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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原秋时浓眉皱起:“就算你不喜欢她,她也是我的朋友。你不尊重她,就是不尊重我。”

    原臻:“好,那我说一句对她好的话。你记得你是什么人,别让她产生错误的期待。”

    原秋时:“你允许我邀请她来这里,就是为了羞辱她吗?裴瑗和江路想让你投资《大地震颤》,他们是不是已经告诉过你池幸的事情了?”他忽然恍然大悟:“所以你才会邀请陈洛阳。”

    面对原臻的沉默,原秋时想起原臻今晚与预想中完全不一样的态度,心头涌起难以控制的烦躁和微痛。“姐,今晚即便颜砚不开口,你也会说出来,是吧?”

    “如果我确定投资,那么池幸这样轧戏,你认为我可以接受?”原臻问。

    “道理都在你这里,从来就这样。”原秋时低声道,“eric说了几十遍他不愿意回国帮你看生意,也不愿意办这种宴会。你从来没认真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原秋时不想和她争执,扭头就走。原臻找不到自己儿子,又被原秋时气上一气,脑袋嗡嗡响,端庄富贵的一张脸登时扭曲。

    庄园太大了,原秋时在花园里找了一圈,所问的人都说没见过池幸。他来到正门,看见大门敞开着,麦子正从山道往回走。

    “你见到池幸了吗?”原秋时忙问。

    “已经走了。”麦子指指身后的路,“她没车,步行下山。”

    原秋时:“……你不陪着她?”

    麦子奇道:“女人想独处的时候,男人当然不能打扰。”

    原秋时扭头命保安开车过来,麦子在他身边笑道:“你这人真有意思,跟你姐不一样。”

    原秋时按捺心中不悦:“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姐要投资《大地震颤》?裴瑗不会是过来拉投资的。她在柏林拿了奖,编剧又是你,这电影怎么可能缺投资。是我姐把裴瑗江路叫过来的。”

    他说得笃定,麦子也没有否认。

    “……你知道一切,你为什么不告诉池幸?你可以让她提防,让她不要来。”原秋时有点儿焦躁了。

    “这样很有趣。”麦子咬着烟笑,“你不觉得这一切就像是一出活剧吗?我喜欢设计戏剧,也喜欢看戏,今晚我非常开心。诚然,这场戏剧的导演是原臻,我和颜砚不过是各有所求,推波助澜。”

    他想了想又说:“你也是我这戏剧里的一员。”

    原秋时完全无话可说,他甚至顾不上自己一直恪守的体面与礼节,低声道:“不可理喻!”

    保安把车开来了,原秋时不再多话,上车沿主路离开,一路寻找池幸。

    麦子在门口掸了掸烟灰。他看着保安,笑道:“陷入爱情的男人真有趣,盲目不是恋爱中的女人的特权。你看,他忘了问我池幸哪俩保镖去了哪里。”

    保安一声不吭,站得笔直。

    “不过要是问起,我还真没想好怎么回答。”麦子自顾自说,“这戏还不够圆满,我得检讨。”

    此时在庄园侧门,池幸冷得发抖。披肩洒了酒,她抓在手里。一如原秋时所说,下起了小雨,她实在受不了,又把披肩披上,慢慢沿着山道往下走。

    侧门山道比正门狭窄,不便行车,要走上一段才能与正门的大路汇合。远远的,池幸看见有车从大路经过,离她颇远,只从浓密的林子里透来车灯明亮光线。

    池幸在身上摸索,才想起手机给何月保管,她没带在身上。方才宴会场地很混乱,麦子牵着她离开,直到把她送到侧门才走。他来过这别墅几次,熟悉地形,叮嘱池幸一路往前走。

    池幸一分钟都不想呆在此处。她不蠢。原臻、陈洛阳和颜砚,个个都有自己的盘算。甚至连麦子也有。她在这个陷阱里,根本没有脱身的机会。

    她把披肩搭在头上挡雨,眼角余光瞥见路边的灌木丛里翻出来一个人。

    那男孩棕色及肩长发,穿着这天气明显不够暖和的帽衫,手里拿一根鱼竿。

    两人诧异地相互打量。

    在这孤清的山路上,一个漂亮女人盛装打扮,却把披肩当做头纱般披着。男孩笑了,问:“corpse bride(僵尸新娘)?”

