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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云

    正在他出神之际, 忽觉唇上一凉。

    他抬头一看, 见铜镜中的自己双唇上被人抹了层红色的唇脂,而一旁的侍女正手捧着一盒口脂, 神情呆滞的看着他。

    闻瑕迩眉心一皱,抬起手背就要拭去唇上的朱红,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搭在了他的后肩。

    “擦什么,多好看。”乌苏着一身红艳罗裙,微弓着腰站在他身后,透过铜镜映出的景象凝视着他,红唇轻启, 道:“北荒的习俗, 成亲时男子也须抹上唇脂。寓意红颜永驻,年华长继。”

    闻瑕迩道:“我从不是北荒人。”

    说罢抬手拭唇,乌苏却倏的用力按住他的肩头,手臂抬到一半停驻在半空。乌苏道:“入乡随俗, 还是随俗的好。”

    乌苏直起身,双手合十轻拍, 随着她的掌音, 从殿外突然丢进了两个人,一大一小摔倒在殿中, 竟是迟圩和图雅。

    迟圩和图雅二人的双手均被麻绳束缚于背后,迟圩一个打挺从地上坐了起来, 又去用肩膀勾图雅将人带着坐起。

    闻瑕迩站起身挥退挡在他身侧的侍女, 在乌苏面上审视, 乌苏笑意盈盈的道:“不过是你我二人大喜之日,需要一些人见证罢了。”

    她步履轻盈的走到迟圩和图雅二人之间,扫了一眼迟圩,“这是你的徒弟。”又伸出手在图雅颤抖不安的肩膀上轻抚了一下,“这是图翎的meimei。”

    她旋过身睨着闻瑕迩,柔声道:“有他们二人见证,可谓是极好的……”

    迟圩眼下能被带着去到祭坛省去了他向乌苏开口的麻烦,他闻言未语,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后,见已近黄昏,陡然伸出手拿起铜镜一旁的头冠,替自己带上。

    乌苏默然的看着他,须臾,朝殿中侍女微勾了勾手,侍女们木然的开始动作,两人执着一件宽袖的大红纱衣为她穿上,一人捻起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纱替她戴于面间,仅留出一双眼。

    殿内所有的门同一时刻被尽数开启,愈行愈远的浅薄余晖透出星点进来,但很快,又褪去。

    殿外融入夜色后却仍旧一片灯火通明,恍若白日,红艳的绸布自殿门之处铺开,不断的往烛光明澈的前方延伸,一眼望不到头。

    脖颈间系着一只红缎铃铛的白厄虎蹲坐在殿门口,睨着金色的竖瞳朝闻瑕迩投来一个不咸不淡的目光。

    闻瑕迩顿了顿,抬步便朝白厄虎的方向走去,白厄虎见他到来,收起宽大的翅膀,躬下了身。闻瑕迩扶着白厄虎的脖子翻身而上,白厄虎低啸了一声,舒展有力的四肢,不徐不缓的沿着红幕深处而去。

    临行前,闻瑕迩微微侧目,似有若无的扫了迟圩一眼,迟圩心领神会,带着图雅抬脚紧跟他其后。

    乌苏上了一台四面通透的红色纱轿,在后方与白厄虎不紧不慢的跟着一段距离。

    黑夜中的溯风骤起,砂砾沙沙作响,铺就的如血海云幕一般冗长艳色的地面,一虎一轿在上面行径,不似去往结亲处的道路,倒像是通往无间阿鼻的大门。

    祭坛之上,红云密布,火光明灭。

    祭坛石阶处,数以千计被锁链束缚着手脚的骨师国百姓,此刻正被神情呆滞的士兵们,用刀架着往祭坛上步伐虚浮的不断攀登。

    祭坛之下,万颅坑里的死怨幽魂蠢蠢欲动,缠绕成一团的粘腻头发疯狂浮动,发青的眼珠上下转动,张合着嘴不断发出躁动的桀桀之声。

    白厄虎行到祭坛下方后突然停了下来,它侧过头冷漠的斜了闻瑕迩一眼,忽的张开了收拢的羽翼煽动起来,卷起四周的风沙,扑面而来。

    闻瑕迩微微俯身,捉紧了白厄虎脖颈间的茸毛,下一刻白厄虎便四掌离地,驭着他径直飞上了高台。

    白厄虎稳当的落在祭坛上,合拢翅膀时,平地刮起一阵疾风,吹的祭坛上的喜纱帘布呼呼作响。

    闻瑕迩翻身而下,视线一一扫过被士兵分别看守在祭坛四个角落上的骨师国人身上,片刻后收了回来,看向身旁的白厄虎,沉声问道:“你是不是没被控制?”

