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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蕴真道:“你谈生意?”语气满含怀疑。 “我不谈。我爱四处疯跑,还爱跟金发碧眼的漂亮姑娘聊着天喝鸡尾酒。所以每回但逢机会,一定是要跟去兴风作浪的。”池逾笑得坦坦荡荡,好像此类寻欢作乐的事情倒很光荣似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谷蕴真这样想着,垂下眼睫把接下来师傅做好的糖人一个个分发给在摊子周围等待的小孩,有的人怯生生接了,心里不好意思,声如蚊呐地说一句:“谢谢谷老师。” 谷蕴真眼中便越发柔和,摸摸他的脑袋,微笑着轻声道:“不用谢。”孩童簇拥在他脚边,个个都仰着一张满含期待的脸,仿佛他是神是仙。而谷蕴真优雅自然的动作,俊俏风流的气质,也的确如同天神下凡。 池逾撑着下巴在边上围观,真切地感受到谷老师在学生中的高人气。冻湖边轻风吹得纤长的柳叶不时拂面擦过,颊边与心尖一齐有了反应,微痒。 谷蕴真把他的学生全都发了一幅糖画,转过身跟辛苦许久的师傅礼貌道谢,又给他钱。老实憨厚的师傅不肯多收,谷蕴真与他推拒两个来回,巧言两句便把几张钱都给了他,他拿起自己的那一份正待离开。转身时,发现池逾吊儿郎当地坐在冷桥的桥头石碑边,头上还顶着柳枝做的环,百无聊赖地扯了片叶子正在吹哨,那声音断断续续的,不成曲调。 他走过去,池逾从桥头跳下来,歪头笑道:“谷老师,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吧。”不知为何,谷蕴真觉得他与池逾的关系莫名其妙就变得很温和,初见时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无声无息地便消失了。他在那里出神,不觉池逾已经低下头来,离得太近,谷蕴真吓了一跳,正要退开,手臂便被先一步牵住。 池逾盯着他无处闪躲的眼睛,低声问道:“请问,您今年虚岁几何?”他又看谷蕴真的脸和脖子,像个登徒子似的啧道:“光看外表,我可有点猜不透……但是有人跟我说你年轻时很漂亮,我就在想,现在都这样了,‘年轻的时候’还能怎么惊为天人?” 这话从各种方面来说都不像正常的问句。谷蕴真被那审视的目光看得浑身都不自在,脸上率先发起烫来,接着便是耳朵脖子,他支吾道:“其实也不是很老……我、我崭露头角比较早。” “那是多少岁?”池逾追问道。 谷蕴真看起来很为难,换作一般人,早就识趣地表示算了。但是池逾没脸没皮,偏要听他说,他也不出声催促,只用眉目传信,攫着人家的眼睛便不肯动。池逾眼角本就生得修长微弯,仿佛自有魅惑之意,那眼神又深邃坦诚,近乎真挚,被他这么紧紧地看着,谁还能不依? 谷蕴真好像被狐狸精偷去魂魄的躲雨书生,压低声音,轻而又轻地在池逾耳边说了一个数字。 “好吧。”池逾得到答案遂其心愿,便也不散发他的妖气了。他转身过去与谷蕴真并肩走路,两人走到冷桥中间,他摘下脑袋上弯弯绕绕的柳枝,调笑道:“谷老师,你比我年长好多啊。” 这句话牵动了谷蕴真关于年龄的一段想法,他于是微微冷了脸面,说道:“没错,所以你在望春院门前对我说的那些话,实在是目无尊长,不成体统。” 池逾一辈子说过那么多混账话,望春院的事早就忘得一干二净,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说过什么。他观察着谷蕴真的脸色,沉吟道:“谷老师既然比我年长,不如就包涵一二,也体谅体谅我的年少轻狂啊。” 谷蕴真无言以对。池逾无赖似的微笑,顺手把那几根柳枝缠成的头环戴到他脑门上,胡扯道:“这当是结柳衔环,就算我正式给你道歉赔罪了。” 那柳枝做的大了些,不多时就掉下来,挨在谷蕴真额头上,轻薄细长的柳叶糊满了视野,谷蕴真满眼的嫩绿晃荡来去,伸手去拨弄时,听到池逾哈哈大笑,声音清朗悦耳。 放肆的笑声中,谷蕴真莫名地恼羞成怒,气道:“谁要你拿这破破烂烂的柳枝赔罪了!” 晚间谷蕴真踏着夕阳余晖回家,斜阳胡同被金黄的阳光染得暖洋洋的,天边晚霞如绯,几棵老树在晚风中轻轻抖动树叶。散学的孩子在胡同里跑着笑笑闹闹,偶尔传来哪一家父亲恨铁不成钢的吆喝,或是母亲高亢大呼的叫唤。电线杆子上的广播到了点,便开始自动转播天气预报:“陵阳人民广播电台,各位听众晚上好。现在播送气象台今天下午六点钟发布的陵阳地区天气预报。今天夜间:晴间多云;风向:南转北;风力三到四级;最低气温18摄氏度。明天白天:小雨转晴……” 那带磁的声音渐渐扩散到远处,余音空旷又寂寥。 谷蕴真侧耳听至明天有雨,暗暗提醒自己去琴行要记得带伞,再往家中走。没几步路,又遇到在胡同里散步的老李,这清寒天气里,老李只穿了一件汗衫与藏青色宽松短裤,还精神矍铄地边走边拍手锻炼,一见到谷蕴真,便声如洪钟地问道:“回来了啊?” 论精神气,谷蕴真当真自愧不如。他颔首道:“嗯,去冻湖那边看望我师兄,刚回来。” 老李也是陵阳本地人,扎根此地七十多年,战火与动荡都没能把他摇出这个是非繁华之地。谷家班谷蕴真那些事他都知道,甚至可以说,老李是看着谷蕴真一路走来的。从名盛到落败,有的事情他或许比谷蕴真都清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