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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小叶那个哈欠打了一半就停下了:“这起子懒贼,平日里我骂天骂地的才会勤快些,今儿是怎么了?中邪了?”

    老乔看了看给众人簇拥着的程嘉,虽然是一身粗陋的蓝色宫女服,不比在丰艳宫时候衣着锦绣,但却更显出了程嘉天生的花容月貌,那些小太监们的眼珠子都好像黏在了程嘉身上,使劲儿抖都抖不下来。

    老乔笑道:“以后咱们这园子可热闹了。”

    王太监哼道:“我就看不起他们这谄媚的样儿,像是没看见过女人……”说着下了台阶喝道:“都退下,乱糟糟的成何体统。”

    众小太监忙让开,王公公一枝独秀,上前迎着程嘉笑道:“嘉嘉,别理他们,你初来乍到的不熟悉,我带你在这园子逛逛?”

    小叶还在发呆,只听老乔翻着白眼道:“德性!”骂了这句,却也颠颠的走了过去:“这园子可大呢,要转半天……咱们走吧!”

    眼睁睁看着他们簇着程嘉出门,其他小太监也跟着窜了出去,小叶孤零零地站在檐下,才抓了抓腮,忽然听见耳畔一声冷笑:“呵呵,男人。”

    第9章

    说话的是在架子上的鹦鹉阿彩,黑豆似的小眼睛里居然流露出看穿一切似的鄙薄。

    旁边的翠哥儿盯着它瞧了会儿,忽然说:“我们牡丹鹦鹉是举世闻名的深情忠贞,而且我是雄性,跟男人是不一样的。”

    阿彩道:“那上次那只红寿带跑来的时候,你跟它献什么殷勤?”

    翠哥儿发呆:“有这回事吗?”

    阿彩越发鄙夷:“你还把莓果给它吃,要不是有一条链子拴着,你只怕就跟它一起飞了。”

    “哪是这样,”翠哥儿往阿彩旁边挪了几步,歪着头忙道:“我因为觉着它是客人,不能失礼,这才多跟它说了几句话,你要是不高兴,下次我不理它就行了。”

    小叶没想到一大早竟看到两只鸟秀恩爱,又想到方才那些人围着程嘉闹哄哄离开的样子,一时哑然失笑。

    这会儿朝阳初升,这院子里也透进些暖熙的微光,墙边的几棵花树上已经有早起的蜂蝶围绕着嗡嗡乱叫,于它们而言,繁忙喧闹的一天早已经开始。

    幸而小叶的伺候小太监笙儿还没离开,忙打了洗脸水,送了早饭。

    小叶收拾了,看看天色,先出门往钟鼓司去。

    之前许谨说要去张贵妃那里探听虚实,一直没动静,没想到裕妃又把程嘉给了自己,小叶不知道怎么样,心想着到底要先跟许谨说一声。

    虽是清早,宫道上的宫女太监却也不少,井井有序,各行其是,只是在快到钟鼓司的时候,忽然看见有一队小太监匆匆跑了过去,看样子像是出了事。

    小叶张望片刻,先去找许谨,谁知就算她来的早,许谨仍是出门去了,小叶就只在院子里等,一边看那些小太监们练功。

    中间有个小太监提着一杆练戏用的枪经过,看小叶脸生,将她上下打量了会儿问道:“你也是新来的?”

    小叶笑道:“怎么了?”

    小太监看着她精致无可挑剔的五官,羡慕地说道:“这里的师兄弟我多半都认得了,却是第一次见到你,你长的这样出色,若是上了花旦或者青衣的妆,必然美极了,许掌案从哪里把你选过来的?”

    正闲话,伺候许谨的小宁子跑来,喝道:“你不去练功在这里磨什么牙?”

    赶着那小太监去了,又把小叶拉到里间,小声叮嘱道:“掌案才进门了,你且稍微等一等,别出去跟那些小子玩笑,刚刚那话若给掌案听见了指不定怎么生气呢。”

    小叶忙答应了。

    因为许谨掌管着内廷的戏班,小叶也曾经想过跟在他的身边,或者学戏,或者当个统管之类,钟鼓司的一些老师傅也曾暗说小叶是个好苗子,不料许谨坚决不准,反而打发了她到了珍禽园。

    小叶向来听从许谨的话,所以也不敢违拗,何况跟动物亲近她也是喜欢的。

    果然到里头略等了会儿,就见许谨从内走了出来,小叶忙起来行礼:“干爹!”

