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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

    父亲、姑妈与伯父对这行兴趣寥寥,周洛阳的爸爸生前倒是收藏了大量的浮世绘,在东京以版画行业为生。老头子只能寄希望于培养周洛阳,期待有一天孙子愿意接手。

    但许多藏品到周家收藏时,已有上百年的时光,更经历时代摧残后,刻意被隐去了来历。周洛阳翻看记录,实在难以把当初记下的笔记,与如今的藏品一一对应起来。

    此刻门把手上铃铛声响。

    周洛阳头也不抬,说道:“丹尼尔先生,林狄小姐,你们好,门上系的是尼泊尔降魔铃,背后的唐卡是非卖品,长安钟表古董店还在试营业,没有正式开张,家徒四壁,难以为继。今年苏富比秋拍恐怕不能如愿参与,仅有限量迪通拿寥寥两块,聊表心意,分别在背后红木玻璃柜中b3格与b6格,暂未上锁,请自行观看,如不嫌弃。”

    丹尼尔刚摘下软呢帽,嘴角抽搐。

    林狄:“……”

    周洛阳还在翻看他的笔记,又补充了一句:“又及,本店尚未设置镇店之宝。”

    林狄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丹尼尔刚进店来就被戳破了来历,顿时尴尬不已。

    “周老板好眼力,”林狄乐道,“怎么知道我们来的?”

    “猜的。”周洛阳淡定地说,“去喝茶吧,茶榻上要脱鞋,我找个东西,马上就来。”

    找到了!周洛阳依稀记得当初见过这块表,果然被登记在了笔记上。

    “凡赛堤之眼,”周洛阳喃喃道,“eye of forseti。来自俄罗斯,杰尔宾特?俄罗斯的表?不对啊。”

    林狄坐在茶榻上,倒是很随意,开始烧水准备泡茶。

    “老板有什么喝的?”林狄笑问道,“是哪里人?”

    “徽州人。”周洛阳答道,“太平猴魁或祁门红茶,在罐子里,林小姐请自选。”

    林狄捋了下头发,纤纤玉手开始泡茶。

    丹尼尔却不落座,逛起了周洛阳的店。

    林狄想了想,说:“招待客人用这么好的茶,不怕成本太高么?”

    周洛阳说:“我们大老板自己喝的,今天他没来店里。”

    林狄:“哦?大老板又是何方高人?”

    周洛阳对丹尼尔不甚上心,只用两块限量版的旧表就打发了他。知道他虽为苏富比的投资经理,实际上对文化的了解却远远比不上林狄,毕竟这个位置决定了他不可能专精一行,奔波出差,连充电的时间都没有。

    反而林狄应当是有点真本事的,否则也不会给他当顾问。

    “小白领,”周洛阳想了想,说,“安保行业。”

    林狄点了点头,像是在寻找措辞,古董业少爷与雇佣兵经理……周洛阳猜她想说“门当户对”却觉得不恰当。丹尼尔也不与周洛阳客气,自己戴上手套,请出周洛阳答应送拍的两件藏品,拿到茶榻上,放在一个红木矮几上细看。

    古董店里都有监控,周洛阳也不盯着他,反而陷入了沉思。

    “我是亚太区的投资顾问,”林狄看出周洛阳的表情,说,“老板有什么疑难想咨询么?”

    周洛阳:“一个小时多少钱?”

    林狄笑了起来,说:“不用钱,给我们找点能充门面的藏品就好了,正发愁秋拍呢。”

    周洛阳正色道:“我这里能上苏富比的藏品倒是没有……不过我会为你们留意。话说林小姐,你主研究方向是哪个?”

    林狄说:“研究生念亚述史,其他区域,多少有一点涉猎,怎么了?”

    周洛阳听到这话,便心中有数了,毕竟历史与博物馆学里,不同方向也存在着隔行如隔山的情况。

    “是高加索区域一代的……嗯……也许算某个神话传说?”周洛阳重新画了图,过去递到林狄面前,说,“这个图案与‘凡赛堤’有什么关系吗?”