    这头生着双翼的白厄虎一看便不是俗物,与它接触时,发现它尚通人性,不似平常的猛虎野性难驯,反倒平和温顺的紧。起初他还以为是乌苏也如控制王宫中人一般控制住了这头白厄虎,可方才近距离见到这白厄虎的眼睛,发现它眼中通透明亮,光泽熠熠,不见半分呆愣枯槁之色,故此有所一问。

    白厄虎闻言,懒懒的舔舐了一下前掌,似乎并不想应答他。

    但闻瑕迩却已笃定这头虎听懂了他的话,俯下身勾着它毛茸茸的头,注视着它的眼睛问:“你认不认识云顾真,或者图翎?”

    白厄虎舔着前掌的动作倏的一停,它咧着嘴突然伸长了舌头在闻瑕迩的脸颊上舔了舔,闻瑕迩愣了愣,白厄虎伸着两只前掌往他身上一扑,他被扑的往后倒退几步险些摔到,“喂喂!你冷静点!”

    白厄虎龇牙低啸,猛地埋头在他腰际用力一拱,闻瑕迩猝不及防被拱的一下子坐在了地上,他立刻从地上站起来,一只玉蝉忽然丢进了他怀中,他拿起玉蝉抬头一看,见那白厄虎两只前掌抱着一个红色的东西,正在地上欢快的滚来滚去。

    他定睛一看,发现白厄虎抱着的东西竟是君灵沉送给他的小红伞!

    这头老虎把他的小红伞从他的玉蝉里摸出来了!

    闻瑕迩抬脚就要前去将小红伞抢回来,那白厄虎却像早有防备一般,叼起小红伞挥着翅膀就往云头上飞去了,临走前还眯着竖瞳看了他一眼,表情极为得意。

    闻瑕迩气的抽出一道赤符便要往白厄虎身上打去,岂料符纸才从袖中抽出半截,一台纱轿便从石阶下方徐徐显出身形,抽赤符的手又收了回去。

    纱轿落地,侍女掀开纱帘,乌苏从中缓步走出。她一出现,闻瑕迩便陡然感觉周遭的氛围变得有些不太对,他环视祭坛一圈,发现四个角落中的骨师国百姓都将头埋得恨不得要钻进地缝中去,手脚上戴着的锁链不断颤抖发出泠泠之声,情绪波动不安,似乎已经害怕到了极点。

    迟圩和图雅被两个士兵用刀架着脖子分别按在了一把椅子上坐下,坐的方位正直面对着祭坛正中的乌苏和闻瑕迩二人。

    迟圩靠在椅背上,小声的朝图雅说道:“待会我们动手的时候,你就找个地方好好藏起来,我不喊你你就别出来。”

    图雅闻言侧过头要去看迟圩,迟圩道:“别看我,你听着就好。”

    图雅小声道:“好,我知道了。”

    祭坛四角插着的火把在风中扑闪,忽明忽灭,红纱艳幕在夜色里翻飞浮动,张牙舞爪,模样狰狞。

    闻瑕迩不动声色的垂眸打量乌苏,问道:“不知王妃还想做到何种地步?”

    乌苏眼波流转的凝视着他,片刻后,两指轻捻摘下面纱,启着红唇道:“我是真的喜欢你,云顾真。”

    闻瑕迩面无波澜的执起一手背于身后,还待听着对方的下文,乌苏却突然扑进了他怀中,放在身后的手腕被一只阴冷的手握住,闻瑕迩眼神一暗,“你想做什么?”

    乌苏埋头在他怀里深深的嗅了一口,随即抬头,笑若鬼魅的瞧着他,道:“可惜,你再也听不见了……”

    闻瑕迩眉心一蹙,迅速的以袖掩鼻一脚踹向乌苏便往后方退开,紫色的烟雾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从乌苏张合的嘴中涌了出来,他摘下头上的冠往地上用力一摔,闷声喊道:“迟圩!”

    迟圩闻言双手猛地向外一扯,束缚着他手腕的绳子霎时断成了几节,纷飞四散,他从椅子上倏然而起飞至半空,打出两道定身符分别贴至挟持着他和图雅的两个士兵身上,低头朝图雅喊道:“快去躲起来!”

    话音方落,图雅手腕上绑着的绳子也随之散落,她闻言忙不迭的点头,迅速远离了战局。

    迟圩运出几道惊雷符,大喝一声:“前辈我来助你!”

    语毕,惊雷符便以雷霆万钧之势飞快的向乌苏涌去,闻瑕迩掠身连连后退,直到退出了那片紫色烟雾的领域,才停驻脚。又见迟圩已向乌苏祭出惊雷符,便也抽出几道惊雷符向乌苏的方向打去。

    两方雷电夹击,乌苏被困其中进退两难,只见她抽出腰间的长鞭,扬手一挥,将两方的符咒缠绕成了一团困于鞭中,雷电交加,立时迸发出灼眼的火花,两股雷电互相僵持,须臾后只听轰的一声,在虚空中爆裂开来。

    而乌苏却仍旧握着鞭,毫发无损的站在原地。

    迟圩隐忍怒气多时,天时地利人和均已占据,此时不骂更待何时?于是他浮在半空指着乌苏咒骂道:“他奶奶个熊,你迟圩大爷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你这么歹毒的毒妇!你恶贯满盈罪无可赦,迟早脸上生疮脚底长疱,全身活活溃烂到死,死后掉进阴坑被泡的发胀,再用刀凌迟将你割成一万块丢到死人堆里去喂狗!”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眉心一拧继续骂:“你的心是生疮的,rou是臭的,你就是死了也没有狗愿意吃你身上一块rou!它们见着你只会绕道,把你踢进乱葬岗里等你尸体化脓变成一具烂骨头时,它们才会思虑要不要把你的骨头啃一口,解解馋!”

