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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四见他小脸越来越白,眉头已皱成了个解不开的“川”,这才不慌不忙地踏出一步。 只这一步,足以令在场众人的呼吸齐齐停了一瞬。 许竹令跪坐的腰身依然笔直,可是双肩不易察觉地一颤。 和四瞧着他的反应有趣,眉梢眼角不禁带了三分好笑。 这浅浅笑意落到众位学士眼里简直像对他们赤果果的嘲笑,他们义愤难当,可又不是谁都有许竹令天不怕地不怕死不怕的孤勇,想着家眷老小只得含恨咬一咬牙。 和四拈着手上的碧玺珠串,语气恭和又温驯:“大学士上谏我数条,无风不动影,既然如此。今日陛下在这,不妨彻底捋一捋我的罪状,看看到底是否如大学士所谏言那般罪不可恕。如果真是如此,那我甘愿挂印辞官,入刑部大牢。” 他一番言语不仅惊呆了小皇帝,也惊呆了翰林院众人。 东厂的罪行还需要捋一捋的吗?打东厂设立以来,从东厂大狱搬出来丢到乱葬岗的尸骨,绕起来都能绕燕京一圈了,更别提其他不为人知的灭口灭门惨案,简直罄竹难书,令人发指! 许竹令的想法显然和其他人一样,和四话音还未落,他仰天大笑一声,恶狠狠地看着那衣冠光鲜,面如冠玉的年轻提督:“你个阉狗说出这种话来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你问问……” “我不问别人,我就问许大学士你,”和四摇头打断他,“你既然状告我,我便只与你盘算你说的那些儿罪状。首先一条,你说我逾越天家门楣,敢问许大学士我是何时何地,以何仪仗,以下犯上僭越皇家威仪?” 他一开口,直接把许竹令问愣住了。 和四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又道:“其次,你说我结党营私,一手遮天。请问许大人我所结何党,所营何私?可有我党羽名簿,和营私之证?”他顿了一顿,没给许竹令任何喘息的功夫,马上又道:“其三,你状告我迫害忠良,残害无辜……” 和四拖长了一点尾音,摊了摊手无辜问他:“我上任至今,东厂大狱至今未有一位朝中官员入狱,你说我迫害的是哪位忠良?您吗?”他失声笑道,“要是您,您可好端端地跪在这儿呢。” 许竹令本已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自东厂建立以来但凡和东厂撕破脸的官员大臣没一个能得善终的,轻则随便被按个名头下狱受刑,不死也残;重则就是满门灭口,充草挂门。 他万万没想到,和四居然有理有据地一条条反驳了他。 他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又可怖的念头,他们小看这个年轻人了,他比上一任杀伐果断,心狠手辣的老厂公更加心思缜密,城府深沉。 冷汗从许竹令脖子流到了衣内,他想如之前那般声色俱厉地反驳和四,可他居然发现自己竟然一条真凭实据都找不出来! 和四扫了他一眼,躬身举袖向小皇帝深深作了一揖:“臣要说的都完了,是否有罪如何定罪,恭请陛下圣裁。” 一模一样的圣裁,小皇帝皱着包子脸看着满脸血发蒙的许竹令,不忍心地挪开眼神,踯躅片刻后不耐烦地一挥手:“罢了,今天的事朕就当做什么也没听见,看见!都散了去吧,大过年的,别给朕堵心!” 萧家皇帝有一条从太/祖传到现在的天赋技能,那就是和稀泥,小皇帝生来就会,无师自通。 但跪着的所有人在小皇帝话音落下时肝胆都剧烈一颤,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东厂哪里会善罢甘休,一场血雨腥风在所难免。众人顿时凄风苦雨一片,仿若出了这道宫门就是死到临头。 和四目慈面善地看着这一幕,心下呵呵呵一串冷笑,让你们这群干吃饭只会耍嘴皮子的酸翰林搞老子! 搞啊!来搞啊!你搞我搞大家一起搞,看谁今晚睡不着觉?! 看着许竹令被失魂落魄的同僚们搀扶走了,小皇帝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回过头一看和四身边的少年顿时又皱起了眉。 少年敏感地发觉到小皇帝不善的目光,身体打了个颤,立时惶然低下头,往后退了几步。 小皇帝哼了一声,仰起头不高兴地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和四:“厂臣的病好啦?” 和四笑吟吟道:“托陛下的福,微臣已无大恙,能来伺候您了。” “我才不要你伺候。”小皇帝一脸嫌弃地小声嘟囔,他犹豫了下又看向和四,眼中有几分不确定,“朕,刚刚做得对吗?” 和四弯下腰,鼓励地按了按小皇帝的肩膀:“陛下做得很对,您作为君主必须要擅长,不光是今日之事,以后您会慢慢发现,小到今日这种无关痛痒的谏言,大到各部司之间的纠纷矛盾会越来越多。您作为帝王,要学会妥善地处理这些状况,衡量轻重,赏罚并行,才得朝堂安稳。” 少年听着他的话,不自觉地抬头看向和四,眼中有精光掠过。 小皇帝皱着脸仔细想了想,半知半解地点点头:“朕会慢慢学的,”他噘了噘嘴,不解地嘀咕,“太监的内学堂里还教这些吗?” 和四但笑不语,又看向少年:“听说贵人近日是住在寿春宫里?” 少年冷不丁被点名,愣了一下,在小皇帝不善的眼神下喏喏点头:“是。” “母后说他聪明伶俐,便留在身边说话了。”小皇帝背着手淡淡道,看也不看少年,只对和四道,“依厂臣看,这合规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