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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不知道过了多久,文珂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发疯了似的冲到昨天刚收拾好的书房里,他准确地从最底下的抽屉里抽出一个陈旧的a4文件夹。

    那上面落了薄薄一层灰,昨天整理时也没有来得及好好擦拭。

    十年来,他几乎没打开过这个文件夹,可是他始终带着它。

    从那个北方小城,带到b市,带到和卓远的新家里。

    这是他不堪灰暗的人生中,唯一的那么一点放不下。

    他从没有刻意去想,却一直清清楚楚地记得把它放在哪儿。

    文珂的手指颤抖,轻轻地抚摸着文件夹的表面,像是呼吸着从当年带来的一丝沧桑味道。

    他终于深吸了一口气,翻开文件夹——

    里面夹着的,是一张画纸。

    因为年头太久,洁白的画纸已经渐渐褪成了暗沉破败的黄色。

    上面的蜡笔笔画也有些斑驳,可是仍然能清楚地看出来画的是什么——

    那是一个阴沉的下雨天。

    高大的、丑丑的长颈鹿咬住一朵巨大的乌云,温柔地给地上的小男孩遮住豆大的雨滴。

    文珂看着看着,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把两幅画摆在了一起。

    他明明笑着,泪珠却不由自主啪嗒啪嗒地滴在了画纸上,他手忙脚乱地用手指擦拭着,一边笑、一边哭,滑稽得不得了。

    傻子韩江阙。

    从来说不出抱歉的少年,那些害羞的话,只能用丑丑的画告诉他。

    于是整个高中时代,韩江阙给他画了两幅画,只有这两幅画而已。

    一幅悄悄藏在他从不打开的文件夹里,一幅黯然地留在韩江阙自己手里。

    十年了,两幅画终于相遇了。

    可是丑丑的长颈鹿和小男孩,却再也不是十年前的模样了。

    他不知道他怎么了。

    在灰暗而匮乏的人生中,终于窥见了一丝经年已久的爱意是多么难得,应该张开双臂去拥抱吧。

    可是他却选择了匆匆逃走。

    或许是像太宰治写的那样:“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还会被幸福所伤。”

    ……

    第二十一章

    许嘉乐开门回来时敏锐地闻到了一股烟味,他最开始还没找到文珂,来回扫视了两遍客厅之后,才在沙发旁的小角落里的看到蜷缩着坐在地板上的文珂。

    文珂只穿了一只拖鞋,另一只拖鞋被踢到了一边,整个人的头都埋在膝盖间。

    纤细苍白的脚掌边的玻璃烟灰缸里摁得满满都是烟头,一罐空空的啤酒罐歪歪斜斜倒放在地上,显出了一派颓靡。

    许嘉乐一时之间也吓了一跳。

    他认识的文珂一直韧性惊人,哪怕是离婚这么大的打击,也依然能保持着冷静克制的姿态去面对,这还是许嘉乐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文珂这么自暴自弃。

    “嘿……”

    许嘉乐走过去蹲了下来,发现文珂的手里紧紧地攥着两幅画纸,他没来得及仔细看,而是先拍了拍文珂的肩膀,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我刚进来之前在电梯间看到韩江阙了,他看到我回来了,没说什么就走了。”

    文珂从膝盖间抬起头来,他的头发翘起来了几撮,双眼有些无神:“你进来前他还在?”

    他问完,也没有等答案就又摸索着想要点烟。

    “妈的文珂,你要把我的烟抽光了——要抽的话自己去买,不要占我这个失业的人的便宜。”

    许嘉乐神情夸张地道,见文珂对他的玩笑没什么反应,只能叹了口气,与文珂并排坐在地上:“我该不该说——其实我知道你喜欢过韩江阙,高中时我就知道了。”

    “我知道你知道。”

    文珂的声音很低很小的。

    他高中和卓远在一起之后,只有许嘉乐很淡地问过他一句“真的想好了吗”。

    许嘉乐从不多嘴,看起来也一副懒得管别人的情感八卦的样子,但是洞察力却实在敏锐到可怕的地步。

    “看你们今天的样子,是没谈拢吧。”

    许嘉乐很直接地问道:“是你不愿意吗?刚才我看韩江阙在门外的样子失魂落魄的,像十八岁第一次失恋似的。可是你应该也不是根本不喜欢他了吧?”

    文珂答不出来,他手指颤抖地点火,“啪嗒”一声没摁住打火机,又点了一次还是失败。

    “许嘉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文珂终于开口了,他抓着几乎空的烟盒惨然地笑了一下:“我心里一团乱,太难受了,想到他的名字都很难受……”

    “一团乱的话,那就把事情一点点理清楚,其实也不难。”

    许嘉乐把烟盒和酒瓶都干净利落地拿到一边,整理出一片干净的区域,然后郑重地坐在文珂对面,问道:“我从最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问起,文珂——你还喜欢韩江阙吗?”

