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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王序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见沈戈刻意矮着半边肩膀也不嫌累,凌笳乐靠着他,睡颜安宁。

    王序眼里竟显出几分慈爱,叮嘱其他工作人员:“下车的时候轻点儿,别吵着他。”

    司机也下车抽烟去了,车里只剩他们两人。

    窗帘都是拉下来的,沈戈低头看着还在酣睡的凌笳乐,紧张到指尖发凉,俯首在凌笳乐的头发上有力且无声地闻了一下,嘴唇若有若无地抿了一下他的几根发丝。

    他的心脏跳到嗓子眼,飞快地扭过头去假装看向窗外。

    透过窗帘的缝隙,他看到王序和梁制片站在公司门口吵了起来,王序吵到激动处突然停下,低头往地上呕了口血。

    第42章 老音乐

    原来王序一直有胃溃疡的毛病。

    众所周知,有胃溃疡的人不能情绪太激动,否则血压上升,造成消化道浅表血管破裂,就会骇人地吐血。

    但显然王序从来不把这些当回事,既不注意保护自己的肠胃,从来不按时吃饭,也不注意保持心态平和,动不动就发怒骂人。

    据当时在场的目击者称,导演当时之所以那么激动,是因为制片人改了他的电影配乐。

    开机前,王序给梁制片列了张歌单,从莲露丝到威猛,从费翔到黑豹,长长一张单子让梁制片去买版权。

    梁制片觉得他太奢侈,他们这电影的投资本来就不顺,多亏了公司大老板慷慨解囊才得以顺利开机,若是在配乐上花这么多钱,实在不值得,就擅作主张删了一部分歌。

    他这是擅自行事,到了要拍“歌厅”的情节才告诉王序,就是为了先斩后奏。

    王序当然不同意,又是那个腔调:“一首歌都不许少!”

    梁制片一下子骑虎难下了。

    如果只是钱还好说, 大不了他舍下老脸,消费曾经大卖的几部片子攒下的好口碑,再去求些投资过来,把剩下那一半歌的版权买回来。

    但是他还搭了人情。

    电影里还有乐队现场演奏的镜头,本来王序计划要请的是知名老乐队,但是梁制片嫌贵嫌麻烦,觉得只是几个镜头而已,不值当。就请本公司一支现成的摇滚乐队转换风格,帮忙写了两首九十年代老摇滚风格的歌,并答应在电影里露几下脸,免费的。

    本来这乐队不算太有名,又是一个公司的,很好说话,让他们白忙一场也没什么,辞了就辞了。

    坏就坏在这乐队的主唱和他们公司大老板有一腿——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原来两人已经好了很多年了,而他们大老板又是极护短的人,听说这事后专门同他打过招呼,说拍电影的时候别让宋城觉得不舒服,他不是演员,答应这事纯属看在他这个老板的面子上,他要是不想干什么,剧组里谁也别逼他。

    梁制片当时就觉得自己可能是失算了,直到王序在他面前吐了血,这种预感终于成真。

    梁制片带着凌笳乐和沈戈去医院探望王序。

    护士领着他们进去时,王序正站在窗前低头翻着剧本,像极了他们第一次试镜时见到他时的样子,只是病号服让他的身形很显单薄。

    此时他们才惊觉,王序竟然在短短一个月里瘦了这么多。

    “好听吗?”王序问他们,病房里放着歌,英文的:

    “for well you know that it's a fool,

    who pys it cool,

    by making his world a little colder.”

    曾经与他气势相当的梁制片熄了气焰,甚至显出几分忧郁:“好听,好听,都给你买下来行了吧?蒋老板那边我也亲自去和他说——”

    “算了,你给我找的那两首我也听了,挺有那时候的感觉的,他们主唱气质也不错,挺上镜,就他们吧。”吐过血的王序也温和下来。

    “好好拍戏,这两天我不能去片场,你们要听执行导演和副导演他们的话。开机仪式和发布会照常,你们不用担心。”王序像嘱咐晚辈那样嘱咐凌笳乐和沈戈。

    沈戈忙劝道:“导演您再多休息两天吧,发布会能错后吗?”

    王序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没有王序的片场只能拍一些群像戏,或者无关情感的简单镜头。

    张松带江路去歌厅“长见识”。

    江路是乖学生,也没什么零花钱,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

    这里可以说是人山人海,光线十分昏暗,只有红绿交错的灯光转着圈地照下来,不面对面凑近了都看不清长相。

    整个大厅里响着节奏强烈的音乐,“咚咚”的鼓点像捶在人的心脏上,让人忍不住随之摇摆,格外带劲。

    人们跟着舞台上的乐队一下一下蹦着,像受过训练的跳蚤那样整齐划一。

    张松问江路:“喜欢吗?”

    音乐声实在是太响了,必须得凑到耳朵边大声喊。

    江路趴到张松肩膀上大声笑道:“真有意思!”

    张松领着江路来到一张大圆桌前,这里已经坐了几个男人,桌面上摆满了空的、满的酒瓶。

    “给大家介绍一下,江路!我找到的!”张松对这几人“喊”道。

    一句“找到的”,很说明问题。

    在座的都是同类,这才是张松要带他见识的,他们在这世上并不孤单。

    其中一个穿着花衬衣、围着红纱巾的男人第一个站起来同江路握手,也是大声嚷嚷着说话:“怎么称呼?!”

    江路显得有些兴奋,又有些腼腆,脸颊上泛起潮红,眼睛也亮亮的,他同红纱巾握手:“就叫江路就行。”

    “什么?”他声音太小,被音乐盖过去了。

    “叫江路!”张松替他又说了一遍。

    红纱巾不乐意了:“那不行!叫大名不亲!你看啊,他们叫我红大姐,因为我喜欢穿红色!这个呢,叫军军,这个呢,叫小上海……”

    被点到名的小上海恨恨地看了张松一眼,拉着旁边一个还没被介绍到的男人离开座位,去了舞池。

    红大姐掩嘴大笑:“吃醋了哎!”

