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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节

    他一直没说,若是早告诉她,她怎么会与他几个月不通信?让他饱受折磨?若是她真的放弃他,他怕是也不会说的,他那个人……

    “他大约是觉得,虽然他派出了人,但是的确没救了人,没什么功劳可说的,也就不提也罢吧!”顾老爷子道,“但我毕竟是他爷爷,他是我孙子,他不说这件事情,我还是想告诉你,让你知道。”

    安华锦点点头,“我如今知道了。”

    顾老爷子道,“幸好,你没放弃他。”

    安华锦低声说,“我舍不得。”

    顾老爷子笑了起来,“舍不得这三个字听着虽然简单,但我知道能让你舍不得,该有多难,他能得了你这个舍不得,该有多难能可贵。”

    安华锦沉默。

    顾老爷子道,“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派人去玉雪岭?你知道的,他从出生起,就对七情六欲似乎少一根弦,对所有的事情,都带着很冷清的漠视,不说目无下尘,心无一物,也差不多,总之,比这冬日里的白雪还冷情几分的。”

    安华锦点头,三年前她就见识到了。

    第四十六章 原来(二更)

    三年前她见的顾轻衍,是真的冷到了骨子里。

    顾老爷子又道,“他那时对我说,他心中没有的东西,不代表不能去做。我又追问,他却什么也不说了,玉雪岭之战后,那五百暗卫一个也没回来,你父兄三人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三日。”

    安华锦抿唇,眼前似乎铺开了一幅画卷,那是年少的顾轻衍所为安家做的。

    那时,安家与顾家没有交情,而顾轻衍,也不过十一二岁。

    “后来,我也很有些后悔,自己怎么连自己的孙子都不如,为了顾家的立身之道,却没阻拦这件事情发生,这是天下大义啊,我却枉顾了。我知道的消息比他早,若是在陛下和张宰辅密谋时就掐断,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年岁小,彼时知道消息时已晚,唯一能做的,就是派人赶去玉雪岭救人。”顾老爷子长长叹息,“可是说什么都晚了。”

    安华锦不语。

    顾老爷子继续说,“我以为此事也就这样过了,后来没想到,老王爷来京交付兵权,陛下竟然要一力促成安顾联姻,我本不同意,但老王爷在陛下的书房里看到了怀安的那一幅《山河图》,他先同意了,我也只能同意了。”

    安华锦也看过那幅《山河图》,如今还在陛下的南书房挂着呢。

    “我从宫里回来后,告知了他此事,他虽然恼怒,一个月没理我,但是却没有想法子去解除这一桩婚约。”顾老爷子道,“小丫头,你知道的,若是他不乐意做的事情,谁也不能按着他的头让他同意,他可以有的是法子解除这一桩婚约,所以,当年,他没反抗,就是同意这一桩婚约的。”

    安华锦点头,“谢谢顾爷爷告诉我这些。”

    她这一句谢,是真心实意的。否则,顾轻衍大约一辈子不会对她说这些事儿。

    顾老爷子道,“小丫头啊,你们两个人能琴瑟和鸣,是爷爷所乐见的,据说,你爷爷临终前,还念着怀安做他孙女婿?”

    “嗯。”安华锦点头,“爷爷每日都念叨,其实他没必要cao心,我根本就舍不得怀安。”

    顾老爷子笑,“舍不得好。”

    他看着安华锦,“也许,当年老王爷去玉雪岭清扫战场,应该看到了顾家派去的暗卫。只不过,他从来没提过罢了,毕竟,那些暗卫,尸骨都与南阳军的将士一起,埋在了玉雪岭。”

    安华锦觉得顾老爷子说的对,当年她年纪小,看到玉雪岭的遍地残骨,只顾着悲痛了,自然注意不到更多,后来,爷爷命人清扫战场,她赶紧去了许家拦下许清灵殉情,后来更从没想过去探究玉雪岭除了死了无数南阳军的将士外,还死了什么别的人。

    但他爷爷,是南阳军的统帅,清扫战场,士兵们会上报,自然是知道的清楚。

    原来——

    爷爷也瞒着她。

    她忽然气笑,“我爷爷与怀安才像是亲祖孙吧?他们两个,倒是一个比一个能瞒。顾爷爷您说呢?要不然,我当您亲孙女?您把他踢去我家给我爷爷做亲孙子?”

