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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祝涟真倒是驳不了这个理由,索性上车,不满地嘀咕:“都摸多少下了,怎么占便宜没够呢。”

    最近容港很少下雪,立春过后城市仍然呈灰调,大楼紧凑地排布在高架桥外,车开过去没半点喘息空间。

    祝涟真哼起新歌,一段旋律结束,他又想起来谈情把自己耳机顺走不还的事了。不仅明目张胆地据为己有,还若无其事地显摆一番,太会挑衅人了。

    祝涟真来回打量身处的密闭空间,问:“你这车几年没换过了?收拾得还挺干净。”

    “一六年买的。”

    阿斯顿·马丁rapide,祝涟真记得自己也有一辆白的,很早就扔车库里落灰。他脑袋贴上座椅背,张嘴就是一张空头支票:“这么久都开不腻啊?要不明年生日我送你辆新的——”

    他思维一顿,马上补充:“如果那个时候组合没解散,咱俩还是队友的话。”

    “不用了,谢谢。”谈情目不斜视地开车,“这辆已经开习惯了,多少都有点感情。”

    “我就特烦你这点,做作。”反正眼下也没旁人在,祝涟真面对谈情无需顾虑态度问题,“跟车能有什么感情?你别不是抠门舍不得花钱换吧。车又没思想,你把它卖了它也不会哭。”

    谈情嘴唇抿出一点弧度,笑道:“人不就是喜欢给没思想的东西赋予生命力吗?尤其是常用的东西,用久了好像能培养出默契一样。”

    祝涟真没理他。

    谈情继续说:“我上学的时候离不开耳机,哪怕不听歌,也得戴耳朵上,不然会感觉心里缺了一块。”

    祝涟真默不作声地听完,胸口发闷。谈情的话好像不能细想,一旦往深处琢磨,怪异感就开始在祝涟真心里扩散。

    他认识谈情七八年,期间很少收到对方郑重其事的礼物。

    哪怕在感情最亲密的阶段,谈情给他的也几乎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日用品,像什么锅碗瓢盆乳胶枕,耳机键盘平衡车……平时用着不以为意,也不怎么惦记换新,于是无意间与它们建立起了深厚默契。

    可它们毕竟也都是消耗品,总归会坏了、丢了。人在不习惯时难免怀念舒服的状态,也可能连带着想起与物品相关联的人。

    前方路口红灯亮起,谈情慢慢停下车,看向右侧车镜。

    “怎么了?”谈情转过脸,发现祝涟真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祝涟真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谈情没有闪避,还冲他笑了一下。

    红灯的数字越来越小,祝涟真手指跟随倒计时轻轻敲着膝盖,问谈情:“你以前多买了一副蓝牙耳机,所以多余的那个就给我了,记得吗?”

    谈情视线偏移,回想了一下,“我好像没印象。”

    “我有印象就够了。”祝涟真脑袋倚靠着车窗,“要不是你刚才提了一句耳机,我还想不起来这个问题……”

    谈情好奇地看过来,“什么?”

    “既然你给我的是多余的,”祝涟真盯着红色信号灯,“那为什么我当时从来没见你戴过你自己的?”

    第7章 时针部屋

    下一秒,信号灯切换成绿色,两侧行人自觉退后。

    “如果旁边有人在,我基本不会听歌的,所以你可能没见过。”谈情轻踩油门,不以为意地回答。

    祝涟真怀疑地挑起眉毛,“那你上学时候的习惯呢,没了?”

    “嗯,年轻不懂礼貌,容易让人误会我不想交流,或者性格孤僻。后来改掉这个毛病了。”谈情望着前路笑道,“况且是你在旁边,我就更没必要戴上耳机了吧。”

    递进关系总是被他表达得干脆利落,本该暧昧的字眼,由他说出口却格外真诚谦和。祝涟真悄悄嗤笑,头靠着椅背,透过后视镜窥视谈情的眼睛。

    同时他脑海里闪过许多种矫健而优美的大型猫科动物,它们喜欢潜伏在森林或峭壁缝隙间,齿牙尖锐凶残,眼珠却总是澄澈剔透。

    谈情风衣口袋里传出手机振动声,祝涟真思路中断,伸手帮他拿出电话,“叫‘谈笑’,帮你接吗?”