    江路也吃醋了,偷偷瞧了张松一眼。

    张松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到刚才小上海他们空出来的位置上,从桌上拿起一瓶还没打开过的玻璃瓶饮料,直接在桌沿上一磕,瓶盖就松了。

    “喝过吗?”他凑到江路耳边问道。

    江路摇摇头,接过来凑到眼前,在昏暗的灯光下费力地读着上面的字:“可…口……可乐……饮料吗?怎么是黑色的?”

    张松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两人挨得很近,“尝尝。”

    江路犹疑地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

    他费力地咽下去,皱着眉头问张松:“怎么一股子中药味儿?”

    张松哈哈大笑,搂住他的肩膀,就着他的手尝了一口,“喝习惯就好喝了!”

    红大姐把其余两人也介绍完后,问江路:“以后就叫你小路,怎么样?显得亲!”

    江路两手拿着可乐瓶,腼腆地点点头,“都行。”他声音那么小,除了张松,谁都听不见他说话。

    过了一会儿,江路问红大姐:“你们怎么喊他?”他指着张松问道,嗓门大了些。

    旁边的小军也听见了,笑着插嘴:“我们喊他‘亲爱的’!”

    正好一道红光打到江路脸上,江路害羞地把脸埋到张松的肩膀上。

    张松搂着他同他耳语:“别听他们胡说,他们都喊我‘松哥’。”

    沈戈拿着那个可乐瓶,在手里滴溜溜地打着转,左右看看没人注意他,又对着瓶口喝了一口。

    瓶子是道具,可口可乐的老包装,里面的可乐是真的,已经是现代口味。

    一口没了中药味的可乐下肚,沈戈很可耻地…………

    第43章 不自在

    沈戈独自喝完多半瓶可乐,开始怀疑凌笳乐在躲他。

    他的怀疑有理有据,以往拍完一个镜头后,凌笳乐一定会和他一起找导演听点评,只有那么几次凌笳乐拍完就走了,都是在他生自己气、不愿搭理自己的时候。

    刚才凌笳乐将脸埋在他肩上,他对着凌笳乐的耳朵说完那句台词后,副导喊了“过”,凌笳乐立刻站起身,丢下一句:“我去和宋城打声招呼。”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可他与那主唱只有过一面之缘,还是在好几年以前,一开始凌笳乐根本没认出对方,还是那主唱主动自我介绍一番才帮他回忆起来。

    依照凌笳乐的性格,若是没有缘由,他根本不会与那人聊这么久。

    沈戈心惊胆战地回想刚才拍摄时的动作、语气,似乎搂凌笳乐肩膀的时候确实太用力了,耳语的时候也凑得太近,嘴唇似乎是碰到凌笳乐的耳朵了,他又低头看看自己腿间……幸好这老款式的牛仔裤很宽松,不由又心生侥幸,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然而沈戈并没有想多,凌笳乐确实在刚才的拍摄中感觉到了不对劲,却不是沈戈的问题,而是凌笳乐自己。

    “歌厅”这段剧情是江路与张松刚确定恋爱关系,正是浓情蜜意的阶段,这个时候两人的肢体接触应该是自然的、放松的。

    可是凌笳乐觉得自己状态不对。

    每次沈戈一抱他,他就会回想起之前那个火热过头的镜头,好像沈戈的手还在他的衣服里,嘴唇还在他的耳唇上,他情不自禁地害羞、紧张、头皮发麻,以至于每次拍完有肢体接触的镜头后都不好意思再看他,要借故开溜。

    只是被他强行拉着聊天的宋城亦不是健谈之人,两人很快就冷了场。

    严格来说,宋城不能算是圈里人,他只是挂靠了公司,乐队仍属于独立乐队范畴,自由散漫,连圈里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对凌笳乐直呼其名。

    两人相对尴尬片刻,宋城冷不丁建议道:“凌笳乐,晚上能请你吃饭吗?一直没机会对你表示感谢。”

    他所说的感谢对凌笳乐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凌笳乐心想刚聊这么一会儿就冷场,要是一起吃饭得多难受,便婉拒了,于是两人再次没了话说。

    幸好道具组很快将摄影棚重新布置完毕,下一组镜头的拍摄即将开始,凌笳乐忙借故开溜。他宁可在沈戈身边不自在,也不愿再忍受这种冷场的尴尬。

    这次不再拍乐队,而是拍“蹦迪”。

    沈戈和凌笳乐混在一堆群演里,跟着节奏强烈的舞曲摇摆身体。

    十多秒后,副导演喊了停,凌笳乐立刻破功,笑得两腿发软,蹲到地上。

    沈戈局促地站在原地,脸上有些红了,低声道:“真抱歉,我不太会跳舞。”同时伸出手想把凌笳乐从地上拉起来。

    凌笳乐抬头看他,试探地将手搭在他手上。

    挺奇怪的,这会儿就没有那种不自在了,沈戈变回沈戈了,不再是让他觉得紧张的张松。

    他心里好像骤然卸去一块石头,瞬间的轻松让他兴奋过头,借着沈戈的手站起来后,伸手在他腰侧一拍:“你这里是钢筋啊!”

    沈戈被他拍得腰上一软,侧着身躲闪,凌笳乐哈哈一笑,又去拍他另一侧的腰:“你看你这儿不是也会打弯吗?怎么刚才蹦迪的时候硬得跟个棍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