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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的寒气略散了些,瀛台仙君发上的积霜化作水珠,打湿了他的长发,衬得眉心红痣黯淡了几分。 执法尊发觉,他比自己想的还要疲惫。 “你不可杀他,也不可难为他。”萧仙君抬头看着上首,沉声道,“灵心书院有一门灵慧泉,可淬筋洗髓,他抽了仙骨,身体虚乏,你带他去那里,让他沐浴静养,许能寻得道路,再入仙途。” 执法尊哭笑不得:“你这是得寸进尺?” 萧无音只作未闻:“他既不愿留在瀛台,灵心书院也算名门名宗,勉强配得上他的资质。失了仙骨虽麻烦些,但只消假以时日,总有办法再锻仙躯。” “无音。”执法尊连连摇头,“你就没有想过,就算我当真卖你这个人情,灵徵他会愿意么?” 萧无音不解:“他有何不愿?” “三日前我提审他,”执法尊顿了顿,轻叹道,“他供认不讳,称只求一死,并褫夺仙籍,生生世世不结仙缘,凡人者、畜生者、鬼道者……草木花鸟皆可为,唯独断断不成仙。” 萧无音猛地捏紧了指节。 “不可能。”他道。 “有何不可?”鸿霄目色锐利地看着他,“灵徵素来亲附凡间鬼道,你为何从不想着下界才是他的归宿?” “万道虚无,唯仙寿漫长。”萧无音蹙眉沉吟,“他怎可丧身于我之前?” 执法尊正欲饮茶,闻得此言,登时止住了动作:“你这是何意?” 萧无音垂眸不答。 执法尊将茶盏往桌上一推,坐正了身,追问道:“近日斩雪剑不伴你身,又是为何?” 萧无音静默片刻,方道:“斩雪已折。” “什么?”鸿霄倒抽一口冷气,“无情剑道无情刃,那是你仙魂半身,如何会折?” 无人应答,而瀛台仙君眉目间,已自有了答案。 执法尊了然,他怔忪片刻,敛眉肃道:“萧无音,谢灵徵误入歧途,大不了天界少一个天资过人的小辈,但你同他一道起了邪想,动了鬼道的**尘心,那便伤及我仙家根本。若斩雪一事为实,这谢灵徵,我是无论如何留不得。” “你不留也得留。”萧无音道,他顿了顿,忽而抬头,声色冷厉,“我可于誓言簿立誓,与弃徒谢灵徵此生不见。” 执法尊一愣。 “妄动俗念,非我所想。”瀛台仙君目色清寒,近乎无情,“趁早断之,并无不可。” “那灵徵那里你又待如何?”鸿霄问道。 “叫他忘了。”萧无音道,“淬筋洗髓,令他抛却前尘,将那些腌臜污秽都忘去。他年少时我疏于管教,随他结交那牛鬼蛇神,因而他眼下走岔了路、遭了劫难。今次叫他舍了邪念,从头学起,灵徵聪慧过人,将来总能步入正途,得证仙道。” 鸿霄嘴角一捺,心下不以为然,口中却道:“如此也是两全之法。” 他朱笔一点,桌上烛焰一漾,一本泛黄的簿册从黄木书架上翩然飞起,平摊在案。 此簿即适才萧无音所言之“誓言簿”,并非绝此仅有,但凡名门望族必备一册在案,用于立告天下之重誓。其誓言相通天地机缘法则,一旦誓成,即便如鸿霄、萧无音之大能,也无可转圜。 “请。”他将手中朱笔递向萧无音。 萧无音接过笔,略作停顿,笔尖一点朱墨低落簿侧。 不知为何,他忽地想起了五年前谢灵徵奉至他案前的那一捧飞龙花,上边亦有这样血迹朱砂般的一点,后来二人再提及此事,谢灵徵笑称这点朱墨让他想到了师尊额上的红煞。 一瞬间瀛台仙君只觉心尖有如针刺,使他又怜又怨,怜的是那个活泼灵动的徒弟再难回到身畔,怨的是他竟走得如此果断决绝、不留丝毫余地。 他忽觉,谢灵徵的笑是想不得的。 瀛台仙君略一阖眸,抛却那阴魂不散的杂念,手腕一沉,当即落笔,也不去看,一手连笔挥毫落下两行大字: 萧无音此生不见谢灵徵 若违此誓神魂俱焚。 鸿霄叹道:“此誓好狠毒。” 萧无音丢了笔,看向执法尊:“你信守诺言。” 鸿霄颔首:“你且放心。灵徵洗髓后,手足之伤,我会想办法寻人替他医治,虽难恢复如初,但多少能与常人无异。” “不必多事。”瀛台仙君依旧声音冷淡,他从袖中取出一只羊脂玉瓶放在鸿霄面前,“拿这个给他治。” 鸿霄只瞧一眼便颜色剧变,他一把捉住萧无音尚未收回的手腕,按上的脉门:“你这次闭关,竟是——” 萧无音拂开他:“我与旁人不同,仙骨于我,并非重要如斯。” “你这是又为何?”执法尊质问道。 “我悔了。”萧无音坦言,“就算不见他,我也不想让他疼。” 萧无音走后,书房内沉寂了许久。 鸿霄垂目看着手中玉瓶,神色凝重,半晌后,才喊道:“出来吧,你都听见了。” 内间一人迈出门来,踉跄跪地,双目赤红,正是成灵器。 “你与我说,斩雪折了,我尚不信。”执法尊喃喃,“我仙家除魔第一刃,曾灭十府、斩泥下,竟为了一个谢灵徵,被弃若敝屣。” 成灵器急道:“敢问仙尊可有办法重铸剑身?” “你也知道,斩雪之刃,追本求源,是萧无音无情剑道的化形。”鸿霄道,“除非他本人,无人能使其恢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