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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千

    闻瑕迩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说什么呢?他不过是随口扯了个幌子想把君灵沉留下来, 这会儿真让他说他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盯着君灵沉的脸看了许久,见对方呼吸平稳, 似乎已然陷入了熟睡,便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一个被角, 动作轻缓的把君灵沉未着寸缕的上身和他盖在一床被子里。

    君灵沉长睫微翕,却仍旧阖着眼,“不说了?”

    闻瑕迩想了想,问道:“你疼不疼?”

    君灵沉忽然向他伸出手,闭着眼, 手掌却分毫不差的盖住了他的右耳, 指腹在他耳尖处轻轻摩挲,“不疼。”

    闻瑕迩被摸得又打了个哈欠,睡意更浓。但心中清楚得很,君灵沉那一背的斑驳鞭伤, 怎么可能会不疼?

    “君惘。”他悄无声息地往君灵沉的方向靠近一点,“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到你?”

    君灵沉摩挲他耳尖的手一顿, 片刻后, 说道:“睡觉。”

    闻瑕迩直到睡过去的前一刻都没弄明白怎么“睡觉”才能帮到君灵沉,他只能又悄悄的将自己的身体往对方身边靠了靠, 听话的沉沉睡去。

    他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日的晌午,清醒时却仍旧迷迷糊糊睡意难散, 想来君灵沉说他近日会变得嗜睡所言非虚。

    君灵沉不在房中, 昨晚被君灵沉丢在地上的红色喜袍和带血白衫也不见踪影, 他便从玉蝉中拿出自己的一套衣裳重新换上后,这才从床榻上慢悠悠的爬起来,开始打量自己身处的这间房。

    这间房的陈设和君灵沉在禹泽山时居住的夙千台相比差不了许多,惯是素雅清幽之风,如君灵沉这个人一样。

    闻瑕迩穿过一道隔间来到外室,见窗外天光大好,便起了走出房间的心思。

    他从复生起这段时日以来,因为身上阴怨之气的关系,一直未能像个常人一样行走在日光之下。如今费了好大功夫方才消除了身上的咒印,他一定得好好的阳光下走几圈。

    闻瑕迩走到门口,手已经搭在了门扉上,岂料房门却忽然被外面的人打开,君灵沉的脸从门后露了出来。

    他往屋内退后半步,给君灵沉让出通道,“君惘你去哪儿了啊?”

    君灵沉跨步进房,“同长姐谈了些事。”

    君灵沉有个叫“君思敛”的异母jiejie闻瑕迩是知道的,只是不曾见过,于是他思忖片刻后便说道:“我来虚无缥缈间做客,还未拜访过你的家人,君家主和君jiejie现在可还得空?我能去拜访他们吗?”

    他虽是被君灵沉迷迷糊糊的带来君家,但此刻既然已经醒了,无论是因着礼数和他的一点私心,他都该去拜会一下君灵沉的家里人。

    君灵沉沉吟道:“父亲闭关多年还未出关,长姐眼下也应当抽不开身。”

    闻瑕迩闻言有些失望的哦了声,“那我改日再去拜访君jiejie吧。”

    君灵沉颔首,眸光向他扫来,“你方才是想出门?”

    闻瑕迩道:“是啊,我看见外面日头特别好,想出去逛逛。”他又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不然待在房中,我又要睡觉了......”

    这睡意说来就来,委实一点征兆都不给他留。

    君灵沉略微抬首看了一眼屋外的景象,说道:“我带你去。”

    闻瑕迩立刻摇头道:“不行,你背上的伤还没好,该留在房间休养。”他说完顿了顿,又接着道:“我不出去逛了,我就留在房中照看你,你想做什么又有不便的就喊我帮你做。”

    君灵沉似乎对自己背上的伤并不在意,脚已经踱步到房门口,伸手将两扇门扉推的更开,朝他道:“伤不在腿上,无妨。”

    闻瑕迩面带狐疑的在君灵沉背上扫了一圈,随后又将视线落到对方的两只腿上,用他两只rou眼看委实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但有了昨夜的经历,他知晓君灵沉在忍痛方面极为得心应手,若不是昨夜他看见了君灵沉那满是血污的后背,指不定就真被对方给哄过去了。

    闻瑕迩斟酌再三,还是摇了摇头,“君惘我不出去了,你也不去了好不好?”

