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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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总监。” 当应远一早——说早也不早,毕竟只差五分钟就要十二点了的时候,姗姗踏进办公室时,他的秘书立刻替他端上热咖啡和待确认的文件,放在桌上,“再五分钟是我的午休时间,有问题麻烦午休后再找我。” 言意之下,不准打扰她的休息时间。 “嗯。”应远少见没说那些惹人嫌的话,反而按着额头,认命拿起文件检视。 这很不寻常。 秘书冷静地问:“您有哪不舒服吗?” “唔?”应远失神地应了声,拿起杯子就要喝,“啊烫死了!这什么鬼?酱油?怎么没加奶?” 他是标准小孩子味蕾,喝咖啡一定要有奶,逞强也喝不了黑咖啡。 “抱歉。”秘书强忍住笑,递上纸巾,“我进这里一年了,从没看你喝过这种自动机冲的咖啡。” 应远默默擦着脸,“喔,你也会笑啊?我怎么只记得你有张扑克脸?” 秘书瞬间变回冷冰冰的扑克脸,“提醒您,下午月会,请、千万不要再迟到了。”每次像这样板起脸孔训话的样子,就像是应远的褓姆。应远小朋友听话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秘书离开后,他在办公室里,心不在焉地处理着例行公事。 越过办公桌面,应远看着落地窗外的全都缩小如模型的道路与汽车,看得出神。 这两天,别说工作了,他连玩乐的兴致都没有,脑里想得全是卓裳的事。他知道,自己必须主动去厘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否则一切不会有丝毫改变。 但他不敢,他是个胆小鬼。 从小到大,要不是有卓裳在旁边给他助阵,他铁定一点规都不敢犯。 下午众人从会议室出来,陆续搭电梯要上楼时,应远还在犹豫,到底要怎么联络卓裳裳,怎么想都不对——我们谈谈?不,不行,又不是要协议离婚的夫妻??带束玫瑰,在众人前问她愿意和自己交往吗?嗯,依卓裳泼辣的脾气,大概会拿那束玫瑰摔在他脸上,骂他发什么神经。 何况,她和璞夏哥还在交往。 “唉,困难重重啊。”应远如是叹道。 一旁秘书斜眼看向整天魂不守舍的老板:“据说爱因斯坦说,只有放弃尝试的才是失败者。一个天才都如此勤奋——”何况是您这种蠢材,但秘书没把真心话说出来。 应远的脸亮了起来,“是吗?” 不应该放弃,他不该在没还坦承自己心意以前,就轻易半途而废。 他拿员工证,朝感应区刷下,要直接去取车,“我今天先下班了,你们有事line我。” “??”秘书和其他职员面面相觑。还以为他在为刚被电爆的提案沮丧呢,结果,原来心早飞到公司外了? 应远开他那台白色BMW X5,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公司。 好久没那么雀跃地去做一件事了,他的心跳得好快。 这时,手机响了,是他母亲。不屈不挠地一直打来,他只好接起,先声夺人:“老妈,等会我有事,今天不回家吃饭了。” “啊?”应母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可是裳裳今天要来我们家吃饭哎?” “卓裳?”应远的心跳快得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她怎么突然要来我们家?” 是??要来见他的吗? “你爸刚打回来,说是裳裳刚好到他公司附近,很久没见就来看看他,我让那孩子一定要来家里吃顿饭。” 母亲压低音量,说实话,她还是很中意这个媳妇人选:“远,你看看,人家聪明又漂亮,你就不珍惜,要是当初没被璞夏给拐走??” “又来了又来了??不过啊,老妈。”应远只能苦笑,看着手上戴着的NOMOS 172 Tae腕表,蓝色指针滴答指向那些再也不能重来的过去。 “未来的事,还不知道啊。” 所以这次,他也要赌。 卓裳裳挽着应爸爸的手,走进他家一片绿意的庭院。 他们家那只黏人的黄金猎犬Franz,立刻亲热地飞扑上来。应mama兴冲冲地到玄关迎接他们,“裳裳啊!好久没看你来了。” 裳裳甜甜地笑着,“哇,好香啊,Aunt,今天煮了什么?” 她今天穿着Burberry灰蓝色乔琪纱裙,搭配驼色羊毛套头衫。素雅的妆,浅浅的唇彩,刻意打扮得既大方又得体。怎么看,都是长辈会疼爱的那种好女孩。 应母眉开眼笑,拉着她的手进家门,“就只是一些简简单单的家常菜,来来来,你先客厅坐着等等呀,远很快就要回来了,我让他买你喜欢的杏桃派。” 他们的家庭,宛如同一个模板刻出来的相像。父母们全都富裕、安分而且骄傲,继承上一代的财富、权势与价值观,在从小长大的圈圈里待着,只上同一个教会,和以前认识的人往来,和同一个圈子的人结婚。 她太习惯这个家了,寡言温和的应爸、活泼亲切的应妈,从大门进来后的院子,直至玄关后的一切摆设,都像走进自己家一样的理所当然。 裳裳穿上绣有自己字母缩写的粉红绒毛拖鞋,跟着应远mama往厨房走,“Aunt,我来帮你。” “裳裳真乖。”应母笑得合不拢嘴,“上回和你妈去画廊茶会,那里的人都夸你啰,说你做事俐落又可靠,每次参展都你一个人上下打理好的呢??” 她其实都没听进去,频频只顾着笑:“谢谢Aunt夸奖。” 应远接到母亲命令,去替她取水果派。他停好车,刚要推开门,突然,一时间,被旁展示窗里的缤纷夺去了注意。 橱窗内,陈列着一排排,青黄红紫色彩的漂亮软糖,鲜艳的色彩外包裹着糖粒,像结出霜似的晶莹透亮。 他走进店内,店员大概注意到他刚才的视线,笑着迎向前:“先生,我们的水果软糖,都是用法国果泥与细砂糖熬煮精心制作的,要当礼物送人的吗?” 应远腼腆地垂下脸,一闪而过的羞涩,等再次抬起头时,漾起的笑,就如外头绿荫间洒落下的阳光般暖。 “是啊,她最喜欢这个了。” 裳裳那丫头最爱吃这里的法式水果软糖。他们幼儿园时,这间店刚开,母亲们都很喜欢,常牵着孩子来这喝下午茶。 她出生起就被爷爷奶奶捧在膝上宠,什么都要塞进嘴里,吃得胖嘟嘟,比同龄小孩圆了好几圈。 卓mama不得不下达女儿的“禁口令”,每次只准她吃两颗软糖。 裳裳嘴馋,吵得哇哇大哭,还赖在地上不肯起来。那时,应远常把自己那几块偷偷塞到卓裳嘴里。如果问五岁的小远这样做的理由,他会别扭地跺着脚说:“因为她一直哭、一直哭,吵死了!” 裳裳就是这样被他给宠坏了,每次被喂得像仓鼠似的,腮帮子鼓得满满的,一脸傻呼呼地笑。 其实,他很喜欢看她那样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