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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但是,她绝不能容忍司马衍把脑筋动到她的无忧身上!

    见侄儿的双眼还牢牢地盯着自己的女儿不放,临海公主面上犹带三分笑,心中的火光却是窜起了三丈高。

    她腰肢一扭,走上前来,先是将那一大团花球顺手接过,再是伸臂一搂,无忧便像只小娃娃似的,“噗”地跌进了她的怀中。

    那只昂贵精致的花球就在眼前,临海公主却是一眼未瞧。她轻轻安抚了女儿的背,随后秀目一挑,径直向司马衍望了去。

    临海公主的长相酷似其母羊皇后,眼尾天生就有些上挑,她本人又是一朵出了名的刺蔷薇,平日里雍容不显,此刻乍看过来,竟有些睥睨凌厉之色。

    司马衍的脊背当即一凛,却听临海公主笑道,“陛下用心良苦,我便代小女道谢了。”

    司马衍慌忙摆手,却见临海公主爽利一笑,眼光四顾,“既已无事,那我们这便归家了。”

    妻子是司马衍的亲姑母,说起话来,可比他这个姑父有分量的多。

    只听临海公主话音刚落,曹统便乐得接口,“如此...陛下、王公、庾公,请!”

    ... ...

    美人一现,宛如惊鸿。

    尚未瞧够小美人的那张玉颜,曹统夫妻便要携女而去,围观众人不由遗憾纷纷。

    就在这时,庾亮突地出言道,“文盈且慢。”

    曹统登车的步履一滞,他回身淡淡道,“庾公,还有何指教?”

    庾亮微微一笑,“若论玄学高评,诗书才艺,文盈造诣远高老夫,指教当然谈不上。”

    “但...”他话音一转,踱步而出,向周围的儿郎们瞧了一圈,笑道,“既然诸位都在,老夫想在这里引荐一人。”

    在场众人,除了曹统一家以及司马衍,其余众人多出身于庾、王高门。庾亮说“诸位都在”,那么,看来在他心中早将这些儿郎们默认为是未来江左的支柱。

    可现今的士族大户,谁又会不认得谁呢?!

    若说引荐,那便只有...

    无忧想到此处,倏地从临海公主的怀中抬起头来,却听庾亮声带得色,道,“子昂,上前来吧。”

    ... ...

    无忧的心,在那一瞬间跳得厉害。

    只见桓崇慢慢抬头,他步子缓缓,走到了庾亮的身边,而后,他向着在场众人行了一礼。

    即便周遭郎君皆是高门玉树,桓崇形貌亦是毫不逊色,其秀挺之态甚至可与那最顶尖的王家二郎比肩。

    王导看着那人群中央的少年郎君,微微眯眼,面带深意,却听庾亮道,“陛下,此人便是...”

    “大舅,朕知道。”司马衍向站出来的桓崇看去,突地出言打断了庾亮的话。

    小皇帝停顿了一下,又刻意加重了语气,续道,“这位,就是荆州军中的桓崇、桓校尉。”

    晋人尚风流,厌武事,在场的郎君有些不识得桓崇,起初还以为他是庾家的远亲。也有一些脑筋活络的,听了他的名字,瞬间便知晓此人便是方才在戏射场上胜过王家二郎的武夫。

    然无论知与不知,一听皇帝亲口承认此人是名贼兵,众人脸上都浮上了一层淡淡的轻蔑之色。

    若非碍着庾亮在场,那蔑色恐怕还要更深一些。

    无忧对着司马衍的背影瞥了瞥唇角,她环顾一圈,最后双眸一眨不眨,只向正中心的那人望去,却见桓崇眼帘低垂,长睫蔽目,纵使遭受众人非议,他仍是一贯面无表情的冷酷样子,看来竟是完全不为外事所动。

    庾亮不虞地扫了司马衍一眼,他忽地轻咳一声,周围立即就安静了下来。

    只听他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子昂之父,乃是苏峻之乱中牺牲的宣城内史桓彦。”

    “桓内史殉国前,曾给老夫写过一封绝笔信,他在信中请求老夫,代他将年幼的独子抚养成人。”庾亮顿了顿,又道,“然,在平叛义军的大营中,陶公看中了子昂的资质,因此这些年间,子昂一直随着陶公,居于武昌。”

    向着高门大户介绍一名军汉,便已是惊世骇俗。

    司马衍只知桓崇出身不显,起于行伍,不料此人竟与陶家、庾家颇有渊源,他吃了一惊,道,“大舅...何意?”

    庾亮拍了拍桓崇的肩膀,道,“襄阳大捷,子昂立了大功。刚好今年重九宴,荆州军的小将们有不少来了建康,老夫借此机会,想为在场的诸位介绍一下...”

    他缓声道,“子昂出身龙亢桓氏,乃是老夫的螟蛉子。”

    ... ...

    螟蛉有子,蜾赢负之。

    螟蛉子,即义子也。

    庾亮此语,便是将桓崇纳于自己的羽翼之下,故而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连最是淡然的王导也停了手中挥摆的羽扇,他盯着桓崇,口中却是低语,“桓彦...桓崇...龙亢桓氏...”

    扒在阿母怀中的无忧也呆了,她长大了一张小嘴,只呆呆地望着那眉眼低垂的少年郎。

    桓崇似是对庾亮的话早有所料,他的容色依旧是淡而又淡,从头到尾,竟没有分毫的波动。

    司马衍道,“这...”