    他走到君灵沉身边,半掩上一扇门扉,遮住倾泻而入的阳光,说道:“你就在房间里休息,我陪着你。”

    君灵沉半边身体隐在门扉的夹隙中,一半是日光,一半是阴影,有一刹那的面容让他看不太真切,只听得君灵沉说道:“再过几日便是雨季,太阳不易处。”

    “没关系。”闻瑕迩道:“等以后也是一样的。”

    君灵沉默然少顷,忽的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带出了屋中,“不等。”

    闻瑕迩踉跄几步才跟上君灵沉的步伐,正欲出声阻止,君灵沉却已经将他带到了一方阳光之下。

    温暖,除了这二字之外他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与浸在阴川里的湿寒和鬼怨之气缠身时的阴冷截然不同,温暖的让他感觉自己此刻好似要融化在这天地间。

    闻瑕迩眯了眯眸,喟叹道:“好舒服啊……”

    君灵沉道:“你身上的咒印才消,应该多晒太阳,祛除体内残留的阴气。”

    闻瑕迩露出餍足的笑,“好,我会多晒的。”

    正说话间,一行年纪不大的少年弟子从前方朝他们走来,这些弟子均穿着白青双色的宽袖衣衫,身后背着柄剑,面上的表情极为老成严肃。

    只见他们井然有序的走到君灵沉身前,齐齐拱手作揖道:“少家主。”

    君灵沉闻言眉心微蹙,未答话。其中一名弟子见状,抬起头来解释道:“是大小姐的吩咐。”

    君灵沉道:“不必。”

    那弟子神色霎时变得窘迫,其余一众弟子也是面面相窥,老成的模样维持不住了,有些手足无措。

    闻瑕迩在一旁没听得太明白这里面的弯绕,想出声缓和气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珠转了一圈,忽然瞥到这些弟子身后背着的东西,赶忙咦声道:“你们背上背的都是什么啊?”

    这些弟子们身后不仅背着剑,还背了一个小竹篓。弟子们听得他问,便将目光齐齐向他投来。闻瑕迩愣了下,心道这反应也太迅捷了些,随即说道:“我见你们都背着一样的竹篓,里面应当装着东西吧?我有些好奇,这才脱口问了,大家不要见怪。”

    方才被君灵沉噎声的那位弟子最先从窘迫中反应过来,只见他取下背后的竹篓朝闻瑕迩面前一递,说道:“近日来海边潮起潮退,有许多鱼虾螺贝被冲上岸,我们大家便一起去拾捡了回来。”

    闻瑕迩低头一看,见那竹篓里果不其然的装满了许多海产,个个模样晶莹剔透的晕着一层水泽,还有几条小鱼在弹尾。

    他抬起头,笑着说道:“这些鱼虾们这样装在竹篓里,看起来也不像是要带回去饲养,莫不是要弄去厨房烧了吃掉?”临淮的海产说起来他还没吃过,看着这些鱼虾,倒是让他觉得有点馋。

    那弟子闻言愣了一愣,有些懵的看向他,“公子,我们修道之人辟谷之后一般都不吃东西的......”

    闻瑕迩心想不吃还捡这么多回来,难不成是拿去喂鸟啊?

    君灵沉突然出声道:“这些是他们带回去喂青鸟的。”

    还真是喂鸟的,闻瑕迩略有些挫败的望向君灵沉,“什么鸟啊,还要吃鱼虾?”平常的鸟不都吃虫子就好了吗?

    君灵沉道:“青鸟。”

    闻瑕迩心思微动,试探着问道:“......是传说中的灵鸟,青鸟吗?”

    “差不多。”君灵沉顿了顿,“不过繁衍到如今,灵力已不及书中记载的那般。”

    闻瑕迩眼睛一亮,如今修仙界早已不是千年前灵气旺盛,神魔混着走的盛况,凤凰一脉也因为灵力的枯竭早就灭族了,他也仅是在书中看见过,未能见过实物。而这青鸟据说是凤凰的前身,想来模样差不了多少,若是能够看看这青鸟不就等于见到活的凤凰了吗?

    闻瑕迩来了兴致,装过头看向那抱着竹篓的弟子,状似谦和的说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青鸟,十分好奇。斗胆想借小兄弟的青鸟一观,不知可还方便?”