    池幸:“……”

    她看那男孩一眼便猜出他是谁。冲他伸出手,池幸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eric,借我手机。”

    eric摊开手掌:“我没有。”

    池幸:“借我,放心,我不会把你的行踪告诉任何人。”

    eric:“我跟我mama玩儿捉迷藏的时候,从来不会把手机带在身上。”他口音很标准,偶尔几个字平卷舌不分,故意拗儿化音,生疏中有拙劣的趣致。

    凑近池幸身边,他像个绅士一样弯腰:“需要我把你送回城堡吗?”

    池幸:“我刚从你的城堡逃出来。”

    eric拍掌大笑:“原来你是长发公主。”

    池幸被他的烂笑话弄得心烦,eric拈起她的披肩:“这是血吗?公主,你受伤了?”

    他没什么分寸,但脸上的担忧很真诚。正伸手要捏池幸肩膀,斜刺里伸来一只手,猛地攥住他手腕。

    池幸一颗乱跳的、不安的心几乎瞬间就定了下来。

    是周莽。

    周莽打量eric,说:“找你的人就在附近。”

    eric立刻攥紧鱼竿,潇洒挥手:“再见,公主。再见,骑士。”说完又钻进灌木丛,三两下便没了踪影。

    周莽收起池幸的披肩,脱下自己外套披在她身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看到周莽的瞬间,池幸浑身力气松懈,她甚至在这一时刻有了流泪的冲动,但很快控制自己,“后来怎么没见到你?你去哪儿了?”

    周莽并不知道池幸在室内出了什么事。池幸和原秋时跳完舞之后,何月把周莽叫了出去。周莽的身份被察觉,不得不正经八百地跟庄园管事报备身份资料。

    报备完之后,才发现室内似乎起了争执,有些混乱。周莽无法进入,与何月准备强硬冲进去时,麦子抽着烟出现。

    “他告诉我你在侧门等我。”周莽说,“他还把自己的车借给了我们,何月去了停车场。”

    池幸:“……”

    她完全猜不到麦子在想什么。

    周莽看她鞋子。这双名贵的高跟鞋不适合在铺了沥青的山路上行走,太高了。池幸哪怕站着也摇摇晃晃。他托住池幸的手肘:“把鞋子脱了吧。”

    池幸:“我得走下去,这条路太窄,何月开车进不来。”

    周莽:“我背你。”

    他不容池幸反驳,蹲在池幸面前,抬头看她。

    周莽背着池幸慢慢往下走。寻找eric的人并没有出现,池幸趴在他背上,圈着他胳膊,心想这个人原来也擅长说谎。

    周莽不问她发生了什么,池幸也不说。她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感到很倦的疲累侵袭全身。

    “我挺重的。”她说,“我也不算瘦。”

    “我可以背着你跑起来。”周莽说,“你比何月轻太多了。”

    “你背过何月?”

    “嗯。”周莽说起以前的事儿。他跟何年何月认识好几年,是关系极好的朋友。上一份工作,三人也协同执行任务,保护一个富商去香港谈生意。中途发生了点儿矛盾,很是惊险。何月被流弹擦过脚踝,何年护着富商狂奔,是周莽背起了何月。

    这十二年里周莽度过了怎样的生活,池幸完全不清楚。她听周莽说这些事情,感觉像黑帮电影,狐疑道:“真的吗?”