    “嗯。”

    祝涟真把手机贴到耳侧,听见一道明显属于少女的温柔声线,她轻轻喊了句“哥”。

    “你哥在开车,”祝涟真自然地回话,“有事吗?”

    电话那边因他的冷淡而迟疑,女生懵懂地说:“啊……也没什么事,可以等他回家再说。”

    “行,那先挂了。”祝涟真不擅长跟小女孩交谈,赶紧把手机塞回谈情兜里,“这是你meimei吧,声音挺好听的,几岁?”

    “高二。”谈情说,“她最近确实在学唱歌,有当练习生的想法,私下还偷偷投简历了。”

    “嚯,她该不会把你当偶像吧?”

    “不,”谈情平稳地打方向盘,“她不怎么崇拜我,她更喜欢你。”

    这意外的信息令祝涟真很高兴,“是吗,那她说没说过希望我取代你这个哥哥之类的?”

    谈情笑着告诉他:“这倒不会,她一般都把你当儿子。”

    祝涟真瞬间嘴角下垂,无语凝噎。

    车子穿过立交桥,地图导航不断地发出路况提醒,一字一顿的电子音扰人心烦。总算到了南韵水苑,谈情车停在小区外,说:“你好好照顾猫吧,我就不进去了,懒得登记。”

    祝涟真掏出手机搜索“情真意切”,看到热门里有一张今天的偶遇照片,粉丝们正为此激动。他松口气,像是终于完成了一项艰难的任务,解开安全带下车。

    刚走两步,奶司又开始不安分地动弹。祝涟真试着小声安抚,但完全没效果,于是数落它:“干嘛呀你,惦记谁呢?我为了养你,自甘堕落找他营业,你可倒好,想认贼作父?”

    奶司动静越来越大,祝涟真怕它扯到伤口,只好折回去,敲敲谈情的车窗。

    玻璃降下来,祝涟真俯身看着谈情,“我还没让你摸呢。”

    说罢,他蹲着解开拉链,打算把奶司抱出来。

    忽然脑袋一沉,祝涟真知道自己被谈情的手掌压住。

    他梗着脖子反抗,结果头顶的力道也跟着加重了,硬是不让他抬起脸。公平竞争的潜意识作祟,祝涟真没动手,只是沉着地深呼吸,蓄足力量后,猛地仰起头——

    然而谈情的手却提前半秒收回去了,伴随着一声清脆响亮的“嘭”,祝涟真脑袋准确无误撞上车门,疼痛随即蔓延。

    他怒不可遏地仰起脸,看见谈情枕着手臂伏在车窗边沿,垂眼关切地问:“小祝,疼吗?”

    确认四下无人,祝涟真双手竖起中指。谈情眼角沾着笑,这次轻轻摸他头发嘱咐:“下次小心点儿啊。”

    祝涟真一掌拍开他,闷着脸把猫重新塞回包里,站起来扬长而去。

    身后车窗缓缓上移,再次形成黑色密闭空间。

    谈情家住澜江边的高层,是容港市数一数二的优质地段,开车回去并不会耗费太多时间。半路经过花艺店,他一眼就看见那簇新单品,白色芍药搭配鹦鹉嘴郁金香,交错间点缀银叶菊,盛放在冰冷的橱窗内。

    谈情带着这束花踏入家门,迎面而来的是谈笑一声道歉:“哥,对不起,我把你拼图碰碎了。”

    “嗯。”谈情脱下外套挂好,“我有空再重新拼上就行。”

    他过于淡定的回应令谈笑有点无所适从,她跟在谈情身后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拼?我帮你,俩人一起更快。”

    “拼图这种东西,追求完成度就没乐趣了。”谈情搂了一下她肩膀,“要是想补偿我,就帮我把花放瓶子里,摆得好看点。”

    “需要放多少水?”谈笑接过白色花束凑近嗅了嗅,味道很清淡。

    “随便。”

    这怎么能随便……花朵矜贵,照料不好会迅速枯萎。谈笑希望它们尽可能漂亮地长存于世,便上网描述外表,搜索出每支花对应的名字和养护方法。

    谈情摘掉隐形眼镜,戴上最轻便的金丝框,坐下来看谈笑打理花束,“你刚才给我打电话,是想说拼图吗?”