    文珂愣住了。

    或许是这个问题太过单刀直入,他甚至沉默了许久,才犹犹豫豫地说:“十年前我的确喜欢韩江阙,你、你也都知道的。”

    “但我问的是现在。”

    “现在都过去十年这么久了,我是觉得……我、我和韩江阙都不应该再抓着过去不放。而且……”

    “文珂,我也没有问应不应该。”

    许嘉乐再次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文珂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但是还是努力地继续道:“而且现在这个时间点,我刚刚和卓远离婚,就和韩江阙在一起,我好像……做不到。他说,如果有压力的话,哪怕不是真正在一起,只是做他的客户一样与他一起度过发情期也可以,可是我、我……”

    许嘉乐推了推眼镜:“文珂,你为什么觉得现在这个时间点很特殊?离婚之后不是应该更自由吗?他甚至没有给你任何压力。”

    “因为……”

    文珂发现自己无法不跟着许嘉乐的思维走,他想了一会儿,神情终于渐渐沮丧:“因为,我没有十年前那么优秀了,我很失败、很平庸……他当年喜欢上的文珂,不是现在这样的我。”

    他说到这儿,又把脸埋在了膝盖间,过了很久很久,终于近乎自言自语地把心里那句话说了出来:“我配不上他了。”

    “我被标记过了,许嘉乐,我觉得,我……”文珂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我好像脏了,也好像贬值了。”

    他说完这句话,肩膀忍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

    “cao。”

    过了一会儿,文珂忽然道。

    他又伤心又暴躁,一拳重重地打在了沙发上,他提高了声量,神情却更无力地又重复了一遍:“cao。”

    许嘉乐有些吃惊,眼里随之划过了一丝心疼。

    从他们俩相识以来,文珂就是个乖乖的三好学生,他从来没听文珂骂过任何人,这个时候忽然迸发出来的脏字,像是一种崩溃,也像是一种绝地的愤怒。

    “文珂,你没有贬值,永远也不会。”

    许嘉乐认真地说。

    文珂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无声地用力点头。

    他当然知道,人怎么会贬值啊。

    人不是物品,不是货币。

    他不应该这样想的。

    可却从心底涌起来一阵怒火和痛心——

    为他自己。

    他从来都不是无知软弱的omega,他聪明努力、受过教育,他也曾相信自己可以创造自己人生的财富和价值。

    可是现在他说出来的这些话,原来真的不知何时就已经根植于他内心某些藏满污垢的角落。

    在卓家口口声声强硬地对于生育的反复苛求中,在外界一次又一次强调和灌输的价值中。

    他被驯化了。

    连他自己都开始觉得他的价值在于脖子后面的腺体,在于一个健康的、能够生育的,在于把最完整的自己交给一个alpha。

    许嘉乐忽然伸手摁住文珂的肩膀,他一贯懒懒散散,可是这个时候的神情确很严肃:“文珂,你的毛病,在于你总是在用脑子来思索应对每一件事。用脑当然是一件好事,可以让人很清醒。可是人生中有些事的答案——是从心里流淌出来的,只看你肯不肯正视。你的价值是什么,不要让别人来告诉你。你现在会产生这些迷茫,是你没有看到你心里想要的东西,是你自己先漠视了你自己的意愿。但是这些都是可以改变的,一点都不难,只要诚实就够了。”

    “我刚刚问的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你还喜欢韩江阙吗?想和他在一起吗?所以文珂,你的心里真的没有答案吗?”

    “我……”文珂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像是要从胸口里呼之欲出——

    傍晚的余晖洒在新家的地板上,是金色的。

    ……

    傍晚时分的北城区还未开始喧闹,白领穿梭其中,有的会留下来继续夜生活,有的则匆匆开车返家。

    lm俱乐部楼下的b1层是一个整个打通的巨大开间,中央白炽灯下照着高高的方形拳击台。

    平时周末会举行一些小型的拳击赛,有时是西洋拳,有时是泰拳。平时白天里也会租出去给一些感兴趣的人来学习拳击,算是b市一个比较小众和高消费的场合。

    傍晚这会儿本来场地应该是关闭的,但四道鲜红的围绳之间,却有一个高大的人影在中间对着沙包不知疲倦地捶打着。

    “砰砰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韩江阙上身赤裸,下半身穿着一条火红色的拳击短裤,他肌rou紧绷的后背上汗珠一滴一滴地淌下来,在白炽灯照射下更显得瞩目。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机械的出拳终于停了下来,韩江阙呆呆地站在原地,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把拳击手套扔在一边,然后仰面闭着眼躺在拳击场正中央。

    这样躺着时,感觉自己就好像是回到了高中的时候,和文珂一起躺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夏天的风轻飘飘地吹拂,时间就这样嗖地一下子过去了。

    韩江阙再次睁开眼睛时,正巧看到穿着粉红色休闲衬衫的付小羽刚刚跳上拳击台,然后轻巧地躺到了他的身边,身上馥郁的花香随之也扑向鼻腔。

    “听接待说你在楼下一个人打拳——怎么,心情不好?”

    付小羽侧过身看着韩江阙,浅褐色的眼睛颇圆,眼中距比较宽,显得猫一样有种迷离的感觉。

    他是拥有a级高等信息素的omega,意味着对于alpha来说,未被标记的他几乎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