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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节

    “你与陛下见过?”

    江怀璧答:“是。”

    心道接下来定是要问何时何地了,她那晚的确有些冲动,已经到了后宫时虽觉不妥却已没了退路,只能一头往前闯。她想,她一向是胸有成竹的,于meimei的事上也该如此。但现在再想来,若重选一次她还是不后悔。

    “何时,于何地见过?”

    江怀璧拿定了主意,答:“一月前,恰逢陛下微服在外,京城茴香楼见的。”若要让父亲知晓她夜探皇宫,还与景明帝那样一番谈话,大概要疯魔。

    “所为何事?”

    “阿霁选秀之事。”

    江耀庭仍旧惊怒:“那事我都不能提,你居然敢与陛下提!”

    江怀璧道:“父亲不敢提是因为您是阁臣,多有不便。儿子是庶民……”

    “你提与我提又有什么区别?江家人俱为一体,你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我知道你心疼你meimei,但你若提出来不让阿霁便是对陛下选秀的旨意有所不满,我江家如何敢抗旨!怀璧,你外祖父教你这些年,你如今便是这般行事?”

    江怀璧心中猛的一沉,只觉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她掀袍跪下,坚持道:“儿子断断不会江家有事。”

    “你觉得你一人可以担得了这个罪责?你是我江耀庭的儿子,是礼部尚书的儿子,你名字前面冠的是江姓!亏得你这些年里里外外将整个家族放在心里头,如今竟为了这件事……你当时心里想的是什么,仅仅是meimei么?……还有,你说,你应了陛下什么?”江耀庭此时已站起来,两手死死抓着桌角,手上青筋暴起,脸上满身怒气与心痛。

    江怀璧也不只是心中愧疚还是身上又有哪处伤口在痛,面色有些白,垂着头尽量不看父亲的怒容,“陛下让儿子保密,儿子不敢抗旨。”

    “你……”

    他猛地一拍案,咬咬牙怒道:“我不许你去!”

    随即顿了一下又道:“无论你答应了陛下什么,我自会见陛下将事情说清楚,你年幼无知,罪责在我。此事就此作罢,你禁足墨竹轩,静思己过,好好反省反省。”

    语气至最后已是低沉下来。

    江怀璧就在那一瞬间,居然几乎要落下泪来。便是在这种时候,父亲还是护着她的。无论方才言语有多重,有多么大的怒气,此时却是软下来了。他尚且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却也愿意压上一切,只为她平安。

    她忽然第一次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真的错了?从前她做每一件事都是自信满满,从一开始便确信自己能够做好,结果也确实如此,她几乎没有过失手的时候。这一次也依然是这样,晋王的信她拿到了,目的暂时也达到了,景明帝那边没有差错是没问题的。

    但是,她看到父亲怒成这个样子,忽然就动摇了。她一个人堵上,还不够么,非要父亲也战战兢兢一样担惊受怕,父亲已经不年轻了,即便再镇定也经不起这样的惊忧。

    她素来事事算的周密,只这一次,她忘了父亲作为一个父亲的心情。

    可是,已经晚了。从一开始,就回不了头了。

    在江耀庭要开口时,江怀璧忽然出声讲他的话堵在了喉边。

    “我都应了陛下了,若不去,还是抗旨。”没有半分无可奈何的感觉,分明坚定得不容拒绝。

    江耀庭猛然扬起手,那一巴掌就要落下去。

    江怀璧连头都没有抬,压制住心中万般情绪,袖中手掌攥的死紧,面上也只是沉静。

    这大概是记事以来父亲第一次要打她了。

    江耀庭看着那张面庞,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便是江怀璧的处事不惊,无论有多少情绪都能很好的藏在心里,外人看不出半点异样,这样的人与人交往更加有利。然而此时看着她竟觉得万分可恨,他怎么就教出来这样一个女儿!

    她若是掉几点眼泪,露出半点愧意和悔过,他都可以立马心软。然而不动声色此时还能定的下心的她,并非让人觉得沉稳。每每看到这样的女儿,他都会觉得沉痛,她是他的女儿,他知道的,所有面上显现不出来的情绪,所有胸中该有却没有的那些惊涛骇浪,都会被她压制在某个角落,一旦溃堤便是万劫不复。

    那样的她,更让他心痛。

    然而他知道,她心中的所有伤和痛,他永远无法帮忙排除。

    便是在巴掌停在半空时,门忽然被推开,闯进来早已泪流满面的江初霁。

    “爹爹,错不在哥哥。你不要打哥哥!”

