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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第16章 春华(三)

    赵谦耳背guntang,咬着牙,一拳狠砸在型架上。型架哗哗作响,他气不过,抬臂又是一拳,型架上的一根倒木刺直插入rou,顿时见了血。

    “你们不愧是兄妹。”

    愤懑的一句话,却引来背后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张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稍微缓和:“我无非想说,强求无益而已。”

    说毕,径直出了刑室。

    营房前的人已经散了,江凌在垂杨下等张铎。

    “郎主,人已经送走了。”

    “嗯。”

    “女郎不信梅医正,恐怕不肯用他……”

    张铎摆了摆手:“不肯用就算了,看她请哪一处的大夫,人治好了,料理干净。”

    江凌拱手应是,又道:“郎主回府吗?”

    “不回。”

    他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刑室。

    “去把赵谦叫出来。”

    “这……奴怎么说……”

    张铎负手前行,似不着意:“说请他喝酒。”

    这也算二人之间的默契,战场上过了命的兄弟,言不由衷不重要,自有真意在酒中。

    张铎平时是一个酒不过三分的人,赵谦却是个酒上无限制,不醉死不罢休的人。是时两坛花雕酒下腹,已然醉得人事不省,糊里糊涂地换着张平宣的乳名,张铎随手从奴婢手中拿过一张绢帕,塞入他的口中,他也不反抗,咬着帕子,渐渐地不出声了。

    张铎撑着额头,掐着酒杯独自坐了一会儿。

    对着一个醉昏头的人独饮,哪怕自己已是酒意三分,思绪却异常清醒。

    窗外月明星稀,无风无云。营中正起灶做饭,处处炊烟升腾,直入云霄。一应风物和眼前这个男子的执念一样,清清楚楚。

    张铎有了哂意,放下杯盏,望着赵谦笑道:“你也就这点出息。”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江凌的声音。

    “郎主。”

    “什么事。”

    “哦,没什么,奴给您送袍子来。”

    “进来。”

    江凌推门入内,见这一番狼藉,轻声道:“赵将军又醉了?”

    “他最好的就是这一点。”

    他磋磨着玉杯上的明雕,喉咙里暗暗笑了一声:“醉一场起来,什么都忘了。”

    说着接过袍子一把甩覆在赵谦的肩上,又道:“找人照顾好他。”

    一言毕,仰头饮尽杯中残酒,大步跨了出去。

    平乘车行过铜驼街,转入永和里。

    张铎下车,穿过连洞门,却听见永和居的庭门外正响杖声,几个奴婢被摁在地上,口里堵了口布,被打得皮开rou绽。见他过来,掌刑的人停了杖,退避行礼。张铎扫了一眼地上的人,没有开口,径直从中间穿了过去。

    江凌忙问掌刑的人:“怎么了。”

    掌刑人回道:“女郎来过了,进了清谈居。这些人不懂事,没拦住女郎。”

    “啊……那女郎岂不是见着……”

    话还未说完,便听前来传来一声:“打完了撵出去。”

    掌刑让忙对江凌闭了口,躬身应“是。”

    清谈居里如往常一样燃着孤独的一盏灯。

    张铎推开门跨入,人影落向青壁。

    席银在陶案前浑身一抖,抱着膝盖,抬头看向张铎,却没有说话。

    张铎拂开面前的一层帷帐,走到她面前,静静地望向她的眼睛。

    她似乎怕被他这样深看,低头避了他的目光。

    张铎的视线则在她身上游走了一通,发觉她虽在尽力克制,却忍不住喉咙,手指,肩膀上的颤抖。

    “怎么了。”

    她没有出声,摇了摇头。

    “我看你要哭了。”

    “没有!”