    他自觉语气十分得体,吐字也颇为恳切,谁料这小弟子听罢竟然唰的一下涨红了脸,张嘴“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话来,反手就要够背在自己身后的剑,怒火中烧的模样像是要一剑戳死他一样。

    不过他的剑还没来得及拔出,就被君灵沉出声制止了,“他不是虚无缥缈间的弟子,不懂其中含义。”

    闻瑕迩虽不知道是自己方才说的那句话出了差错,但听君灵沉话中暗意,便也明白肯定是自己说错了,忙说道:“对不住,我初来乍到。若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别和我计较。”

    那弟子瘪着嘴,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抱着一篓子鱼虾对君灵沉行了一个礼,道:“弟子,弟子……还望少家主能恕弟子失仪之过。”

    君灵沉颔首,说道:“回去吧。”

    一众弟子得了声,这才齐齐退下。

    等人走干净后,闻瑕迩狐疑的朝君灵沉问道:“我方才哪句话说的不对,那个小弟子为何一副要砍死我的模样?”

    君灵沉眼神淡淡的望向他,少顷,说道:“这里规矩很多。”

    闻瑕迩挑眉,“所以?”

    君灵沉道:“慎言。”

    闻瑕迩道:“难道比禹泽山的规矩还多?”

    君灵沉轻描淡写道:“多出百倍。”

    闻瑕迩眉心跳了跳,说道:“可我方才只是想看一看那个小弟子的青鸟,你们君家的规矩难道已经严苛到连鸟也不让旁人看的吗?”

    君灵沉默了半晌,道:“君家每个弟子只有一只青鸟。”

    “嗯——”闻瑕迩拖长了尾音,“所以很珍贵?”

    君灵沉点头。

    闻瑕迩又道:“既然君家的人都有,那缈音清君你一定也有对不对?他们的鸟不给我看,你的鸟一定会给我看的对吧?”

    君灵沉道:“看不了。”

    闻瑕迩追问:“为何?”

    君灵沉别过头,身后未束起的发在这时滑落至他肩头,遮住了他的侧容,“死了。”

    闻瑕迩微微一怔,旋即意识到自己似乎提到了不该提的事,忙道:“抱歉君惘,我不该缠着你提这件事的。”

    他方才不过是想一观那小弟子的青鸟,对方就气的要对他刀剑相向,而君灵沉也说这青鸟很珍贵。可君灵沉的青鸟却已经不在了,这背后一定是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他这样口无遮拦的提及实在莽撞了些。

    他伸手把君灵沉垂落下来的发丝勾回了背后,有些内疚的道:“我不看鸟了,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君灵沉垂眸望他,问道:“你想去哪里。”

    闻瑕迩前思后想,还是摇了摇头,“我没来过你家,你带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君灵沉颔首道:“好。”

    君灵沉带着他穿过一条长廊,行到长廊尽头后又转向一座庭院,那庭院恰对着正门,他和君灵沉一路走出正门,没往前行多久便见到一块隐在稀薄云雾中的高大石碑。经过那块石碑时他特意仰头打量了一眼,只见那石碑上铁画银钩的写着五个大字,“虚无缥缈间”,雾气缭缭,烟波绕绕,的确独有一份空灵虚幻之意,好似身入虚幻蜃影一般。

    他走到君灵沉身旁,忍不住赞叹道:“君惘,你家比禹泽山还像缥缈仙境。”

    君灵沉道:“这一段路常年都被云雾盖住,日光照不进来。”

    君灵沉口中的路便是他们此刻所走的这条,四下皆弥漫着薄薄的云雾,周遭的花草树木皆被挡的有些模糊。

    闻瑕迩紧跟君灵沉,又问:“那在这条路上岂不是很容易迷路?”

    君灵沉道:“家中弟子自幼长于此不会迷路,若有客到访会派弟子到山下相迎。”

    “原来如此。”闻瑕迩点了点头,旋即忆起石碑上刻着的字,便随口又问了一句:“缈音清君的‘缈’可是取自虚无缥缈间的‘缈’?”

    君灵沉顿了顿,说道:“道号是师尊亲自封授。”

    闻瑕迩眼珠转了一圈,“所以寓意便是你既是禹泽山的缈音清君,亦是虚无缥缈间的君公子?是这个意思吗?”