    “嗯,我以为那是个羊皮纸画的世界地图,手贱拿下来看,没想到给掰碎了。”谈笑仔细地给芍药花瓣喷水,“哥,你工作那么忙,真有时间再把它拼好吗?”

    谈情不紧不慢地冲泡咖啡,“我除了工作,也没什么非干不可的事,其实比你想象中空闲很多。”

    “你要是喜欢拼图,我下次送你几套。”

    “不了。”谈情双手捧着热气袅袅的咖啡杯,“那副是因为粉丝送的,我才花时间拼上。”

    “粉丝……送拼图?她这是爱你还是恨你啊。”谈笑惆怅地望向桌面那几千块碎片,不禁感叹哥哥耐心持久。

    咖啡醇厚苦涩的味道凝聚舌尖,想起祝涟真的脸,谈情笑容更深:“他当然是爱更多吧。”

    整理完花束,谈笑拿手机拍照留念,一边调滤镜一边惋惜它们时日无多。不过这种想法她没必要说出来,因为她直觉哥哥喜欢花朵破灭前的美感,短暂又珍贵,可能更让人愿意去铭记它的绚烂,或者见证它的枯萎。

    “对了哥,今天接电话的人是谁?”

    “你听不出来吗?”

    谈笑一愣,“我认识?该不会是——”

    “祝涟真。”

    不等谈笑喜出望外,谈情率先放下杯子,朝她比划了噤声的动作,“等有机会了,签名你自己找他要。我现在去看会儿剧本,你记得写寒假作业。”

    见他故意阻止话题开启,谈笑垂头丧气地趴餐桌上,目送兄长进书房,接着还听见了门锁扭动的声音。

    这是要完全把她隔绝在外。

    谈笑悻悻地撇嘴,摆弄起手机。她最近刚学会刷微博,关注了祝涟真一系列应援站账号,还有文手画手剪刀手等,其中最让她心悦诚服的,是一位账号为“时针部屋”的定格动画制作人。

    定格动画,又称“逐帧动画”,顾名思义就是一格一格地拍摄,然后串联播放,达成一种整体连贯的效果,画面的卡顿感正是它独有魅力。谈笑看过《僵尸新娘》《玛丽与马克思》《犬之岛》等定格动画电影的幕后花絮,着实被复杂繁琐的制作过程震撼到,她难以想象制作者要为这份热爱倾注多少耐心。

    而祝涟真的这位粉丝,发布的作品长度虽然只有几分钟,剪纸作为拍摄材料也比粘土简单一些,但画面精细度依然令人惊叹。谈笑翻来覆去地欣赏“时针部屋”仅有的两个童话风格的作品,边看边想这个人下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终于,她忍不住试着给对方发私信:“大神,一年没出现啦,今年还会给涟涟做生日礼物吗?”

    在距离她几米外的书房内,谈情单手托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点开私信窗口。

    “大神你好强,一帧一帧地调整画面再拍摄得付出多少精力啊?我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身边最有耐心的人是我哥,他居然愿意把几千块拼图拼两次!我其实已经很佩服他了,但要是跟你比起来——”

    谈笑虔诚地打字:“哈哈,他也不过如此!”

    电脑屏幕前的谈情眯起眼,注视着对方非常耿直的自拍头像。

    “涟涟的生日还有一个多月,开学前我会天天来找你的。”谈笑仗着对方长期不在线,便随心所欲没完没了地发消息,“大神,也祝你工作学习顺利。”

    谈笑发完这一条,就退出私信,继续浏览祝涟真的舞台精修大图。

    忽然,消息列表多了个红圈“1”,她不假思索地点开,惊讶发现是“时针部屋”的回信——

    【时针部屋】:别来找我,好好学习。

    谈笑先是受宠若惊,随后感到羞愧抱歉:“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时针部屋】:没事,好好学习。

    趁对方还在,谈笑急切地输入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大神,你今年还会给小涟仔做生日的定格动画吗?”

    她忐忑地等了几秒,对方回复很快:“会,你别担心了,好好学习。”

    期待的答案映入眼帘,谈笑情不自禁地握着拳头“yeah”了一声。话音未落,她想起哥哥在书房看剧本,又赶紧捂住嘴乖乖缩成一团,生怕打扰到他。

    呼吸逐渐恢复平稳,谈笑感觉自己整颗心都柔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