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涅槃（十）
提及那段令人心碎的往事，苏荷声仍旧感到痛苦万分，她几乎就要失去至亲至爱的儿子，所以母子团聚之后，苏荷声就发誓要让命运多舛的儿子拥有一个平静顺遂的后半生，而陪伴儿子走到最后的人，不会是行将迟暮的她，也不会是眼前明媚漂亮的慕远声，而是从一开始就知他懂他，爱他惜他，为了他舍得牺牲一切的童言。 苏荷声抬起头，通红的双眼证明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心灵的洗礼。她的目光显得沉静而又坚定，望着慕远声的时候，对方竟生出不安的惧意。 “小声，我从未恨过小言，不论是当初失去相依为命的儿子，还是后来看到失明的舒玄，我都不曾怪过一个无辜的女孩。舒玄是什么的人，我比你更清楚。他是一位遇难则强，善良正直，勇于献身的年轻人，在巨大的灾难面前，他断然不会苟且偷生，置旁人的安危于不顾。即使没有小言，没有童家父母的临终嘱托，他也会责无旁贷地救出小言。这是他做人的准则，也是我作为一个母亲为他感到骄傲的地方。尽管他因为那场灾难失去了双眼，失去了健康的身体，可他一点也不后悔，即使时光倒流，他依然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所以，小声，我们都不曾怪过小言，你也不需要把这个秘密夸大去想。” “我告诉你就是想让你明白小言为何会忍辱退让，她并非不爱舒玄，而是为了能让他变得更好，所以才主动离开，成全你们。小言很爱舒玄，非常爱，为了舒玄她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幸福。小声，换做是你，你能做到吗？”苏荷声质问道。 慕远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的确做不到童言那般的决绝，说走就走，说断就断。不然的话，她又怎么会万里迢迢从美国来到中国。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不甘，想了想，她搬出自己的爱情观：“爱情是不需要牺牲的，爱情是相互的，彼此尊重并依赖的。” “你说得对！”苏荷声直起腰来，看着慕远声说：“爱情是相互的，彼此尊重且依赖。我赞同你的爱情观，但是想问问你，小声，你爱舒玄，可舒玄他，也爱你吗？” 慕远声愣了愣，倔强地咬了下嘴唇，轻声说：“我会让他爱上我的，我们毕竟有过那么美好的……” “那不是爱。小声，那根本就不是爱情。彼此相爱的两个人，会像舒玄和小言那样，把彼此的真心托付给对方，去体会对方的喜怒哀乐，并随之快乐或是悲伤。在小言离开的这段日子里，舒玄承受的煎熬和痛苦，小言只会比他更多，可是你呢，小声，在舒玄挣扎自苦的时候，你又在做些什么？是家里每天堆积如山的外卖饭盒，还是空空荡荡的冰箱，又或者是舒玄重病入院，你却大梦酣然？你感受不到舒玄内心的悲伤我不怪你，但是他已经久病成疴，你却连最起码的关心都做不到，你说，你爱舒玄，可以照顾他的余生，你让我如何信服与你？”苏荷声直视对方，吐露心声。 慕远声的脸唰一下变得青白难看，可她的骄傲不允许她轻易认输，她为自己的疏忽找理由，“那是……那是因为舒玄每夜都去找小言，他被冷风吹到，所以……” “他为什么去找小言？还不是因为爱而不舍，他不想放弃，所以宁愿夜夜去吹冷风，去做站牌，还是努力想赢回小言的心。小声啊，我愿意站在你的立场去体会你的委屈和怨恨，但是，如此聪明的你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吗？舒玄对你，根本就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他一直把你当meimei看，从未有过僭越的念头。” “不是，不是那样的。舒玄和我……和我当年在布法罗……”慕远声手里最后一张王牌，她觉得父亲应该不会出卖唯一的女儿。 苏荷声果然怔住。 她沉默了一会儿，拧眉询问：“你们在布法罗发生了什么？” 慕远声抬起眼尾细长的黑眸，迅速望了一眼神情严肃的苏荷声，她搁在膝头的手指微微一攥，强自镇定说道：“您应该去问舒玄，当年在布法罗度假时他对我做过些什么。” 苏荷声的眼里闪过一道锐光，她明白了，说了一晚上，总算是说到了整件事情的核心。 小言突然向舒玄提出分手，并且搬离季家，并非如常人想象的那么简单。