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节
一张泛黄的纸片被折成了四方的小包,就放在镜头和相机之间的空隙里。如果不仔细观察,很难看到。 小海伸出手指,将那纸包捏了出来,一点点展开。 纸片又软又薄,又黄又脆,仿佛之间只要稍微用点力气,就会将那纸片捏碎似的。 这纸张的感觉是那样熟悉,茉莉看着小海的神情,轻声说:“……是从那本手抄本上撕下来的吗?” 古董一样的纸页,第一眼就让她想起小海说过的那本清朝末年的手抄本——他们此行的目的。 那本本应该放在法器盒子里的手抄本离奇消失,詹台和方岚的房间里空无一人,雪白的柜子上写下血字,被拆开的床垫当中,发现了这样一只照相机。 而照相机里面……他们发现了一张从手抄本中撕下的符纸。 小海终于将那张纸页打开,展现在茉莉的面前。 就像他向她形容过的那样,“……每张薄薄的纸业上都画了一张古怪的道符。” 熟悉的笔迹,熟悉的那个画一样古怪的字。 这正是手抄本里面那张,破秽符。 —————————————————————————— 手抄本不在,而破秽符却被找到了。 整个案情越来越扑朔迷离。小海和茉莉的神情都有一些凝重。 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照相机,里面竟然藏着一张破秽符。 “二十年前朱校长的儿子朱二洪结婚之前,和未婚妻一起去了一家婚纱摄影公司拍婚纱照,可是他们拿到的照片里面,新郎虽然还是朱二洪,新娘子却是谁也不知道的一个陌生人。”茉莉说着,抬起头看着小海,“詹台接到朱校长的求助之后,来到这座城市。” 小海点点头,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他检查了照片之后,拿走了照相机。” 如果小海和茉莉推测的是对的,现在他们眼前的照相机,就是当初被詹台拿走的那个,导致相片里面新娘子凭空换人的那只照相机。 “你们是在这个案子之后,才搬来这里的,对不对?”茉莉轻声说,“难道一切都是巧合吗?你以前说过,詹台是担心你以前的故乡环境不够好,人多口杂,才带你搬到这座城市来的……现在,这个相机、他们的失踪和我们最近遇到的事情,到底有没有关系?” 小海眼神闪烁,将那张破秽符重新叠好,放在胸口的口袋里,站起身说:“……现在只有一个方式能知道了。” 既然照相机原本的来源是朱校长,那么现在解开一切谜题的关键,就在于朱校长。 小海伸出手,将茉莉轻轻拉了起来,有些歉疚地说:“本来想让你今晚好好睡上一觉,没想到还要连累你跟我一起忙碌。” “这件事,我势必要尽快查清楚。詹台和方岚对我来说,是这个世界上仅存的亲人。”小海温柔地捋了一下她散落在脸颊旁的头发,“可是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你就跟我一起吧,我们一起上朱校长的门,拜访拜访他。”他说。 —————————————————————————— 生活在小城市最大的好处,大约就是街坊邻居大多知根知底。 小海和茉莉踏着月色从小区里面走了出来,沿着海滩旁的木栈道,一路往前。 他担忧的情绪全写在了脸上,嘴唇抿得紧紧的,露出下颌锋利的曲线,比起平日温柔沉默的样子,要多了几分凌厉。 “……你也不要太担心了。”茉莉觑着小海,努力搜刮着脑海里的词汇来安慰他,“情势也未必就这么紧张。也许这些东西都不是詹台和方岚留下来的呢?也许到最后,只是我们自己吓唬自己,虚惊一场呢?” “那个照相机等见到了朱校长,一定能够问问清楚的。”她抬起纤瘦的手腕,看了看表,眯起眼睛说,“唔,现在已经五点多了,等我们慢慢走过去,他们应该也就起床了。” 小海点点头。 前前后后算起来,他也已经有四五年的时间没有见过朱校长。 “……我能到这里读书,朱校长帮了大忙。”他边走边回忆,“从初中到高中,每年春节我都要和詹台一起,去朱校长家拜个年。” 朱校长为人宽厚温和,见到詹台客气又亲切,没有一点架子。 “说来也很有意思,明明是我的校长,我去给他拜年,临走的时候他却一定要给我包一个红包,说是给我的压岁钱。”小海轻声说。 小的时候他还不太想得明白其中道理,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双手一个劲往身后背,直到看见詹台微微点头,才敢伸手将红包接过,小声说句“谢谢”。 等到长大一些,逐渐懂得人情世故的时候他才算是明白。 哪有人无缘无故就要给另外一个陌生孩子红包呢?所谓人情,一定是有欠有还。朱校长给他红包,明明就是在还詹台“人情”。 可是这个人情到底是多大呢?让朱校长不仅心甘情愿地帮忙,还连续好几年每年给他包上一个红包? 小海想起那个照相机,和詹台讳莫如深的破秽符,心里的不安更加大了一点。 清晨的海风湿咸,他心里存着事,自顾自地往前走着,脚下的栈道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直到身旁的茉莉突然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小海才回过神来。 “呀……”她轻轻喊了一声,顿住了脚步。 栈道两旁的路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天空不再是墨染的纯黑,而浮现出了半透明的青灰色,像一幅水墨画。 遥远的海平面上,粉色的霞光渐渐侵袭了天空,无论是白色的云朵,还是青灰色的天,都仿佛被霞光感染,慢慢变红,变橙,变紫…… 小海也停下了脚步,脸上终于浮现了自昨天晚上以来第一次笑容。 “昨天晚上坐火车,本来想带你看日出的……”他温柔地笑笑,“昨天没有看到,没想到今天刚好赶了巧。” 