    第71章 进宫

    然而江耀庭那一巴掌本也没打算落下来, 已经停在了半空。已经在外面偷听多时的江初霁终于忍不住冲了进来, 她本也是要来寻父亲的, 却听到他们这样的一番谈话。

    她素来是信哥哥的, 当日哥哥回来时说让她不同担心她便真的放下心来。然而方才父子二人的对话她一字不落的听进耳中, 才知哥哥竟是以这种方式让她放心的。

    她宁愿入宫, 也不愿哥哥哥哥和爹爹甚至整个江家陷入困境, 她不过一个女子何德何能让整个家族为她陪葬。

    江初霁也顾不得看得清楚看不清楚父亲的巴掌究竟落没落下来,喊出那一句话后直接跪在江怀璧身旁替她挡着那巴掌。

    江耀庭手放下来, 看着meimei护着哥哥,心道敢情就他一人是这个恶人了?

    “爹爹, 阿霁原都跟您说过了,入宫也无所谓的。哥哥她……”

    江耀庭长叹一声, 颓然地拖着步子转身,似乎要瘫在椅子上。

    “我能拿你怎么办呢……怀璧, 你说我能拿你怎么办呢?”

    江怀璧涩声开口,声音坚定:“父亲,我不会失手的。”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可你……”他忽然就哑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万千心绪翻涌着却只化作了沉默。

    江初霁扶了哥哥起身,发现他全身竟有些瘫软, 不经意一扫,淡色的衣袍后背竟有殷红点点。

    “哥哥,你受伤了!”

    江耀庭也回过神来, 忙上千查看,也只是觉得她面色有些惨白。

    “来人,去请大夫!”

    江怀璧摇了摇头道:“我已经请大夫开了药,回我院子里换也方便些。”说罢唤了木樨木槿进来扶她出去,走路的时候整个人脚步都是虚浮的。

    江耀庭叹了口气,只让几个人跟着怕出了什么事,江初霁要跟上去却被他留了下来。

    江怀璧回去毕竟要换药,江初霁在场也有诸多不便。

    .

    因为身体原因江怀璧不得不推迟了一天,江耀庭在下朝后私下里见了景明帝,然后景明帝专门赐了轿子去接她入宫,用的名义是景明帝闲来无事想考考学问。

    情有可原,江怀璧乡试成绩不错,然而今年春闱又没有参加,景明帝将她搁置了这么长时间,本来就匪夷所思。现在召见,看似合情合理,但是又出乎意料,许多人又不禁暗地里揣摩圣意,观望着江家的动静。

    整个过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仪式,正殿叩拜什么的。景明帝听闻她身上有伤,便免了一系列礼仪,只于一座侧殿设了棋桌,两人对坐看上去倒也显得颇有闲情逸致。

    然而实则并非如此。

    黑白二子厮杀激烈。江怀璧平时在院中多是自己找了棋谱中的残局来破,心情沉静时破的便快些,心中烦躁也能满心入到棋局里面静静心。一人更多偏向于内心的自我争斗,两人时心境专一,闲情自然也少了许多。何况对面坐着的是天子。

    她心中装着事,落子也不免急躁些,然而并不影响她的棋技。

    “当年明臻书院整个京城都在传你课业卓越,精通六艺。朕原以为是你每一课都只是完成夫子所教,钻研深刻而已。不想你这精通,还真是渊博。这一局朕命人摆了前朝赤松大师与陆子弈的那一局,传闻赤松大师连续下了三个妙手,陆子弈深受打击竟呕血于盘上,后世传闻无人可解。我是一步步看着你下的,每一步也不见得有多玄妙,如何便能破得了?”

    江怀璧答道:“局不见得有多难,是后人难住了后人,关键最后四劫循环,顺序拿定了就没问题了。”

    景明帝盯着棋盘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赞道:“果然如此,后人都过于纠结前面半局,岂不知后半局才是重点。”

    棋局破了,景明帝命人收棋,看着手边江怀璧呈上去和血书一样的信件,心道她大概这一路也不太平。

    心信中内容他已看完,轻声问:“值得么?你那日敢与朕发那样的誓,便不怕回不来,朕迁怒于整个江家?”