小言定是知晓了一些令她无法接受的秘密，所以才会起了离开舒玄的心思。中午她们在医院外的小餐馆见面，她就觉得小言言辞古怪，给人一种欲说还休的感觉，她那时笃定背后还藏有隐情，果然，小声这一番话给她敲响了警钟。 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好。我等舒玄回来就问他。”苏荷声不想逼迫慕远声，毕竟她是慕远春的女儿，有些话，还是找舒玄当面问清楚比较好。 慕远声看起来比刚才憔悴了不少，她抬手按了按痛疼发胀的太阳xue，无力地说：“苏阿姨，您没别的事我就去睡了，头感觉很疼。” 苏荷声起身走到慕远声身边，按着她的肩膀，抱歉说：“阿姨今天态度不好，你多担待。很疼吗？我去给你找头疼药。” 苏荷声去隔壁屋找药，慕远声在身后唤她，“苏阿姨，不用麻烦，我睡一觉就好。” 苏荷声坚持找来药，看着她吃下去，才放她离开。 慕远声道了晚安，刚站起身，就听到苏荷声问她：“舒玄说他去哪儿了吗？我刚打他手机却关机了。” 关机？ 慕远声下意识抬头去看墙上的钟表，她想到什么，面色一黯，说：“他现在还不回来，我猜……算了，您应该知道他去哪儿了。” 说完，慕远声转身回了自己的卧室。 苏荷声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去卧室的床头柜上拿了手机打给还在外面游荡避嫌的慕远春。 告知丈夫可以回家了之后，她犹豫了一下，将通话记录打开，翻到一个始终处在未接通状态的手机号码，拨了出去。 童言以为自己会失眠，可是一沾枕头她就睡沉了。 不知是体内还未完全蒸发的酒精发挥了效用，还是他就在外面这个事实忽然带给她一种异样安定的感觉，总之，她的头一碰到枕头，就睡了过去。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熟睡后不久，她搁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却嗡嗡震动起来。 季舒玄并没睡着，之前也没睡。他听到童言在他身边叹息的声音，感觉到她凝视的目光，他一动也不敢动，就怕她看出他在装睡，撵他出门。 他不能再失去她了，这一次，说什么他也不会走了。 哪怕她用棍子抽他，赶他，他也不会走。 手机震动的瞬间，他就寻着声源摸索到了小言的手机。 因为不知道是谁，所以他先按下了拒接。可刚一放下，手机又在桌上震动起来。 怕惊醒小言，他只好接起电话。 “你好，我是小言的朋友，她这会儿不在，你……” 对方显然被突如其来的男声惊吓到了，沉寂了几秒，突然打断他的介绍，惊喜叫道：“舒玄——是你吗？是你对不对，我是mama啊！” mama！ 耳边传来的熟悉的声音分明就是苏荷声，他的母亲。 季舒玄整个人愣住，他甩了甩头，压抑着惊讶，问：“mama，怎么是您？” 苏荷声揉了揉晕乎乎的脑袋，解释说：“你的手机关机，这么晚了还不回家，我只能打给小言问问情况。我怕我这个傻儿子，病还没好就又去当哨兵！” 季舒玄有些不好意思，更多的是歉意，“对不起，mama，我的手机没电了。您放心，我没在外面，在小言家里呢。” 苏荷声有什么不放心的，一听儿子好端端的在童言家里待着，她觉得比待在她自己身边还放心。 “那你……你还回来不？”苏荷声故意问。 季舒玄很快就回答：“不回去了。我今晚住这儿。” 住在小言家！ 哎哟，那两人岂不是，岂不是和好了！ 苏荷声暗自窃喜，可心头的大石头还未落下，她确是一点也笑不出来。 思忖一下，苏荷声问：“舒玄，你坦白告诉mama，你和小声……和小声当年在布法罗旅游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季舒玄心中一沉，mama怎么知道了？ 如果时间倒回十小时前，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恐怕还难以启口，但是现在，他却只是轻叹了口气，坦然为自己澄清：“我和小声很纯洁，没有发生您担心的事情。所以，您可以安心睡了。” 苏荷声闻声长长的吁了口气，纠结了一整天的难题，竟这样轻易的就解开了。 她没有像寻常父母那样继续追问不休，因为她的儿子，从来都不会说谎。 他说不是，就不是。 他说没有，就是没有。 她对儿子，坚信不疑。 所以当慕远春顶着一身寒气回到家里，目光谨慎地观察着妻子的时候，苏荷声却忍不住朝斯文儒雅的丈夫瞪过去，“记大过一次！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