    顾老爷子哈哈大笑,“我看可以。”

    安华锦也笑了。

    她心里的被压入极深的那一丝刻意去忽略不计让自己为了顾轻衍不要芥蒂的心思,在这一刻,忽然飘忽着悄然地散去了。

    顾老爷子收了笑,叹了口气,“我也想明白了,顾家不该是困住他的枷锁,他乐意去南阳,我就放他去吧!这世上哪有一个家族是千年万载的?没有。顾家又何必强求?”

    安华锦笑着说,“我爷爷说,怀安适合居庙堂之高,他的才华,若是不做当世文臣,不造福天下百姓,被我所误的话,可惜了。”

    顾老爷子也笑着道,“我以前也总是这样想,总觉得,顾家没一个人有他的才华本事,若没有了他,顾家就完了。可是如今想想,对他不公平。他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总归不会多快乐,人生一世,百年而已,如白驹过隙,流传千古如何?名扬当世被后世传颂又如何?都不如自己过好自己想要的日子。”

    “顾爷爷这是悟了?”安华锦很惊讶,没想到她有朝一日还能从顾老爷子嘴里听到这番话,她是知道他有多在乎顾家,在乎顾轻衍的,眼珠子似的,生怕他扔下顾家不管了。

    “是啊,悟了。”顾老爷子道,“一大把年纪,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安华锦想了想,道,“既然顾爷爷不再拴着他,那就让他自己做主吧!无论如何,只要他愿意,我都没有意见,都会支持他。”

    顾老爷子点头,“好孩子。”

    二人一局棋没下完,却已聊了该聊的,说了该说的,转眼便到了半个时辰。

    外面有老管家道,“老爷子,七公子来了。”

    顾老爷子一推棋盘,摆摆手,“去吧去吧,若是我再不放你,他那个脾气,该进来拽你了。”

    安华锦笑着起身,从善如流地告辞出了顾老爷子的书房。

    外面,天空又飘起了雪花,比昨日和今日的零星点点来说,有些大,地面上已不仅仅是地皮湿,而是落了一层雪白。

    顾轻衍撑着十八股的伞,从雪中走来,翩翩浊世,风采卓然。

    安华锦站在门口的廊檐下看着他,他本来慢悠悠地走着,见到她出了书房门,便脚步快了起来,几乎转眼间就来到了她面前,微微蹙眉,“怎么没穿披风?”话落,对老管家吩咐,“去里面把小郡主的披风取出来。”

    安华锦这才想起,她出门忘了系披风了。

    老管家连忙进了书房,取出安华锦的披风,顾轻衍伸手接过,给她仔细地系好,然后牵了她的手,拉着他往自己的院子里走,“棋局赢了吗?”

    安华锦眨眨眼睛,“赢了。”

    顾轻衍嘴角弯起,笑容散开,“赢的好。”

    京城的冬天对比南阳来说,这么一点儿冷度根本就不算什么,雪看起来下的大,但也没有那么严寒冰冻。

    安华锦被顾轻衍握着手,慢悠悠地走在顾家的老宅里,脑中挥散不去的是顾老爷子的话,她想,这样的顾家,养出这样顾轻衍啊,曾有那么一刻,她竟然真想着踏平了顾家。如今觉得,怎么能行?是她错了。

    顾家,明明也有着厚重的礼教礼数严苛规矩下的可爱的。无论是顾轻衍,还是顾轻期,都有着生于顾家长于顾家的不同。

    “爷爷与你说了什么?”顾轻衍拉着安华锦走了一段路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安华锦也不隐瞒,“爷爷与我说了当年你得知了陛下和张宰辅的阴谋后,派了身边所有的暗卫去了玉雪岭,五百人,都折在了玉雪岭。”

    顾轻衍脚步猛地一顿。

    安华锦看着他,“为什么瞒着我呢?”