    “若连誓都不敢发,如何能有机会去做?”况且,一向果断的景明帝尽管杀伐果断,却也是极为理智的,江家他如今怎么舍得抛弃?若没了江家,周家可就真的一家独大了。

    然而这些话她还是当真不能说出来的,连父亲都不敢如此毫无保留地表露出来心中所想,很明显景明帝不喜欢太爱揣测君心的臣子。

    景明帝有些感慨:“你与朕有一点很像,便是果敢。朕当初登基的时候其实也迷茫过,但是还是毫不犹豫地动手去做,无论对错,若不动手便连对错也不知晓了。”

    江怀璧心道,您是皇帝,即便错了又有哪一个人敢真正说出来的呢。

    过一会儿便有宫人前来上茶,茶盏放下后景明帝先端起来抿一口然后道:“你尝尝看。”

    然而江怀璧喝到的却是一盏清水,她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

    景明帝笑道:“知道江公子身上有伤,喝茶到底不大合适,便换了白开水,如何?”

    “谢陛下,体恤。”

    “江姑娘的事情朕会安排好,秀女花册上毕竟有她的名字,太后与皇后也是过目过的,便只能在殿选时让她落选了。”

    江怀璧谢恩,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殿选大概也是在五月,时间越长越容易发生变故。

    “所以,江公子对于晋州那边是怎么看的?”

    江怀璧凛了凛神,心中思路流畅清晰,这是她自晋州出发前便已想好的,即便中途有诸多不顺,但大致都还符合。

    “晋王殿下与百越暗中通信,未曾上报朝廷,信中内容陛下也已经看过了,私售食盐,已经违反了朝廷律令,更何况若涉及两国关系,这罪……得看陛下如何定了。”

    言尽于此,兄弟手足之情的分寸还是交与景明帝自己来把握。

    “仅凭几封书信么?兹事体大,大理寺审案,还需证物证人,那证人呢?”

    这个江怀璧早就想好了,“钦差大臣沈秉。”

    此言一出的一瞬间,远在永嘉侯府的沈世子沈迟猛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继续躺在椅子上睡觉,便翻身边嘟囔:“都已经回来了,还有谁想损我……”

    而远在千里之外正在办公的沈秉忽然浑身莫名其妙打了个寒战,他不明所以,但总觉得后背发凉。

    其实涉及这件事直接当事人是当地盐政官,然而刘志已经身死,再查有些费时间,不如沈秉来得快些。想了想沈迟,他不过是要沈秉平安而已,大不了事后留他一条命。他当日从晋王府将沈秉救出来时便想到了这一点,后来知道刘志已经没了之后还曾让木槿去盯了几次他,防止晋王的人再次动手。

    景明帝很快察觉到里面的不对劲,“那盐政呢?”

    江怀璧却道:“陛下要证人,草民的证人就是沈秉。地方官不在草民的考虑范围内。若陛下真的要问,那草民只能说,并不知晓。”

    景明帝奇道:“听说你与永嘉侯世子一起去的晋州,沈秉朕记得是沈世子的叔父。”

    “草民与沈世子不熟。”

    此话一出,远在永嘉侯府的沈迟在睡梦里忽然又醒来,打了个喷嚏,他睁开眼睛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右眼皮还忽然跳了几下。心中总觉得哪里出问题了却毫无头绪。

    看着桌子上那些瓶瓶罐罐的药 ,他不由得想起了江怀璧,也不知道她的伤如何了……

    景明帝眉头微挑,“不熟?朕瞧你这一身伤,一路上不该共患难结成兄弟了么?”

    江怀璧淡淡道:“共患难是有,但世子身份尊贵,大约不屑于与我一般见识,也并无多少了解,所以不熟。”

    景明帝听着似乎挺有道理的,但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想不起来,只好作罢。

    “那江公子觉得此事应什么时候做比较好?”

    “宜早不宜晚。”百越那边随时都有可能蹦出来,她终究还是不想父亲太早卷进来。

    动手的具体内容也都不需要她来cao心了,景明帝只要决定好了自会安排人去查探相关消息。

    “朕觉得不是这件事情急,是你个人在急。晋王有异心天下人都略知一二,朕都不急,你急什么?”

    景明帝对江耀庭的那些事是心知肚明的,比如自己知道庄氏那件事后江耀庭与他的谈话,他觉得江怀璧现在很可能还不知情,江耀庭大概没有对她说清楚。

    还没等江怀璧答话,他又问:“方家周家还有阮家三家的事情可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