    “凡赛堤,”丹尼尔看了眼,说,“斯堪的纳维亚地区,北欧神话中的正义之神。”

    “哦,”周洛阳点了点头,说,“是这样吗,受教了。”

    这个名字只要用手机查一下就知道了,但他依旧作出了向人请教的态度。

    “这是……”林狄有点疑惑地看着周洛阳手绘的图,上面是三个正方形叠在一起,呈现出十二角型的图案。

    周洛阳说:“这是十二芒星吗?”

    林狄迟疑道:“严格说来不算,当然,我们可以把它转化一下。”

    说着她接过笔,扬眉作询问之意,周洛阳点头示意可以画,林狄便画出几条辅助线,连起三个正方形的角端点,令它们重新作了分割,说:“这样就是一个十二芒星了。”

    周洛阳画的,是那块“凡赛堤之眼”的表盘。而林狄重新连过线后,出现了明显的表针。

    “三芒星到十二芒星,都有特定的含义。”林狄说。

    周洛阳点头道:“是的。”

    林狄说:“十二芒星在神话传说里,象征绝对规律的天星,对应的是‘正义’。凡赛堤是正义之神,也许因为这样有所联系?”

    “杰尔宾特和北欧有联系吗?”周洛阳又问。

    林狄听到这毫无前因后果的话,先是一怔,却没有追问,说道:“也许?杰尔宾特背靠高加索山,面朝卡斯皮亚海,是曾经俄罗斯与鞑靼的战略要地。从公元三世纪起,东南欧、西欧、北欧的货物都在那里中转过。”

    “‘杰尔宾特’的意思在俄语中就是‘铁门’。”丹尼尔抬起头,朝周洛阳字正腔圆地解释道。

    “嗯,知道了,谢谢。”周洛阳说。

    林狄看了眼丹尼尔,丹尼尔便点了点头,说:“周老板有兴趣来参加秋拍吗?”

    周洛阳想起得出席的事,忽然转念,问:“能给我三张邀请函吗?”

    “我手里只有两张了,”林狄遗憾地说,“今年不知道为什么,来人特别多。”

    周洛阳点了点头,就像上一次见面般,与两人议定细节,过段时间把充当拍卖品的手表送过去。他估量时间,说不定杜景要来了,便礼貌送客。

    离开时,林狄忽然笑着说了句话。

    “真奇怪,和周老板见面,有种似曾相识感呢。”

    丹尼尔说:“这就是你们常说的‘缘分’?”

    那话只是林狄无心之言,周洛阳却隐约感觉到了这底下所蕴含的不寻常意味,但时间令他无暇细想,说:“那我想咱们以后一定有很多机会合作,慢走。”

    送走林狄与丹尼尔后,周洛阳还站着出神。

    杜景没有与他们碰上,这点与昨天又不一样。

    看来在这个“时间回旋”里,不是所有已发生的“过去”,都会按照因果,忠诚重演一次。当他朝林狄索要三份邀请函时遭到了拒绝,这又是什么原因?

    周洛阳不过也是随口一说,昨天回去后,他忽然意识到忘了把乐遥算进去,林狄却只答应给他两份。

    周洛阳挠挠头,总感觉自己似乎解开了某个科学史上的重要问题,却无法更深入地去思考了。

    首要目的,还是这块“凡赛堤之眼”,象征“正义”,来处是俄罗斯的杰尔宾特,有什么特殊的联系吗?

