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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节

    官兵绝不敢搜一个公主的地盘,哪怕这位公主眼下不在长安。

    几个小孩儿互相望望,含泪点头:“jiejie,我们都听你的。你不要不管我们。他们说有凶煞的大哥哥要杀我们,我们不想死……”

    凶煞的大哥哥。

    言晓舟目有哀色,却对他们笑了笑,示意他们跟上她。虽只是一个少女,虽然才来长安不过一年,然言晓舟聪慧机敏,她灵巧地避开街上的官兵,跟着她逃跑的人越来越多,不只有小孩,还跟上了大人。

    言晓舟也不拒绝。

    能帮便帮,若是命不好,那也不能强求。

    她只是偶尔失神,想到去年最开始时,在进长安的古道上遇到的那个喝醉酒、瘫在溪流中的青年。他笑容如冬阳一般,神情又无畏,又骄傲……他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赵灵妃在城中穿梭的时候,放弃了最开始打算去皇城的打算。

    她停住了脚步,怔怔地看着满城蝗虫般四处逃散的百姓。长安城不再是繁华的让异国人向往的神圣地方,它在这一日变成了修罗地狱。

    四处厮杀,四处抢掠。

    有人发着战难财,有人从好人变成了恶人。

    赵灵妃静静地看着这些——她以为只有西域那些不通教化的蛮人才会做的事,发生在长安。

    一个官兵看到一个俏丽的女郎立在街上,心痒之下一把铁索挥来,要将这女郎绑住,先行好事,再送到敌人面前去死。那铁索罩上赵灵妃的脖颈,赵灵妃蓦地回头,冰雪般的眼眸看向那官兵。

    她眼中没有杀气,但她手按上那铁索时,官兵已察觉到了危险。

    赵灵妃向前一步,她目中波光流连,欲落未落,她低喃:“我绝不会让我的家变成你们的地狱。”

    她不去皇城了,不去救韦树了。

    韦七哥那般厉害,自然有自己的手段。而眼下,这满长安凄惨的百姓,被宦官们拖出去送死的百姓……才需要她。

    杨嗣知道了刘文吉的布置。

    他面无表情,对此事不加吩咐。他不杀百姓,但今日之事他不能下令……百姓们要活路,他手下的将士们也要活路。

    闷雷滚滚,杨嗣抬头看天上的乌云——

    各自听天由命吧。

    沉闷中,静谧中,暮晚摇听到郎君声音低哑的轻唤。

    她睁开眼,视线却一片黑暗,半晌,她才发觉自己被言尚抱在怀里。

    言尚咳嗽一声:“我们被压在假山下了。”

    暮晚摇闷闷应了一声,她试着动了一下,然而她靠着堆成墙一样的石头,面前抱着她的言尚,是跪在她面前的姿势。他都动不了,她自然更加动不了。

    暮晚摇心情抑郁一会儿,主动劝言尚:“方桐会救我们出去的,别担心。”

    言尚轻声说了好。

    暮晚摇忽然:“你是不是受伤了……我闻到了好重的血味。”

    言尚没吭气。

    暮晚摇:“你别骗我。”

    言尚轻叹一声。

    他说:“我也不知道,因我动不了,已经没什么感觉……只是身上好冷,大约失血过多了。我猜,应该是后背被石头刺进去,我动不了,石头出不去,血就一直在流。

    “然这都无妨,我只忧心长安局势。你说刘文吉做好准备了,但若是太子让三郎亲自攻城,谁人能挡?我担心长安城。”

    暮晚摇试图碰他,可是她的手碰到的全是嶙峋的石头,她连抱他都做不到:“别想那些了。言二哥哥,你为什么总想别人,就不想想我们?我们怎么办?”

    言尚沉默一下,忽而笑一下,声音轻柔:“我想你的。摇摇,我给你一样礼物好不好?”

    暮晚摇僵坐着仰头,手中被他塞入了一个温热的物件。她摩挲半晌,摸出是一块玉佩的形状。

    她一怔,心中突突跳,才有猜测,就听言尚赧然:“我们家的传家玉佩,云书从南阳回来就带过来的。我一直想给你,就是没有机会。”

    第145章

    暮晚摇在幽暗中与言尚呼吸轻缠, 她指腹摩挲着玉佩, 心中一时恍然又酸涩。

    言尚第一次与她好时, 就给她看过这玉佩。他说这是他们家的定情玉佩, 祖传玉佩。那时她避之唯恐不及, 总怕他非要认定她, 非要将玉佩送给她。

    然那是言尚唯一一次给她看玉佩的机会。后来暮晚摇多少次后悔, 言尚都再没有拿出来那玉佩。婚后,暮晚摇也有过纠结,想为什么他不给她玉佩。

    不是说是定情玉佩么?不是传家宝么?为什么不给她?

    但后来暮晚摇又想, 也许是因为她和言尚不可能有子嗣, 这样的玉佩给他们两人也是浪费。既然这玉佩在二人手中无法传下去, 说不定言尚将玉佩还给他父亲,言父把玉佩给大郎或三郎了。

    没想到玉佩还在。

    暮晚摇低头,轻声:“为什么不把玉佩还回去?”

