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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节

    宅子里抓到几个没来得及逃跑的,在相邻的宅子里也抓到几个官员,被从床上拖起时,有的官服都来得及脱,还有的即便光着身子躺在女子身边,却是连女子姓谁名谁都不清楚。

    这下子,比宅子里那些狎妓的还恶劣,直接成了宿jian女子之罪。

    不过,所有抓获之人中,并没有冯千户。

    杜长史问小厮挽月,“那个小牡丹寻到没?”

    “已经找到,被锁在一个房间,已经救下来了。”

    杜长史心思缜密,纪然托江与他见的面,纵有私心,但,凡纪然说出口的话,应不会是假。有没有冯千户,今天抓到这些狎妓官员,也绝对能交差,但是,没有冯千户,纪然竹篮打水一场空,更是打草惊蛇,后患无穷。

    不过,纪然如何不关他事,谁叫纪然消息不准呢。

    能搜的人家都搜了,杜长史准备鸣金收兵,与郑郎中汇合后便回家睡觉。刚走出屋子,一阵朔风裹挟着淡淡梅香而来,杜长史循香望去,院中一株腊梅于乳白月光下开的正好,香气自是由此而来。

    杜长史随意扫过,眼睛却是落在腊梅畔的一口青石井上,如今天寒,石板容易结霜,那青石板却是明亮的反射着冰冷月光。杜长史踏步过去,寻常人家水井,因担心孩子或是小动物掉落,寻常都有井板放上,也能遮尘保持水的干净。这个井口却是是敞开的,低头看去,里面井水反射出清盈月亮。

    郑郎中也走了过来,问,“怎么了?”

    “郑大人,有没有觉着,这暗道逃遁的主意有些蠢。”杜长史直起身子,冷风吹动他颈间大氅的狐毛瑟瑟而动,杜长史道,“暗道并不难查,帝都城内,即便挖有暗道,这暗道能通向哪儿?无非就是前后四邻。哪怕有断龙石隔断密道,猜测出密道的指向也相当容易。”

    郑郎中的目光也落在这口井过于光洁的井石上,立刻明白杜长史的意思,“你的意思,密道是明,水井是暗。”

    “这井口被人擦拭过,要擦掉的应该是某个人的鞋印。若是这口井乃暗道,怕是来不及了。”杜长史有些遗憾,纪然的消息是真,只是,依杜长史之缜密,也未料到冯千户有这一手。

    郑郎中办案多年,经验丰富非杜长史能及,搜查前更是做了充分准备,“香烛巷这里原本是做香烛小生意的多,所以就叫了香烛巷,这里是内城,离城渠较远。以密道迷人眼,那么,从水井逃脱之人不可能去相邻宅院,他最可能的出口,应该是附近的水井,而且是街上的水井。”

    杜长史道,“为什么不是另一处私宅的水井呢?”

    “想出这种办法的人,必然是极聪明疑心极重的人,对于这种人,随时可被查封搜查私宅的水井,不若大隐于市的水井更安全。”郑郎中看一眼天空被乌云遮住的半个月亮,“尤其这是晚上!”“死马当成活马医,赌一回运道吧。”

    最近的水井就在出了香烛巷往北走半里地的大槐树下,杜长史郑郎中率人还未到大槐树下,就见远处火把通明,有一人怒喝,“纪百户,这好像不是你的巡罗街巷吧!”

    “自然不是。不过,冯百户应该是率卫队巡视春风街这一带,如何今时单身一人在此,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做?”

    “这是我的事,不劳你cao心!”

    “我不是你爹,犯不着为你cao心。我今天是来谢你的,得多谢你带我前来此地。”纪然的笑容在月光下越发狡黠,“倘不是你,我委实想不到,是从水道脱身。”

    “你敢追踪我!”这位冯百户怒不可遏,恨不能生撕了纪然。

    “有什么不敢的。”纪然骑在马上,望见杜长史一行,挥挥手,“对不住,我刚刚一时情急,把井绳砍断了,听到重物落水的声音,也不知有没有冻死。”

    郑郎中令捕快丢下粗拧的麻绳,两个捕快合力将冻得脸色发青的冯千户拉了上来。纪然下马上前,俯身直视着冯千户凶狠的眼神,猛然正反十个耳光直抽得冯千户脑袋发懵两颊肿胀。

    谁也没料到纪然突然动手,郑郎中开口想拦已来不及,纪然已经收手。郑郎中只得补一句,“案犯由刑部审问,无干人等,可以退下。”

    郑郎中这话还未落地,冯百户已被纪然激怒,他一刀劈至纪然面前。纪然的头恰到好处一偏,整个人如夜色中的鹏鸟一般骤然跃起,身后黑色披风如同飞扬而起的黑云,他根本未曾拔刀,整个人如同苍鹰捕食般扣住冯百户双肩,曲膝、横肘、旋肩、上臂、化拳,一连串武技快到令人目眩,就听沉闷的拳脚撞击声中夹杂着令人心悸的骨骼碎裂声,冯千户先是一声痛吼,“竖子敢耳!”