    难得见周莽笑。他笑得很开心,胸膛震动,池幸听得清楚。她拧周莽的耳朵:“你骗我。”

    “是真的。”周莽正色道,“后来我们三个一合计,不行,这些事儿太危险了,所以辞职了。”

    三人辞职,从南方来到北方,投靠何年何月的舅舅。舅舅自己开了安保公司,承接各类保安任务,其中最轻松、来钱最多的就是给娱乐圈明星保驾护航。他当然要把这种肥差安排给何年何月。

    兄妹俩极其信赖周莽,于是连带周莽也蹭了个彩头。

    “……原来如此。”池幸笑,“那我得谢谢何年何月。”

    周莽沉默了,却微微笑着。池幸也不说话,耳朵贴着周莽的耳朵,两个人在蒙蒙的秋雨里前行。

    心跳声原来是这么嘈杂纷乱的声响。

    池幸摸他头发,短而硬,和他的性格有几分相似。冰冷的湿润的空气涌进她的鼻腔、肺部,她贪婪地呼吸。呼吸到最后,狠狠抽了抽鼻子。

    “我以后可能没法拍戏了。”她说。

    周莽脚步没停,路走到了尽头,有一个小小的拐角,一丛蓬勃的小菊花在路边绽放,湿漉漉的金色。他背着池幸继续沿路行走。

    “原秋时不帮你吗?”周莽问。

    他不知就里,池幸沉默片刻:“他帮不了的。”

    周莽眉头微皱:“他喜欢你,他应该帮你。”

    池幸被他这话逗笑:“没那么简单。而且……不是他。我要的人不是他。”

    她说完,胸口愈发震颤得厉害。

    已经来到大路边上,却不见何月和车子。周莽把她放下,池幸倚着路灯柱,拨了拨黑色长发。长发被雨丝染湿,贴在她白净脸庞,一缕缕的,像黑黝的笔迹。

    周莽没回答她。实在不习惯这样的羞涩尴尬,池幸牵了牵裙摆,跳着舞一般笑起来,生硬转开话题:“你看过《爱乐之城》吗?”

    “……你应该选他。”周莽看着空空的路面说。

    池幸忽然失去了力气。她蹲下来,脚跟疼得厉害。半晌,她笑着说:“原秋时有未婚妻,麦子跟我说的。”

    周莽呆住了。

    “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池幸手指勾着头发打圈,“只是没人告诉我罢了。”

    她的眼泪忽然之间涌了出来,太突然,根本无法抑制。

    池幸心里有一块地方知道,她是确实想选原秋时的。

    为什么要避开正确选项,去走更难更曲折的道路呢?人人都会选原秋时,池幸不够聪明,但也不是傻子。原秋时喜欢她,她知道,也感受得到。他足够真诚真心,池幸信过他。选一个爱自己的人有什么不对?她很努力去说服自己。

    池幸有时候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天生注定没有好运气,所以总是被欺瞒、蒙骗。

    世上就是会有这样的人,做什么选择都是错的,任何好事都会绕道而行,和她毫无关系。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哭过。这不是单单为原秋时,也不是因为那华美奢侈但与她毫无关系的宴会。

    不是因为颜砚,不是因陈洛阳那杯酒和奚落。

    她哭得仓促,来不及思索自己为何在这冷雨里嚎啕。心里隐隐想起上一次这般大哭不是在戏里,是在母亲的葬礼上。孙涓涓的黑白照片放在她遗体前,她走之前干瘪得不成样子,照片却还是漂亮快乐的,迎着阳光笑得开朗。

    池幸甚至没机会哭完。她跪在照片前哭得浑身发颤,被池荣拎起来扇了两个耳光。太晦气,这样哭,会让孙涓涓不肯甘心走。池幸认不清面目的亲戚议论纷纷,说她不孝,故意拖住孙涓涓投胎转世的脚,故意让池荣心里头犯怵。

    今夜没人打她。她在周莽面前才敢这样哭。哭到摇摇晃晃时,周莽单膝跪下,抱住了她。

    良久,池幸平静了一些。她试图推开周莽,周莽力气很大,一点儿没动摇。

    池幸放弃了,她靠在周莽肩上,声音嘶哑,黏糊糊的,听不清楚:“我总是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往前冲就是了,可能也没有答案。我不该因为别人对我好一点点就飘飘然,就开始乱想。世上的事情,还是要分资格的。”

    周莽拍拍她背,很轻地摸她头发。

    池幸想起周莽家里那只被他温柔抚摸的小猫咪。

    她又难过了。周莽怎么能让她选原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