    闻瑕迩暗自画阵的手一顿,心道迟圩这小子这段时日憋的久了,骂人的功夫竟然还日渐精进。

    乌苏握鞭的手骤然收紧,仰起头笑意森然的看向迟圩,说道:“我倒想看看你肚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才能说出这么恶心人的话来……”她扬鞭朝半空中狠厉一挥,鞭风毒辣,十成十的一记杀招,显然是被激怒了。

    迟圩冷哼一声:“想看看你爷爷我的肚子,等你什么时候变成一堆发臭的烂骨头再说吧!”他打出数十道爆裂符向乌苏的面门而去,一个晃身,和乌苏的鞭子擦身而过。

    乌苏脚尖轻点,身形如魅的躲开了爆裂符的攻击,腕间还不忘挥舞着鞭子和上空的迟圩周旋。她挥鞭的速度极快,不见鞭身只见其影,迟圩被她的鞭风拖住了手脚,一时未能从中脱身,竟渐渐落于下风。

    乌苏抿嘴冷笑,挥鞭速度愈来愈快,只见迟圩在鞭影之中身形忽的一滞,她眼中杀机毕露,陡然回手,鞭风直取迟圩头颅!

    电光火石之间,祭坛周遭突然赤光大盛,乌苏眯眼收鞭动作一顿,突然发现自己的四肢仿佛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迟圩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从半空中施然落地,走到乌苏面前嘲讽道:“你挥鞭啊,你方才不是挥的挺顺畅的吗,如今怎么不挥了!”

    乌苏面色阴寒的盯着迟圩,迟圩被她盯的怒火中烧,呵斥道:“你看什么看,你这眼神让我看了恶心的恨不得连前十几年吃过的饭全都吐出来,你怎么就长的这么恶心磕碜人呢?!”

    乌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长的磕碜?!”

    迟圩呸了一声,“你迟圩大爷我生平见到最丑的人就是你了!一幅狗嘴里啃出来的模样还想当我师娘,你平时都不照镜子的吗?啊?!”

    乌苏妖冶的面容变得狰狞,咬牙半晌也吐不出一个字,看样子是被迟圩气的不轻。

    “迟圩。”闻瑕迩自束缚着乌苏的阵后走来,道:“你先去解开骨师国人身上的铁链,再画好传送阵,然后……”他视线陡然落到乌苏的身上,目光意味深长。

    迟圩心领神会,骂骂咧咧的走到祭坛一边,对着那些抱头颤抖的百姓身上轻挥衣袖,束缚着他们的锁链便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们察觉到自己的四肢前所未有的轻松,试探着缓缓抬起头。

    躲藏了许久的图雅突然窜了出来,跑至迟圩身边,迟圩摸了摸她的头,看着面前神情局促,恍惚不安的骨师国人说道:“你是他们的公主,由你来和他们解释。哥哥还要去解另一边人身上的锁链。”

    图雅偷偷看了一眼被闻瑕迩困在阵中的乌苏后,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我会好好解释的。”

    迟圩满意的收回了放在图雅头上的手,转身又去向另一角落。

    闻瑕迩眸光冷凝的注视着乌苏,少顷,问道:“你何时知晓的?”

    乌苏此刻又变回了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答道:“你幻化的假象虽真,但假象终归是假象,永远做不得真。”

    闻瑕迩眉梢微挑,“你既早已知晓,又何必弄这么一遭?”他眼角扫过这祭坛周遭的密布红云,冷声道:“多此一举。”

    “我想做便做了。”乌苏道:“了却心中一桩夙愿,又怎能叫多此一举?”

    她眼珠转了一圈,看见迟圩正一一解放着骨师国人,嘴角弧度愈深,“你们此举,才是多此一举。”

    “你什么意思?”闻瑕迩问道。

    乌苏收回视线,缓声道:“都是要死的人,救与不救又有何区别?”她挑眸,视线阴冷的落回闻瑕迩面上,“还是你们当真以为,做的了这骨师国的救世主?”

    闻瑕迩闻言忽觉喉头处涌上一口腥甜,他捂着胸口往后倒退数步,口中忽然吐出一口暗红的血。他抬眸迅速朝迟圩的方向看去,却见对方轰然倒地,同他一样喷出了一滩血迹留在了地面。

    闻瑕迩体内盈润的灵力霎时间被抽的干干净净,他皱起眉看向一脸似笑非笑的乌苏,寒声吐出两个字:“烟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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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大家端午阖家安康,掐着点的祝福wv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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