    纪然一记鞭腿将冯百户抽飞在地,冯百户一口鲜血喷在地上,整个人四肢扭曲趴在地上再难动弹。纪然不知从哪里摸出块雪白帕子擦了擦手,丝毫没理会被捕快堵住嘴的冯千户,收起帕子说,“天地良心,大家都能为我作证,冯百户出手在先,手持钢刀,要本官性命。本官出于自卫,不得不还手自保。”

    杜长史瞥一眼四肢大幅度扭曲的冯百户,伤到这种程度,即便夏青城重生,怕也不能恢复如初。早听闻纪家自行伍立族,家传武学也是出自军中,故杀伐气极重。冯千户自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冯百户想必也没为虎作怅,但当其父废其子,纪然的狠辣亦可见一斑。

    这样的武功心性,怎么在陆侯军中仅任百户之职?

    月色彻底隐没,朔风卷着雪片而来,火把灯笼映亮前方道路,杜长史大半张脸缩在柔软温暖的狐皮衣领里,看来,自己需要重新审视纪然了!

    第222章 二一零章

    早朝。

    好几个衙门都有官员未上朝, 而且,还是在未请假的情况下。

    这个迷团很快解开,穆安之第一个上本, “大前天接到玄甲卫百户纪然实名举报玄甲卫千户冯刚在春风街香烛巷设私宅置暗娼开赌场, 囚禁帝都府在寻的失踪多日的帝都名角儿小牡丹一案, 臣出于对举报人举报之事的保护,昨夜着刑部潜入香烛巷,另有帝都府相助,共捉拿冯刚与诸位大人共计十二位, 名单如下。共查抄宅院十六处, 所得清单如下。”

    奉上昨夜杜长史给他写的奏章。

    穆宣帝的脸当下就沉了下来,玄甲卫魏氏父子出列请罪。

    穆宣帝当廷大怒, “你们是有罪!玄甲卫, 是拱卫御驾的亲卫, 朕交给你们魏家父子, 你们就这样给朕治军的!先有俸银官贪墨军饷,再有千户官做起花街柳巷的生意,你们到底是玄甲卫,还是外头的下三烂!”

    “朕今天就要看看,玄甲卫究竟烂到什么地步!”穆宣帝锐利的眼神扫视一遭,最后落在穆安之身上,“这事既是刑部接下来, 朱雀卫护送魏海魏涛父子回府, 不许惊扰女眷孩童, 查抄所有书卷文字一应记载之物。”

    穆宣帝雷霆震怒, 直接发落了玄甲卫魏家父子,穆安之黎尚书出列接下差使, 立刻出去办理魏家抄家之事。接下来寻常小事大家都识趣的把折子往袖管深处揣了又揣,有几桩早朝要禀的,大家没有半点废话的禀过。

    早朝刚结束,穆宣帝召纪然陛见。

    纪然这个芝麻小官,能如他这般频繁陛见的,也没谁了。

    穆宣帝皱眉,“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纪然没有半点隐瞒,从冯千户寻他不是开始说,“臣自幼在军中,对军中规矩熟知,从没听说过有品阶的军官必需要用军中佩刀的。倘有的将领就擅长使长戟,难道还要弃枪戟不用,都用兵部统一派发的枪戟杀敌不成?冯千户无外是想看臣风头正健,给臣个下马威。臣要是被他这样欺负了,以后还拿什么服人!臣就想看看冯千户有什么把柄,给他个好看。也没想到,这一查就查到一桩大事。”

    “臣就是让人跟着他,看他都去什么地方。还查过他都有什么差使,这在军中并不是秘密。禁卫四军,朱雀卫负责城北巡视,青鳞卫负责城东,白虎卫在城西,玄甲卫在城南。但是,我查到各千户百户巡视的范围是不变的。这其实不合常理,又不是让擅海战的军队去打山战,一个巡街的差使,还能固定不变了?跟了冯千户几次,我就发现,他每逢休沐必去香烛巷,我就亲自跟过去瞧了一回,这一去把我惊吓的不轻,我的天哪,我说了陛下莫恼,您这屋子怕也没香烛巷的宅子阔气,实在是平生仅见!我还看到一些不雅事,冯千户也是不讲究,人家小牡丹不愿意,他就把人家掳去,套上精钢炼的手镣脚镣,干的那些事吧,特别不体面。”