    顾轻衍抿了一下嘴角,低垂下眼睫,“没什么可说的,毕竟没救了人。”

    安华锦伸手板正了他的脸,让他与她四目相对,认真地说,“你应该告诉我的,虽然没救了人,但是你做了事儿,你的五百暗卫实打实地折在了玉雪岭,这是你在与安家无亲无故时所做的,不能被抹杀掉。”

    顾轻衍闷闷地说,“是我低估了南齐和南梁,他们派了皇室所有暗卫倾巢出动,我不但没救了人,身边所有暗卫因我的低估而折在玉雪岭,这种败笔,我不想拿这个跟你邀功,也不愿提起。”

    安华锦叹了口气,“那时候你才年少啊,何必这样苛责自己?”

    顾轻衍看着她,小姑娘站在她面前,情绪似乎被这件事情填的满满的。他轻声说,“你若是不喜欢我,我说出这件事情,以你的性子,也是没用的吧?”

    安华锦歪着头想了想,哑然而笑,“也许吧,但没有若是,也没有如果,我就是喜欢你啊。喜欢的放不下,无论如何都放不下。”

    顾轻衍伸手摸在她面颊上,指尖的温度暖了她冰凉的脸颊,他低低地笑,“悄悄告诉你一件事儿。”

    “嗯?”安华锦看着他。

    顾轻衍用力地揉了揉她的脸颊,“若你再不来京,我已经忍不住要去南阳了。”

    安华锦笑起来,“真的?”

    “真的,顶多再忍七八日,我就忍不下去了。”

    第四十七章 温酒煮梅(一更)

    安华锦踮起脚尖,双手勾住顾轻衍脖颈,去轻轻吻他。

    他的唇很软,清清凉凉的。

    她品尝着他的唇瓣,轻轻含住,像是含住了冰雪,因她贴上来的温度,一触即化,她低声说,“只要你去了南阳,哪怕我心中再有芥蒂,见了你这张脸,也会舍不得想抱抱你的。”

    顾轻衍呼吸微窒,想扔了手中的伞,但怕雪花打湿安华锦,又将伞稳稳地撑在头上,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拉进怀里,化被动为主动。

    雪花将十八股的伞落了厚厚的一层,安华锦的眸子渐渐地染上水色。

    许久——

    顾轻衍放开她,揉了揉她散乱的发丝,低哑地说,“走吧,我们回去,外面冷。”

    “嗯。”安华锦点头。

    顾轻衍放下开,又重新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回走。

    一段路后,安华锦问,“你性子按理说不是会管这样事情的人,为何派了自己的所有暗卫前去呢?”

    顾轻衍沉默了一下,道,“看不惯陛下如此欺负忠臣,安启辰那样有才华的人,若是死在战场上,太可惜。后来低估了南齐和南梁,后悔没拉上王岸知,让他也一起派人去,兴许,便不是这个结果了。”

    安华锦点头,天性冷清的人,不说大义,只说看不惯,只说可惜,她轻轻一叹,转了话题,“我打算与王岸知打一个赌。”

    “赌什么?”

    “赌天下。”

    顾轻衍偏头看着她,“怎样赌?”

    安华锦眨眨眼睛,“暂且不告诉你。”

    顾轻衍气笑,揉揉她的头,“别输了哭鼻子。”

    “才不会。”

    回到顾轻衍的院子,一院的梅花香,虽然的确不如安华锦院子里的梅花品种珍奇,但此时此刻,在安华锦看来,同样是好看极了的。尤其是梅花树上都拴着花灯,放眼看去,红火相映。

    安华锦瞧了一会儿,对顾轻衍问,“你这梅花,能温酒煮梅吗?”

    顾轻衍“唔”了一声,“能吧?没试过。”

    “那就温酒煮一壶。”安华锦道,“我就喜欢温酒煮梅。”

    顾轻衍哑然失笑,“温酒煮梅,与焚琴煮鹤,似乎没多大区别吧?”

    安华锦认真地说,“有区别的,温酒煮梅,不算糟蹋好物,是物尽其用。”

    “行吧。”顾轻衍将她送到门口,“你进屋,我给你摘一捧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