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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杜景头发半湿后挡住了眉眼,像条茫然的古牧,坐在周洛阳对面低头勾菜单时,周洛阳蓦然爆笑起来。

    “笑什么?”杜景问。

    “没什么,”周洛阳说,“你这样挺帅的。”

    杜景抬指拨开搭在浓眉上的头发,周洛阳对男性的外貌向来没什么看法,但这一刻他突然发现了杜景充满阳刚,又带着阴郁气质的帅点,如果没有那道明显的疤,杜景在系里绝对是男神级的容貌。

    “我破相了,”杜景说,“不好看,你长得才叫帅,什么时候交女朋友?”

    周洛阳接过菜单开始勾自己想吃的,答道:“正因为破相了才显得帅,有种残缺的美感,像断臂维纳斯。没有伤口,你就帅得太高冷、太高不可攀了。现在这样反而平易近人。”

    杜景说:“你就是这种人。”

    “我?”周洛阳难以置信道,“我高冷?你和我开玩笑?”

    “你很礼貌,人缘很好,”杜景说,“很热情,也很体贴,每个人都喜欢你,可是谁也得不到你的真心。”

    周洛阳倏然被杜景说中了,只好自嘲地笑笑。

    “因为我从小就被教育,”周洛阳说,“希望能得到周围人的认可,希望当一个被所有人喜欢的好孩子。”

    杜景点了点头,不予置评。周洛阳点完菜,说道:“可是从你身上我学到了一点,不要管别人怎么想,自己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

    “是这样。”杜景认真地答道。

    雨还在狂下,到处都叫不到车,那天两人都淋成了落汤鸡,周洛阳浑身上下,连内裤都湿透了,心想完了,这次回去,一定会感冒的。

    但前方还有比感冒更麻烦的事在等待着他们——回到寝室时,杜景床头的窗被风吹开了,雨水从窗外疯狂地灌进来,大半张床上全是水,连床垫也湿透了。

    周洛阳:“……”

    杜景:“这扇窗一直是这样,从台风天过后就关不牢。”

    那窗子有点漏风,周洛阳叫了好几次人来修,填表交上去后,教工的效率简直感人,杜景试了几次勉强修了下,却因为是不锈钢材质,始终关不牢。

    周洛阳打了个喷嚏,先去洗澡。杜景把窗缝堵住,免得继续渗水进来,开始想办法收拾善后。

    “晚上出去开房住吗?”周洛阳问。

    杜景一筹莫展,周洛阳从浴室里出来时,看见他把床垫来回翻了两个面,没一面能睡,床单、枕头也全湿了。还不能直接送下去烘干,得等明天先通通洗过一次。

    杜景:“不管了,我先洗澡去。”

    周洛阳将床垫竖在书桌旁,让它自然滴水晾干,杜景擦干头发出来时,周洛阳已躺在床上,给杜景垫了个枕头。

    “这几天先一起睡吧,”周洛阳说,“床有点小,别怪我半夜把你踢醒了。”

    杜景坐在床边,沉默片刻,说道:“你睡里面,我怕把你挤下去。”

    周洛阳便朝里挪了少许,今天跑了许多地方,困得不行了,没力气再陪杜景熬夜,说道:“我先睡了,你要看书就……”

    杜景却关了台灯,说道:“睡吧,我也困了。”

    那夜周洛阳睡得不太舒服,从小到大,自记事以来,这是他第一次与人睡同一张床。或许杜景也是。

    翌晨周洛阳醒来时,雨还在下,楼下已经淹水了,凤泉湖的湖水漫了出来,锦鲤游得到处都是。

    周洛阳问:“昨晚睡得好么?”

    “挺好。”杜景正在洗漱,答道,“你呢?”