    纪然大为摇头,“臣发现这事再不能瞒着,我就想,这可怎么办?臣第一个就想向魏将军回禀,可立刻又知道这事不能告诉魏将军,玄甲卫先前刚发生俸银官贪墨军饷之事,魏将军一无所觉。臣担心告诉他,此事走漏风声。臣也想过去帝都府,但帝都府多是处理民案,冯千户正五品官位,是官身。臣位小职卑,也见不到陛下。听闻刑部一向有刚直名声,就向刑部举报了。此事必要机密而行,刑部的人,臣也不熟。臣找的是江,请他引荐杜长史,同杜长史说的。”

    这话实不实在,穆宣帝一听便明。

    纪然半点没掩饰自己的私心,他当初就是想抓冯千户个把柄报个私仇,也未料到就弄出这么个大案子。

    穆宣帝有些诧异,“你家与杜家也是几辈子交情,你与杜长史不熟?”

    “就小时候见过一回,十几年没见,谁知道他怎么样?臣是看江跟他不错,江是出名的嘴紧事少,臣请江牵线与他一见,还真担心他不中用,把臣坑个好歹。”纪然对杜长史的评价也就那样。

    穆宣帝道,“如今玄甲卫群龙无首,依你看,当如何?”

    “臣,臣也不知道啊。”纪然有些傻眼,他也没做过什么高官,哪里知道要怎么做?

    “朕看你入玄甲卫时间不长,就能揪出冯千户这样的害群之马,你在玄甲卫也有段时间了,随便说说。”穆宣帝把玩着手中一块莹黄色玉壁,“朕随便听听。”

    纪然想了想,“比较难办。”

    “将士们当差,忠心为朝廷,得有个前提,前提就是能活下去。这种贪墨兵饷的事,是坏军根本。我听说军饷之事是由一位小旗才揭发出来,知道这事后,我打听出李小旗的家乡,他就是帝郊人士,就把他又叫回军中任职,也算安抚下手下弟兄。但是,玄甲卫整体军队士气不比其他三卫,屡出丑事,究竟如程雨、冯刚之人是仅有的害群之马,还是更坏的情况,实在不敢想。”纪然这样的年纪,正是敢做敢为的风华之年,故,穆宣帝问,他当真敢说,完全不考虑自己今不过小小百户之位,“不瞒陛下,臣任职百户,前任百户的心腹死忠,温顺知事的,臣还会继续用他们,若是仗着资历不把臣放在眼里,在臣看来也没什么需要另眼相待的本事,就把他们洗去了。百户手下不过百人,犹是如此。玄甲卫这许多人,想重新炼出一支铁军,必要有将玄甲卫从上到下清洗个遍,能者留,庸者去,冤者伸,清者用,非如此,不能重整玄甲卫!”

    纪然当天便升了千户,然后,穆宣帝召永安侯进宫,君臣相谈半日,中午赐宴,永安侯暂代玄甲卫大将军一职。

    杜长史都得感慨,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他十年寒窗,正经传胪出身,如今官居五品,在同龄人中绝对属于佼佼者。可跟人家纪然一比,简直被比成渣啊。

    三个月人还是百户哪,年都没过,就升至正五品千户,与他同品阶了。

    正感慨着,咄咄咄,琉璃窗被敲响,杜长史抬头正看到纪然在窗外朝他一脸笑意。杜长史看他那双盈满笑意的弯月双眸,不禁想起那夜纪然出手废了纪轩之事,暗道,小子,长得再怎么人畜无害你也是个吃rou的货。

    杜长史笑着自案后起身,不待杜长史出迎,纪然已是进去了,连忙拦住杜长史,笑道,“杜大哥你可别折煞我了。”

    “行了,少跟我来这套,说不得过两天再见你就得是给纪大人请安了。”

    “您要这样说,小弟无地自容。”纪然道,“都是侥天之幸,有杜大哥与刑部诸位大哥们的干练,我的举报才能成功。我原想置几席酒谢杜大哥,如今年下,听说刑部在忙玄甲卫的案子,年后大哥可得一定赏光。没旁人,就是大哥,江,我,咱们三个。”

    然后,他就把袖子里的请柬取出来双手递给杜长史。杜长史笑,“你小纪的酒,一定得去。”

    两人假假的寒暄一回才步入正题,“我这回来,是有些玄甲卫的口供证据想交给杜大哥,兴许能对你们审理案情帮助。”

    杜长史立刻正色接了,翻开案卷一目十行看过,眼中逐渐亮起来,“送来的正是时候,有这份口供,我们再查魏家冯刚之事,事半功倍,如虎添翼。”

    “有用就好。”纪然又露出那种满满少年气的天真笑容来,“我今天就是过来给杜大哥送这个,要是还有需要我们玄甲卫配合的,杜大哥只管开口,侯爷说我们一定配合刑部把案子审清审明。”

    “替刑部向侯爷道声谢,也多谢你亲自走这一趟。”

    “这还不是应当的。”

    纪然哄起人来,小嘴儿也挺甜。

    不过,纪然能过来哄人的时间也不多,他初到帝都就搞的玄甲卫上下洗牌,玄甲卫里恨他的不少。好在,那些人如今自身难保,纪然正是初生牛犊不怕死,当初他敢实名举报,就不怕有人报复。

    现在更好,谁报复他谁就有魏家同党之嫌!