    许谨在椅子上坐了:“大清早的来做什么?”

    小叶忙把昨日去丰艳宫的事情说了,道:“我本来不敢收留嘉jiejie,只是看她怪可怜见的,所以才……”

    许谨微微一笑,片刻道:“这不算什么大事,何况裕妃娘娘既然开口了,哪里许你推辞。”

    小叶闻言才松了口气,正想打听张贵妃宫内的事,许谨道:“贵妃那里我去过了,风平浪静,不像是发现了什么的样儿,我猜想多半是那个东西没系牢靠,落在了别的地方……或者是那猫儿给弄下来丢在某处也未可知。”

    听了这话小叶一则放心一则又悬心:没在贵妃宫内自然是好,可若是落在别的地方,那仍然是祸福难料。

    许谨道:“横竖这件事跟你没什么关系了,只是程嘉在你那里你也要小心些,她毕竟曾是裕妃的人,裕妃这么做,难保有人起疑心会注意到你。”

    “是。”

    许谨看她乖乖答应,又道:“你刚刚来可遇到几个内务司的太监了?”

    “我看到有人跑的急,只不知何事。”

    许谨道:“是浣衣局里出了事,那个昔日跟随周贵人的小菀差点给人掐死。”

    小叶双眼瞪大,本能地想到了裕妃。

    许谨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想什么,便一笑道:“你以为动手的是裕妃娘娘?”

    一听他这么说,小叶就知道别有内情,可若不是裕妃,又会是什么人?

    许谨道:“裕妃娘娘若动手,哪里需要多此一举的让周贵人把她发落到浣衣局?你再想想就知道了。”

    正说到这里,外头有太监来到:“太后娘娘那边派人来,说是要选一处新戏听听,要清清静静的,不要热闹戏文。”

    太后的差事自然不能怠慢,许谨便抬手让小叶先退了。

    小叶出了钟鼓司,走到半路,才总算琢磨清楚许谨那话的意思。

    裕妃如果要杀小菀,当然不必画蛇添足的非到浣衣局才动手,让周贵人直接动手岂不方便?

    小菀到了浣衣局还有人要杀她,那只有一个解释,就是背后指使小菀的人觉着留着她是个祸害,所以要杀人灭口。

    本来小叶就觉着能够在宫门口打死岳嬷嬷的裕妃娘娘,居然把小菀这个直接动手的人放了有些不可思议,如今看来却到底是自己太年轻了。

    小叶正想的如火如荼,只听头顶有人道:“好啊,终于让老子逮到你了!”

    这个声音透着微妙的耳熟,小叶抬头看去,果然看到一个毛茸茸的雪白猫头,那只狮子猫一边叫着,一边凌空扑击下来:“看俺不划花你的脸!”

    幸而小叶早有防备,猛地后退一步,伸出手去便捏住了狮子猫的腋下,及时地将它定在半空。

    那狮子猫仿佛没想到会出现如此窘境,一时上不去也下不来,它呆了呆,扭动身子叫道:“混账东西,还不快放俺下来!”

    小叶瞪着眼睛盯着这只猫,从外貌看来,简直是玉雪可爱,美貌优雅,没想到一张口竟是这样充满了葱蒜之气,她突然想起张贵妃好像就是山东人,难道……

    胡思乱想里,冷不防狮子猫两只后腿儿往上一蹬,几乎抓到她的手臂,吓得小叶忙将它丢开。

    狮子猫四爪落地,忙先舔了舔自己的毛,又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完蛋了,接连两次得罪本大爷,让你尝尝俺们西宫三霸的厉害!”

    小叶听到新鲜的名称,大感奇特:“西宫三霸?”

    狮子猫道:“不错,就是大名鼎鼎的西宫三霸……”

    得意洋洋地接了这句,忽然觉着哪里不对,它瞪着小叶,愣愣地看了会儿,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你、你刚刚对我说话了?”

    小叶笑道:“是啊,什么是西宫三霸?”