她的眼睛也被霞光扑上淡淡的朦胧,颊边小小的透明绒毛,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天真的小姑娘。 小海的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目光再也没有办法挪移到海平面上,只能凝着在她姣好的侧脸上。 红日一点点地冒出了头。一开始,像夏日的水蜜桃儿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尖,很快,几乎只是一眨眼的瞬间,那水蜜桃就变作了火一样的暖日,一跳一跳从水面上浮了起来。 腥咸的海风仿佛凝滞,海浪的声音也充耳不闻,深邃的海面尽力扮演着记录者的职责,反射着火红的太阳。 茉莉的情绪也被日出感染,激动地小声说:“……真的很美。” 是啊,真的很美。 小海默默看着她,也忍不住在心里叹道。 所有能让人感受到生命的力量的东西,都很美。 她白皙的脸颊下青色的血管流淌着血液,她红润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泛起健康的光泽。所有能让他意识到她真真切切活在他身边的东西,都让他由衷地赞叹,由衷地喜爱。 茉莉再也没有办法忽视小海的目光,被他注视着的那半面侧脸像在发烧,忍不住斜着瞥了他一眼,半是抱怨半是嗔怪。 “你怎么不看日出?” 他垂下头,低声笑:“……以前看得太多了。那个时候就想着,如果有机会带你来看看,该有多好。” 她心口一跳,不说话了,见太阳已经完全跃出了海面,便抬脚往前走。 “不多看一会儿?”小海问。 “风一直吹着,有点冷。”她随口扯了一个理由答道。 可话一说出口,眼角余光瞥见他这就准备脱外套,她却立刻急了。 “哎哎哎,我随口乱说的。”茉莉连忙伸出手,压在他正在脱外套的手背上,“……别脱啦!你里面就穿了一件短袖,这会儿虽说太阳升起来了,但海风还是有点冷的。” 她的脸颊微红,轻声吐槽:“……我以前看电视剧最鄙视那些总让男朋友脱外套的女孩子了。干嘛老要一个人受冻呢?大家都穿得暖暖和和的不是很好么……我大学室友还说我没情趣。你看,千万别让我自己打自己的脸啊,才吐槽过别的姑娘不体贴人,结果自己就逼着你脱外套给我穿……” 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脸都红了,手牢牢压在他的手背上,看来是真的急了。 小海微微一笑,顺着她的意思也不再坚持,重新将衣服穿好。 茉莉松一口气,刚想把手抽回来,他却眼疾手快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粗糙的手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手还挺暖的。”他温柔地说,“这样看来,是真的不冷。” 她脸一红,再想把手从他掌中抽出来,却被他牢牢握住。 自己送上门的rou,再没有不吃的道理。 小海从她按上他手背的那一刻,就没打算松开她的手,掌心像块烙铁,紧紧漆在她的手里面。 茉莉软绵绵地抽了抽。 耳边的海浪声被心跳盖过,她自己也分不清发烫的脸颊到底是因为刚刚升起的太阳,还是被握住的手。 —————————————————————————— 两人走到朱校长家门口的时候,街上的行人已经多了许多。 小海在路口刚开门的水果店里挑了些新鲜的桃子,又买了一杯豆浆,递到茉莉手中。 朱校长两年前满了六十五,从校长的职位上下来退居二线。人年龄大了,睡眠也少了,小海和茉莉走到他家楼道的时候,正巧赶上朱校长出门遛狗。 小海一愣,惊讶地出声叫住了朱校长。 朱校长抬起眼睛,看到他,却没有半点惊讶的神色,反而像是早就预想到他会来一样,温和地点头说:“来了啊。” 平淡得像是每年春节小海去他家拜年时的样子! 小海的心霎时坠入谷底,像被七八块大石头压住一样喘不过气。 如果朱校长见到他很惊讶,反倒说明了也许在家里发生的事情只是一些巧合和意外。 但朱校长见到他的时候一点意外的神色都没有……偏偏有可能预示着最坏的一种情况。 詹台和方岚,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他们出事之前,是不是告诉过朱校长,却没有告诉过他? 小海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腰间的金刚杵,冰冷的温度却让他的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为什么……詹台恰恰会是现在,将金刚杵交给他呢? —————————————————————————— “将金刚杵交给你的人,并不是詹台,而是我。”朱校长坐在小海面前,缓缓说。 茉莉一下抬起眼睛,惊讶地看着朱校长。 小海脸色有些泛白,勉强点点头。 朱校长的脸色也不好看:“……是因为我收到了詹台的一条短信。” 詹台和方岚带着小海搬来之后,两家一直走得很近,逢年过节的时候总要走动。有的时候詹台要临时出差,还会拜托朱校长在学校里多多照顾小海。 这次的事,一开始朱校长也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大约几个月前的一个普普通通的早晨,朱校长清晨起床遛狗,推开门之后,却发现门前放了一个小小的快递箱子。 他第一反应,当然是自家人买了什么东西,被送上门的快递员放在了门口,便没当回事地拿进来。 可当他拆开了快递箱子之后,却突然发现箱子里面装着的……是一支金光闪闪的法器,金刚杵。 朱校长和詹台相交多年,当然曾经见过金刚杵,便讶异地拿起箱子来一看,这才发现纸箱子外面写着的地址压根不是自己家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