    永安侯没给纪然太多的勾心斗角的时间,因为永安侯宣布了一件事,他暂代大将军一位,玄甲卫大将军麾下的三品将军之位空悬,永安侯定下规矩,明年三月以各千户为营,举行玄甲卫军中大比,谁能胜出,就破格提拔为三品昭勇将军。

    顿时,整个玄甲卫都沸腾了,千户是正五品,昭勇将军为正三品,只要军中大比能胜出,便一跨四个品阶,官居三品。

    这简直是玄甲卫每一个千户梦寐以求的梦想!

    反正穆安之都听闻了现在玄甲卫只要各营略一有空,就成天练兵的消息,尤其现在帝都各书铺子,关于兵法谋略的书简直都不够卖,直接卖脱销。军营里些大字不识几个的武官,白天炼兵后,晚上点灯熬油的看兵书。

    国子监都跟风开了短期兵略课程,针对的就是这些极需补课的大兵头,收费那叫一个狠。

    *

    黎尚书自内阁出来,天空飘起细碎雪花,望一眼铅灰色苍穹,细密碎雪混杂着些小冰渣刮在脸上,让人凭添三分精神。

    不过,黎尚书的脸上没有丝毫轻松,更没有文人雅士赏雪的闲情逸志。

    “今年的雪格外多了些。”工部谢尚书道。

    裴相道,“河北河南都报了大雪的折子,他们两地的雪也格外的多,说是再这样下下去,怕要冻坏果木冻死庄稼。”

    “这就耸人听闻了些。”陆国公站在廊下,伸手接了几粒冰雪,“从没听说过河南河北有冻死果木庄稼的事。倘是江南一带,倒有可能,江南地气暖,一旦大雪,那便是雪灾。河南河北地气不同,北方花果庄稼都更耐寒,便是冬天雪大些,天春一暖,万物复苏,庄稼也就没事了。”

    卓御史道,“今冬雪大些无妨,就担心明春会不会雨大。”

    礼部韦相经验丰富,“让那些报大雪的地方将各地十年前来的雨雪表呈上来吧,咱们看一看,也能多个防范。”

    大家说一回话,时辰不早,且因年下,事务并不多,裴相做主,便早些散了。

    马车里提早升起小薰笼,侍从备好温汤暖茶,若是腹中饥饿,车壁暗格中还有准备好的点心小食。

    黎尚书却无暇这些享受,他甚至将关牢的车窗打开了一条小缝,风雪进入时,暖香的车窗里陡然多了一股寒意三分清明。

    就是这种感觉。

    舒服。

    入冬连续几场大雪,街头都不若以往热闹喧嚣。马车咯吱咯吱的轧过路上积雪,晃晃悠悠的回到尚书府。

    在老妻的服侍下,黎尚书换了家常棉服,坐在榻上,见老妻捧来手炉,黎尚书摆摆手,“不用这个,我还热的慌哪。”

    “那我打发人给三郎送去。”黎夫人说的三郎是自家儿子,长子次子皆在外地为官,黎尚书留了小儿子在帝都府当差,也是在自己身边的意思。

    见老妻唤来侍女一通吩咐,黎尚书问,“三郎还没回来?”

    “他可比你忙。这些天帝都府轮翻的不是检查街上流民百姓屋舍,就是施粥放赈义诊赠药之事,哪天都得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才能回。”黎夫人说,“怎么今年这雪就这么大。”

    “是啊,都这么说。”黎尚书道,“咱家也拿出五百银子,打发人买些粮米,捐到天祈寺,让天祈寺的和尚帮着赈济穷人。”

    黎夫人与他大半辈子夫妻,知道丈夫这毛病,不信神不信佛的,就是施粥舍药的事才能想到天祈寺。黎夫人说,“与其捐给天祈寺,何不捐给静心庵。这些日子,三皇子妃、永安侯夫人时常去静心庵做善事,也捐了许多米粮。我也去静心庵瞧过,那里账目很清楚的。”

    “怎么你们还认得?”黎尚书笑问。

    “这有什么不认得的,静心庵可是帝都名庵,里面的师太很会讲经,人也心善。帝都这许多庵堂,都打着积德行善的名号,真正把善行到实处的可不多,静心庵算一家。”

    “三皇子妃也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