    当初的记录不能作数,高祖父在杰尔宾特或是从来自杰尔宾特的人手里得到了它,不代表它就是在当地生产的。周洛阳仍然相信自己的判断,这工艺出自瑞士没错,只是找不到生产者留下的记号了,眼下它正戴在杜景的手上,得拿来研究看看。

    正想着这件事时,杜景回来了。

    “苏富比的人没来?”杜景看看四周。

    “已经走了。”周洛阳说,“今天与昨天不一样。”

    杜景就像昨天一般,脱鞋在茶榻前坐下,取出便当,准备吃午饭。周洛阳换过茶,找出点心,眼睛却依旧盯着杜景的那块表。

    “有结论了?”杜景问。

    周洛阳把自己查到的些微线索告诉杜景,杜景听完没有评判,应要求把凡赛堤之眼摘下来递给他。

    杜景:“还你?”

    周洛阳翻来覆去地看,没有找到工匠的标记,说:“你戴着,它早就是你的了。”

    送人的东西,周洛阳从不要回来,当然,杜景是特别的那个。但周洛阳觉得,杜景看中了它,这在某个意义上,也是命运的安排。

    “我的你的,”杜景随口道,“没有区别。”

    “是这样。”周洛阳说,“只是我相信在这点上,是巧合,也是注定。”

    杜景说:“所以你允许我使用它。”

    “不允许有用么?”周洛阳想了一上午,想通了某个关键点,杜景昨夜启动了又一次的时间回旋,一定有他的目的。

    这家伙无论做什么,都有他的逻辑,只是许多时候周洛阳无法理解他的逻辑而已。

    “你不允许我就不用了。”杜景轻描淡写地说。

    “我不允许,你昨晚还不是用了?”周洛阳说。

    杜景:“一次实验而已,属于特例。”

    “真的只是实验吗?”周洛阳道出了关键点,杜景不说话了。

    周洛阳又说:“十二芒星象征‘正义’,你不能用它做什么坏事。”

    杜景答道:“事实正义还是程序正义?”

    周洛阳:“……”

    周洛阳简直被揶揄得无法回答,预料到不管他说什么,杜景都能把他的逻辑扫成筛子。当与这家伙意见不一的时候,最聪明的办法就是不要和他辩论。

    “今天怎么样?”周洛阳又问。

    “有进展。”杜景终于谈到这个话题了。

    周洛阳本想告诉他林狄那句话令他产生的疑惑,但他仔细想了下,还是决定先不干扰杜景的判断。

    两人静了一会儿,周洛阳用勺子舀了点饭吃,杜景又说:“法国公使作了让步,只要越南与柬埔寨有机构出具访问邀请,他们可以向当地政府提出一定程度的调查豁免要求,当然要对外保密的。”

    “哦……”周洛阳说,“是这样吗?”

    杜景要去胡志明市查案,追寻失踪人口,不可避免地就要与某些政府机构甚至当地警察打交道,如果没有这个豁免,对方只要稍有不爽,就会把他们强行遣送回国,说不定还会酿成外交问题。

    “越南‘与柬埔寨’?”周洛阳看杜景表情。

    “早点多做几手准备,”杜景说,“总是好的。”

    周洛阳明白了,说道:“你之所以回溯时间,正在这个原因上。”

    杜景的动机已经很明显了,两次前往法国大使馆交涉都无功而返,他需要“重来一次”,并提出另外的理由。于是他再度调整了时间,推回二十四小时,重新去法国大使馆申请。

    这次他改变了面谈策略,令公使让步了。

    “还要重来一次么?”周洛阳问。

    “不了,”杜景答道,“我想最多只能做到这一步,他们也有他们的原则。我睡会儿,再想想看。”

    杜景有点烦恼,就像昨天一样睡了个午觉。周洛阳把这乏味的一天再次经历了一次,到乐遥前来店里时,已明显不像昨天般惊讶,接下来则是按部就班,带乐遥回家。周洛阳实在不想重复,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努力演了一出戏。

    及至晚饭后,他俩就像昨天一般躺着,周洛阳心想千万别再来一次了,我不想又过上同一天。晚饭时他与杜景的反应都很“假”,连乐遥都察觉到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