻进了萧小王爷臂间,格外想不通:“这是捣乱的时候吗?还不赶快叫我暖和暖和,好跟你鸳鸳戏水?” 老主簿尚未回来,此时四下无人,云琅顶着张大红脸,放肆着胡言乱语:“醒时同交欢,醉后不分散,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鸳绣被翻红浪……” 萧朔眼看他篡改前人诗句,终归听不下去:“若蔡太傅此时在,只怕要拿戒尺打你十下手板。” 云琅难得这么豁出去,被他抱得结结实实,心荡神摇:“蔡太傅除了听我乱背诗,是看不见咱们俩抱在一块儿腻歪吗?” “……”萧朔抬手,捂住了云少将军这张嘴,单手剥开他衣襟。 云琅仍想说话,在萧小王爷的掌心底下动了动嘴,不情不愿:“呜。” 他只知道闹,全然不知这般轻轻磨蹭,热意搀着唇片凉软,贴在掌心是何等感触。 萧朔气息微滞,看了云琅一眼,挪开手:“少说几句。” “少说几句就睡过去了。”云琅还心心念念盼着葡萄酿,“我若睡在汤池里,那还能做什么……” 萧朔静看了片刻掌心,攥了下,慢慢道:“也可——” 云琅听见他出声,回神:“啊?” “无事。”萧朔道,“你急着暖身子,此事不该找石板。” 云琅愣了愣,不及反应,已叫萧小王爷细细剥了外袍,整个揽进怀里。 云琅不及防备,贴上他胸口热意,微微打了个激灵:“怎么这么烫?” 萧朔视线在他唇畔停了一瞬,托着云琅肩颈,叫他尽数卸了力。 云琅还不放心,要去摸萧朔是不是在雪地里冻得发了热,好容易挪着抬起只手,便被萧朔握住:“没事。” 云琅觉得分明不像没事:“胡闹,我看看——” 他一动弹,身上大半分量落进萧朔怀间,身体相贴,忽然一顿。 萧朔盘膝坐定,单手揽着他,轻叹:“少将军。” 云琅:“……” 萧朔慢慢道:“你——” “知道了!”云琅恼羞成怒,“这汤池里是不是下了yin羊藿?” 萧朔看他半晌,将全无自知之明的云少将军稍挪开些:“只有舒筋活血的,你我还用不上这味药。” “你既管杀不管埋,好歹收敛着些。” 萧朔道:“我若叫你杀透了,情难自禁时,你再晕过去……” 云琅眼下已烫得几乎当场晕过去,走投无路,面红耳赤地向后挪了挪。 萧朔眼看他几乎要挪进汤池里,伸手将人扯回来,叫云琅靠在池边,贴着肩臂半近不近地偎了:“我今夜调了你的亲兵,去查了那一伙杂耍伎人。” 云琅此时正想聊点正事,如逢大赦,松了口气:“查的如何?” “追出两处据点。” 萧朔道:“其中一处不是戎狄人。” 云琅目光亮了亮:“是襄王派人联络的地方?” “离陈桥很近,是一家书铺,已开了好些年。” 萧朔点点头:“全城铺开搜查,近在咫尺的,反倒不曾发觉。” “灯下黑,越近越找不到。” 云琅常遇上这种事:“我当初千里追袭、剿灭敌首,都跑出去快百里,才发现跑过了,那个戎狄头子还在我后面呢。” 襄王平素不入京城,在京中的联络据点定然极隐蔽,既要稳妥,不能有分毫张扬醒目,却也要能递出消息,不使京中诸般事务无人主持。 能在禁军陈桥大营边上扎根这些年,安稳过了一轮又一轮的核查,定然极不容易叫人察觉。 “能藏这么久,当真艺高人胆大。”云琅好奇道,“究竟如何传的消息?” “那书铺老板极谨慎,除了接消息,从不与襄王或戎狄任何一方接触,故而难查。” 萧朔道:“每隔十五日,他会去进一批书,按特定摆法上在架上。” 云琅此时不愿动脑,懒洋洋靠着萧朔,打了个哈欠:“书名第一个字拼起来是一句话?横着一排……” “……”萧朔看着他:“他日若有消息要传递,叫旁人来做,你切莫插手。” 云琅听出他这不是好话,恼羞成怒,拍萧小王爷大腿而起:“怎么了?!排成一排多有气势!戎狄识中原字本来就少,一进门看见一排书,头还不够大的!” 萧朔点了点头,顺着他说:“于是殿前司巡查时,看见书铺架上,一横排书名首字连起来,竟是一句‘我是襄王,今夜造反’。” 云琅:“……” 萧朔慢慢道:“于是,殿前司决心反击,将下面一排摆成了‘做你伯父的梦’。” 云琅:“……” 老主簿轻推开门,端来加了蜂蜜的热牛乳,又加了几碟精致点心。萧朔接了,让老主簿回去歇息,又吩咐了守住暖阁,不准旁人进来,有事在门外通报。 回头时,云琅已经乐得眼前一黑,一不留神掉进了汤池里。 萧朔一眼没照应到,看着漾开水纹,心头一悬,和衣跳下泛着药香的水里:“云琅?” 汤池的水已染上醇厚药色,滚热蒸着,雾气朦胧,看不清其下情形。 水纹渐平,仍不见人。 萧朔蹙紧眉,在水中摸索:“你挣一挣……云琅!” 药池为泡药浴,泡全才不亏药性,修得并不算浅。 起身时虽没不过胸腹,可若是失足滑跌了,不及防备呛了水,惊慌时却未必能站得起来。 萧朔心中焦急,再顾不上揶揄云琅,自水中仔细寻找。走到池边,衣摆忽然被人用力一拽。 不及回神,已被蹲在池底憋了半天气的云少将军拽牢,带着一身热腾腾水汽,迎面扑了个结实。 萧朔不及防备,退了半步,仓促将人牢牢护住。 “就是藏起来吓唬你,吓傻了?” 云琅压不住乐,抬起只手,在萧小王爷眼前晃了两晃:“当年咱们两个去放河灯,不也这么玩……” 萧朔惊魂甫定,一手揽在云琅肩背,慢慢收紧:“当年这般玩闹时,我便叫你吓得惊悸了三夜。母妃问过太医,做了个枕头叫我抱着,才渐睡好。” “……”云琅记头不记尾,轻咳一声,讷讷:“是吗?” “你那个宝贝枕头是这么来的?” 云琅忽然想起来:“我都没敢碰过,你不是向来极稀罕?怎么这些日也不见你捏捏抱抱……” 萧朔心跳仍剧,闭了闭眼睛,稍平下气息,将云琅抱过来,从头到脚细细捏了一遍。 云琅:“……” 萧朔停了片刻,重新握回他胳膊,捏了捏:“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