    她极力地想反驳什么,可话一出口,气息又弱了下来,

    “我没有哭……我没有……”

    张铎也没再问话,把她的脸掰了起来,迫使她抬头与自己相迎。

    他逼看她的眼睛,她拼命地回避,却又不敢闭眼。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有再出声,观音相后映着两道青黑色的影子,一道沉静自若,一道颤若幼兽。

    良久,他终于冷冷地笑了一声。

    松开了她的下巴。起身解开袍衫,丢在陶案旁,自行到陶案后坐下,低头对她道。

    “去取药吧,今日是最后一日。”

    她坐着没有动,牙齿龃龉,悉索作响,眼睛竟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

    “还不去?”

    他说着又要去动手边的鞭子,她这才翻爬站起,向平常放药的暗柜挪去。

    张铎看着她的背影,手中一下一下地掐抠着鞭柄上的花纹。突然开口道:“席银。”

    声音不大,却惊得正开柜的席银失了手,瓶瓶罐罐全部翻倒,她慌不迭地去扶,却听背后又传来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看仔细,我教过你的,不要拿错了。”

    席银心跳错漏,额头渗出了冷汗,握着手中药品,一时不敢回头。

    他却没有再说话。低头扯开腰间束带,脱掉中衣,像平时一样,趴伏下来,闭上眼睛,等着她的动作。

    席银深了一口气,狠狠地捏了一把手中的玉瓶,转过身,慢慢地走到张铎背后。

    经过十日的疗养,伤口已经全部结疤,有些地方的结痂甚至已经开始掉落,露出淡粉色的新rou。只有肩上的那两道伤,因为时常活动拉扯,尚未全部愈合。

    席银望向那两道伤口,半晌没有动作。

    张铎仍然静静地趴着,没有催促也没有回头。

    好久,抽拔瓶塞的声音打破清谈居内的宁静,灯焰一闪,陡然熄灭。她还不及出声,就已经被一个极大的力道掐住了脖子,直摁向陶案。玉瓶脱手滚出,里面的药粉撒了一地。

    她全然无法呼吸,只觉血气不畅,全部压顶在脑门上,头几乎要裂开了一般。

    黑暗里,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呼吸。

    “我给过你机会,你自己选择不要。”

    她说不出话来,也呼不出气儿,不由地腿脚乱蹬。

    谁知道却被他一手摁住,就这么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拎到了生死边缘。

    “我……我要……报……仇……”

    她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一句话。

    话音落下,掐在她脖子上的那只手猛地抽回。席银像被抽了骨一样跌趴下来,大口大口地呼吸喘气,喉咙里满是血腥气儿。

    面前的人似乎站起了身,不多时,孤灯点起,周遭从新亮起。接着那只玉瓶被递到她眼前。随之而来还有他听不出喜怒的声音。

    “想杀我是吧。”

    她还没有缓过来,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干呕。

    张铎盘膝坐下,颠了颠那只玉瓶,“还成,你现在分得清金疮药和千机毒了。”

    她撑着地直起身子,伸手想要去抢夺,他却将手往后一抽,似笑非笑:“恩将仇报?啊?“

    “你……你杀了我兄长,我……我要给我兄长……报仇……”

    张铎将玉瓶放回案上,随手披上袍衫,一把箍住她一双手腕,将她拽至身前:“你就记得我杀了他,不记得我救了你……”

    “你……你根本就不想救我……你……你只是……利用我……”

    面前的人仰头一笑:“可以啊,席银,不傻。你这副模样,比求我的时候顺眼多了。”

    说完,他起身,顺势将人从地上带了起来。

    观音相后的影子被低放的灯盏拉扯得巨大狰狞。

    “想要杀人,就要有杀人的本事。”

    他说完,逼看向她的眼睛。

    “你要敢看你的仇人,无论你们的力量相差多少,无论他们的模样有多么可怕,你也不能露怯,不能流露出你内心所想。”

    “你……你放开我……”

    她被揭开了原本就胆怯的妄念,内心六神无主,只想挣脱他。

    谁知他却将她越箍越紧。

    “我放开你,你要做什么?”

    她愣住,整个身子都僵了。

    头顶的话劈面追来:

    “在我面前自尽,还是顺从地受死,还是求我饶你一命。”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