    君灵沉拂了拂衣袖,淡声道:“到了。”

    闻瑕迩顺着君灵沉的目光看去,只见一片海域呈现在他眼中,灿金色的日光下,湛蓝的海水镀上了一层细腻的金纱,卷起阵阵细白浪花,拍向岸边,发出不徐不缓的悠扬声响。

    闻瑕迩目不转睛的望着这片海域,叹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海,我们冥丘没有海的……”

    君灵沉侧目,不咸不淡的睨了他一眼。

    闻瑕迩瞬间会意,“渊海之地的海不能叫海,那就是一片死海!”连条活鱼都没有的海怎么能叫做海?

    君灵沉没在海这个问题上揪着他不放,带着他拐了一个弯往海边的另一处行进,他问道:“我们不去海边吗?”

    君灵沉道:“看久了腻。”

    闻瑕迩唔了一声,君灵沉听见他唔声,说道:“有别的东西带你玩。”

    心思被戳穿,闻瑕迩也不觉窘迫,反倒对君灵沉口中带他玩的东西来了兴趣,“什么东西啊?”

    君灵沉停下脚步,侧身对他说道:“这个东西。”

    他沿着君灵沉让出的那条小道望去,见一棵参天古树下,吊着一架秋千,这秋千似乎在这树下挂了些年头,靠坐的位置被地下生出的藤条花草遮挡了大半,君灵沉走上前,秋千上轻轻一抹,整架秋千霎时焕然若新。

    君灵沉回头看他,“过来。”

    闻瑕迩挑眉,口中嘟囔道:“我都多大了,怎么还能坐这个……”但脚下的步子却半分迟疑都无,三两步便走到了秋千旁。

    君灵沉似乎听见了他的嘟囔,问他:“不想坐?”

    闻瑕迩咳了一声没答话,抓着秋千的绳子坐下,说道:“这个秋千能荡多远?”

    君灵沉沉吟片刻,答道:“可以看清海面。”

    “这么远啊!”闻瑕迩坐着秋千跃跃欲试,“推吧推吧,我准备好了。”

    便见君灵沉手放上椅身,欲要催动灵力,闻瑕迩连忙道:“君惘我们一起坐吧。”他腾出一半的位置,拍了拍,“来坐。”

    君灵沉默了片刻,十分出人意料的顺从了他的提议坐上了秋千,让他稍稍一愣,“我以为你不会荡秋千……”

    君灵沉淡道:“这是我的秋千。”

    话音方落,秋千便倏的荡起,闻瑕迩还沉浸在君灵沉那句“这是我的秋千”中,身形未坐稳晃了一下,险些从半空中掉下去,千钧一发之际,君灵沉伸手环住他的腰把他往身后的椅背一带,这才得以幸免。

    君灵沉嘱咐道:“别乱动,看前面。”

    闻瑕迩点点头,听话的向前方看去。

    秋千有灵力的加持,来回荡的速度很快。这时秋千已经荡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穿过丛林叠嶂的林间,一跃而出,闻瑕迩望见了一片一望无际的海域。

    风声在他周身旋绕不去,海域在他脚下无声流动,发丝荡开,衣袍吹得浮动,他俯瞰着整片海域,将周遭景色尽数揽于他的眼中,心底霎时迸发出难言的畅快淋漓之感。

    他心神有些激荡,抓紧绳子歪头向一旁的君灵沉望去,愕然发现君灵沉的眼神并未落在前方令人心头荡漾的景色上,反而目不斜视的看着他。于是他问道:“你怎么不看下面?”

    秋千越荡到高处,风势便愈加凶猛,他的话音散在风中,也不知君灵沉听没听见。只见得君灵沉微微移开视线,启唇低语了句什么,闻瑕迩眯了眯眸,没能听清,遂仰声问道:“君惘你方才说什么了?”

    君灵沉向他俯身,附耳问他:“喜欢吗。”

    “喜欢!”闻瑕迩勾唇笑道:“君惘我喜欢你的秋千!”他说完又怕君灵沉没听见,也学对方倾身,朝君灵沉附耳道:“特别喜欢,你的秋千特别好。你家也特别漂亮,我特别喜欢。”

    他说完这一长串话后便迅速远离了君灵沉,撰着绳子的力道又紧了几分,耳尖上的温度也开始发热,便是迎面而来的风一时也带不走他耳尖温度。

    君灵沉闻言,垂眸看了他一眼,少顷才移开目光,从鼻尖轻轻嗯了一声。

    闻瑕迩敏锐的从风声中捕捉到了君灵沉的这句应声,当下便觉耳尖烫的更加厉害,垂首用闲着的手用力的揉搓了一把耳尖,却怎么也降不下这gunt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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