    紧张战时也许二人不该讨论如此儿女情长的话题, 但既然动弹不了,cao心其他事情也没益处, 索性将问题问个清楚。

    言尚莞尔,轻道:“要是还回去了,你多伤心。我们家的东西, 你就不想戴一戴么?”

    暮晚摇:“谁稀罕你们家的东西。”

    言尚但笑不语。但也许他是痛得说不出话, 只是痛觉已经麻痹, 他头阵阵发晕,精神开始疲惫,身体的状态也许十分糟糕。

    言尚煎熬之际, 察觉暮晚摇来握他的手。他怔了一下,听她小声嘀咕:“你是不是要靠说话来转移注意力,来让自己清醒?”

    言尚静了一下,本能想说没有。

    暮晚摇仰脸:“别瞒我。你忘了我说的么?在我面前,你自在点儿,别那么累。不要什么事都一个人扛——言二哥哥,你有夫人,你有妻子,你有同伴。让我与你一同分担吧。”

    言尚怔忡。

    良久,他微笑哑声:“好。”

    幽幽暗处,动弹不得,暮晚摇艰难地伸手来搂抱他。她试了几次,都无法将手插入他后背和石头之间。但她摸到了黏稠的血迹,浓郁无比。

    言尚大约自己不知道,他失了痛觉,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可是暮晚摇只是摸到的他衣角的血,就已经心里发慌。

    失这么多血,人能受得了么?

    可她善于逼迫自己,让自己不动声色。

    心里再惊痛惧怕,暮晚摇仰起的脸上也带着几分笑意:“话说你们家穷乡僻野,家里居然有传家玉佩这种东西?”

    言尚赧然道:“我也疑惑。但好像是我母亲家里传下的。我不知道……我幼时也好奇过,但我阿父阿母都不想多说的样子。”

    暮晚摇笑一下。

    她突然捏紧手中的玉佩。

    黑暗中放大人的感官,只是一点儿光从缝隙里透出来,暮晚摇心里猛地一跳,疑心方桐已经挖到这里,他们很快就要得救了。

    但是怕空欢喜一场,暮晚摇睁大眼睛盯着缝隙里透出的光,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言尚。

    她手紧拽住他的衣角,用力地抠着他衣角的云纹,借此维持平静。

    暮晚摇:“我们好累。”

    言尚:“别怕。”

    暮晚摇轻叹:“你有什么愿望么?”

    言尚微静一下,说:“有的。”

    暮晚摇便一下子诧异,因以她对言尚的了解,言尚是个务实至极的人。他没什么花花肠子,没什么超脱现实的想法,对未来也没什么夸夸其谈的期待。

    他总是按照他自己的计划一步步来,不想太不现实的东西。这种人,是没什么愿望的。

    暮晚摇嘀咕:“不会是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康,盛世如初之类的愿望吧?”

    言尚笑一下,颇羞赧。

    他说:“不是,是我自己的愿望。我想身强体壮,如我大哥那般,如杨三那般。我想武功特别好,能轻易摧金断玉,飞檐走壁、千里杀人都不在话下。”

    暮晚摇奇怪。

    她都不关注那点儿透进来的光了,她更关心言尚奇怪的想法。暮晚摇:“为什么会有这种愿望?”

    言尚轻声:“这样的话,我和你就不用被压在这里,动弹不得了。如果是三郎在这里,你就不用陷入此境了。说不定石头刚砸下来,我要是会武的话,就能带你逃走。

    “而事实上,我太弱了。”

    暮晚摇出神。

    她心中酸涩涌上,欢喜与苦闷交加。她费力地抬起自己的手,在幽暗中抚摸他的面容。她吃力地靠近他,依偎着他想用力抱住他。

    暮晚摇眷恋的:“不要那么想。我之所以爱你,都是因为你是现在的你。我不想你变成其他人,不想你文武双全,有多么全才。我喜欢现在的你,喜欢你的脸,喜欢你的笑;喜欢你的腰,喜欢你的身量。

    “我喜欢的就是言尚,不是别人。所以你不要再乱想了,你现在就是最好的,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言尚脸顿时热了,说不出话来了。

    成亲大半年,毕竟和做情人时不太一样。婚姻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让人不会总去说一些甜言蜜语。

    言尚也以为自己不喜欢听,不在乎听。但是暮晚摇这么说他,他竟然还是会脸红,还是会暗自欢喜。

    暮晚摇莞尔,她不用看他,光摸他脸的温度,就知道他必是又高兴,又暗自忍着不说,在心里回味。

    他总这样。

    暮晚摇逗他道:“其实我也有愿望,你知道是什么吗?”

    言尚脸热,他的妻子是个乱七八糟折腾他、喜欢逗他的人。他估计她的愿望和他有关,但他又不好意思主动承认。

    言尚就低声说:“我不知道。”

    暮晚摇一本正经:“我是觉得我和你都太累了。等我们出去后,等这些事结束了,我们要好好休息一下。找个没人打扰我们的地方,七天七夜都不让人打扰到我们。你说好不好?”

    言尚心想这有什么不好的。这不是说明她想和他独处么?

    他温柔道:“好。”

    暮晚摇噗嗤一笑。

    她道:“你都不知道什么意思,就敢乱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