    狮子猫人立而起,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半张着,过了会儿,忽然喵地大叫了声,转身往宫道里窜了过去。

    它来去如风,让小叶始料未及,下意识地叫道:“嗳你别走,我还有话……”

    一句没说完,突然醒悟自己不该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样,叫人看见了必以为撞邪,当下忙捂着嘴,幸而此刻左右无人。

    小叶叹了口气:“我还没问你把那个东西丢到哪里去了呢。不过……‘西宫三霸’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一边嘀咕,一边怏怏地往珍禽园去了。

    就在小叶走远之后,从宫门侧才有一道人影缓缓走出来,此人身形瘦削,面无表情,竟正是庆王赵翼身边的侍卫阿南。

    第10章

    侍卫阿南眯起双眼,向着小叶的方向打量了片刻,才慢慢转身往回去了。

    庆王赵翼的宅子在京城的东坊,靠近皇城根儿的一座宅子,阿南在门口下马,疾步入内。

    赵翼正在王府的小书房里,书房外有几棵高高的梧桐树,偌大的叶片像是巨大的伞盖,恰到好处的遮蔽着漫天艳阳,纵然是炎夏,地上仍是阴阴凉凉的。

    蝉埋伏在树枝上,发出连环的大合唱,本来小吉安等怕树高蝉多的吵了庆王的清净,想要把这些蝉或打或赶了去,谁知庆王并不许。

    于是越来越多,每到夏天,浩浩荡荡,齐声连唱,犹如鼓乐合奏,倒也壮观。

    靠窗的书桌边上,庆王靠在椅背上,正在看一本书,他安静不动的时候,清秀的眉眼更仿佛是画中人。

    桌边上,内侍小吉安垂首立着,一声不响,不敢打扰。

    阿南在门口停了停,直到庆王抬眼,才脚下无声的入内。

    来到桌前数步,阿南躬身道:“回王爷,上回王爷叫留心那个珍禽园的叶青蝉,今日卑职倒是看到一件奇事。”

    阿南向来是个面无表情的人,现在脸上却流露出罕见的为难之色。

    旁边的小吉安暗暗惊奇,忍不住多嘴问道:“怎么了?难道那个什么叶青蝉真的有猫腻?”

    阿南默默地瞅了他一眼,低头道:“王爷,据卑职看来,那个小叶公公……像是有什么失心疯,不似常人的样子。”

    听了这句,赵翼的眼皮微微地抬了一抬,仍未开口。

    小吉安瞪大双眼,叫道:“你说什么?他是个疯子?这怎么可能,宫内当差如何容得这样的人?”

    “别多话。”阿南皱眉,他平了平心绪,将先前所见尽量如实地描述说给了庆王。

    小吉安听说小叶跟那只狮子猫像模像样地吵起来,想笑又不敢,只偷偷地打量庆王是什么意思。

    却见庆王的脸上也没什么喜怒之色,淡淡道:“这个人是许谨教出来的,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兴许是他发现了你在,所以故意的装疯卖傻。”

    阿南微惊,仔细一想:“看他不像是个会武功的,莫非是深藏不露?”

    庆王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扣了扣,转头看向窗外那大片荫凉:“宫内没哪个是简单的……不过你不必跟着他了。”

    阿南生恐是因为自己暴露了行踪,不免忐忑。

    正要请罪,庆王却道:“程嘉已经去了珍禽园,她近距离盯着,比你在宫内行事便宜。”

    阿南这才松了口气,又道:“卑职以后一定会加倍留意。”

    庆王轻轻摇了摇头:“虽然有许谨护着,不过这个人是有把柄的,他在珍禽园里的所作所为,若不追究就罢了,若认真算起来,足以掉十个脑袋,他若敢有什么别的心思就是自寻死路,如今看来他并非不利于丰艳宫的,倒也罢了。”

    阿南点了点头,小吉安在旁听得入神,此刻说道:“主子,虽然说这个叶青蝉做的事情惊世骇俗的,不过倒也是好,那珍禽园也该有人来管管了,先前听说那头老虎饿得连夜嚎叫,其他的动物也饿死了不少,实在可怜,自打他接了手才好转过来,奴才之前在外头探查,那些去过园子的人都赞不绝口,说的天花乱坠竟是好的不得了,连奴才都想去见识见识……”

    话未说完,就觉着脸上冷飕飕的,小吉安后知后觉地瞟见庆王冷冷的眼神,忙噤声后退。

    顷刻,小吉安去换茶,阿南退到外间门口侍立。

    庆王一人在内室,外头的热闹蝉唱越发衬得室内孤寂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