    庾亮道,“陛下,另有一事,老夫已与陶公去信。此次之后,子昂便从荆州军中调入老夫麾下,编入扬州军。”

    说到此处,他这才在一旁伫立不语的曹统望去,“文盈,你最善品评。若是他日有感,子昂有幸能得你点拨一二,老夫便在此先行谢过了。”

    曹统直勾勾地盯着桓崇,听过庾亮之语,他轻扯嘴角,应道,“...这是自然。”

    ... ...

    临海公主只能在女儿面前勉强维持住良母的角色。

    刚归了家,她先是温声细语,让医师给无忧细细地看伤,随后又让云娘带无忧回房休息。

    等确认无忧回了房,她忍了半日的暴脾气“噌”得一下全都爆发了。

    “公主,这花球...”恰在此时,一名婢女捧着司马衍送得那大花球上前,迟疑问道。

    临海公主一见那花球就起了膈应,她挥了挥手,道,“拿走拿走!现在就给我扔掉!”

    曹统却是一笑,他对那婢女招了招手,道,“拿来给我。”

    临海公主眼波一横,却见自家夫君优哉游哉地躺在榻上,眼带未尽之色似地,研究着手中的花球。

    她顿时高声怒道,“曹统!那东西,就那么好看?!”

    “你到底看没看到啊?那些人...几乎将我的无忧当成了一块肥rou!”她的胸脯一起一伏,“司马衍这个小崽子,明摆着就是侵门踏户,踩着老娘的面子,欺负我的女儿!真是气死我了!”

    毕竟是体验过最下等人的生活,临海公主口出俗俚,毫不避讳。

    曹统将那只花球在指尖转了转,他淡淡道,“小皇帝想得简单,可此事定然不能如他所愿...”

    “真的吗?”临海公主呼地趴到他的塌边,蹙眉道。

    曹统点点头,“自古皇后家出外戚。不说王导,单论庾亮,他就是外戚出身,对此事再了解不过。就算我们不反对,他也定然是不愿的。”

    临海公主嗤了一声,不屑道,“这些人,真以为给皇帝做皇后,是件指得庆祝的事吗?!”

    曹统轻声一笑,脑中突地闪过那青竹般的少年,他眼神转暗,缓缓道,“阿奴,我担心的,倒不是你们司马家的小皇帝...”

    临海公主刚放松下来的肩膀又立刻端了回去,她紧张道,“那是谁?!”

    曹统思索片刻,却是摇了摇头,他忽地将那花球随手一抛,再一下握住了妻子的手,无比热情道,“阿奴,咱们收拾收拾,这便去吴郡住一段时间吧!”

    临海公主完全跟不上他跳跃的节奏了,她愣了愣,重复道,“吴郡?”

    曹统刮了刮她的鼻子,“笨!咱们不是想避开建康的这些是非吗?对外就说我身子不好,想静养一段时间。吴郡景致好,离建康又不十分远。咱们这次过去,待个多半年再回来!”

    ... ...

    夫妻二人,一拍即合。

    自家夫君胸有成算,临海公主转怒为喜,美滋滋地便去寻了女儿。

    帘幕掀开,无忧正坐在窗前的卧榻上将养脚伤,她的腿上摊开了一本诗书,一手中还执了一朵渐萎的秋菊,可她并没有认真读书,而是歪头看向窗外的蓝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临海公主轻笑了一声,无忧即刻回过神来,“阿母!”

    临海公主走上前去,她无比怜惜地搂住女儿的小身子,再细细询问了一遍无忧的脚伤。

    她对着女儿秀美的容颜发了会儿呆,半晌后,忽地迟疑着试探道,“无忧,你的年纪也不小了。阿母有些话,想要问问你...”

    无忧睁大了眼睛,做出认真状点头,却听阿母道,“...你,对陛下是个什么看法?”

    无忧显然没想到阿母会问这个问题,她仔细想了想,认真道,“陛下是我的表兄,对我很好。”

    这不是她想听到的答案。

    临海公主琢磨了一下,这回问得更直白了些,“那无忧喜欢他吗?”

    无忧愣了愣,却是笑道,“阿母真笨!陛下是我的表兄呀,我自然不会讨厌他了!”

    这问题,问得毫无意义。

    自家女儿一脸的天真烂漫,明显还没开窍。

    临海公主不知是欣慰,亦或是遗憾地叹了口气,她将话题随口一转,道,“哦,对了!那花球,你阿父似是很喜欢,所以刚才婢女拿来的时候,阿母就吩咐挂在你阿父房中了?”

    无忧惊喜道,“阿父喜欢?那可真是太好了。阿母就给阿父挂起来嘛,刚好我还嫌那花球太张扬了!”

    说罢,她轻轻转了转指尖那朵半干的秋菊,眨眨眼睛,心中暗道,“反正,我也有这一朵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剧情章,无忧和阿崇下章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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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和风绿野,梅雨芳田。

    趁着微放的天光,桓崇在小道上打马而过。

    来到吴郡,已是半月有余,然而正逢上江左的梅雨季节,好不容易捱到今日休沐,东边的天空始得见几缕朦胧的晴意。

    桓崇初来乍到,为图尽速,每每路遇当地的农人,他都尽可能地从他们口中打探捷径。

    郎君皎如玉树,一身月白长袍极尽清雅风流,他询问时彬彬有礼,又cao了一口亲切的吴语。无论所遇为谁,对方只要一见了他的俊脸,都是笑容满面,对桓崇的问题知而不言,言而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