    周洛阳困顿地嗯了声,掏出手机,心中念头一闪,看了眼杜景的微博小号。今天杜景发了两条微博:

    【入学到现在,第一次一觉睡到天亮。是和他一起睡的原因?】

    底下还有一条,是七点二十五发的,那个时候杜景刚醒,分享了博物馆埃及特展的内容,还写了几件展品的详细点评,将语音导览内容全记录下来了,几乎没有缺少一字。

    分享文字是:【人总是生来残缺。】

    周洛阳洗漱后,两人站在阳台上,朝楼下看了眼,不少学生挽着裤脚,打着伞,用塑料袋抓鱼。

    “我又不想去上课了,不如今天还是翘课吧?”周洛阳朝杜景说。

    杜景答道:“今天是礼拜六,本来就没课,先把枕头床单被子送去洗,你想去哪儿,我陪你去。”

    于是周洛阳又与杜景出门闲逛去了,这夜杜景的床垫还是没有干,两人挤在周洛阳的床上又睡了一晚,接着是第三夜、第四夜,直到礼拜二……周洛阳发现,杜景与自己一起睡的夜晚,几乎没有失眠过。

    后来他就这个问题问过杜景,杜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按理说失眠者和别人一起睡更容易受到互相影响,然而在杜景身上,却彻底反了过来。

    那么他的病是不是就好了?周洛阳还天真地想,却发现杜景依旧还在吃药。

    但至少他短时间内不会被持续的失眠困扰了,不失为一件好事。

    就像分别三年后重逢的这天。

    二十四小时前,杜景在库房里,躺在连床垫也没有的弹簧床上,只要是在周洛阳的身边,便很快入睡。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夜后,来到周洛阳家中,躺上床没多久,更是睡得天昏地暗。

    周洛阳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梦见许多还在念书的时候的人与事,梦见杜景站在阳台上想往下跳,蓦然惊醒了,却发现杜景还睡在他的身边。

    周洛阳坐起,睁大双眼,吁了口气。

    杜景翻了个身,半个身体几乎要歪到床下去了,周洛阳轻手轻脚地下床,看了眼手机:傍晚四点,他们睡了八个小时。

    杜景也醒了。

    “抱歉,我给忘了,”周洛阳说,“不该起来,想让你多睡会儿。”

    从前就是这样,周洛阳醒来后,杜景还能继续睡,只要周洛阳依旧躺在床上。但只要他一离开,杜景很快就会醒来。

    “能入睡已经是最大的幸福。”杜景说,“我睡了多久?”

    杜景摸到手机,看了眼,旋即与周洛阳对视。

    “过十二点了。”

    九月八日下午,已过了中午十二点。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倒流,没有重复发生。

    “谢天谢地,”周洛阳也想起来了,“我们没有被困在同一天里。”

    第10章 现在

    傍晚六点,库房:

    “时间的回溯是在这里发生的,”杜景说道,“回忆一下,我们都做了什么事?”

    周洛阳说:“难为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就不用去朝你的老大汇报情况么?”

    杜景答道:“请了一整天的假,别岔开话题,先……”

    周洛阳:“我看你手机都要被打爆了。”

    杜景的手机上有二十几个未接来电,上面全显示的同一个名字“小力”。周洛阳懒得问小力是谁,杜景也没有画蛇添足地去解释。

    杜景又说:“这个库房会不会,是四维与五维空间的交界处?我从库房里走出去的时候,被刑警带上车,再下车时,回溯就开始了。”

    杜景轻轻推了下简陋的吊灯,垂下的灯泡轻晃,照过来,照过去,令昏暗的室内平添了诡秘气氛。

    周洛阳:“你的想象力实在太丰富了。”

    杜景:“与精神病人比起来,还是有点区别的。”

    周洛阳:“那么怎么解释我之前就来过这里,可没有发生回溯二十四小时的情况?而且我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这件事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了。”

    “记忆会欺骗人,”杜景说,“就像梦一样,但我相信,一定有什么蹊跷,你不想查出个究竟么?”

    周洛阳只得承认道:“好吧,我确实不太想。”

    周洛阳碰上无法用科学原理来解释的事情时,大部分时候是下意识地回避它,按他的想法是尽快忘掉这不合常理的、重复的二十四小时,把它当作记忆混乱来掩饰过去。事实上许多普通人也会选择一样的反应,这是人的一种本能,保护自己不涉入危险的防备机制。

    杜景却完全不吃这套,就像念书时他碰上罕有的难题,总要钻牛角尖去解开。

    “你不敢细想,”杜景说,“用闹鬼来简单解释这种现象,怕解开真相以后……”

    “你别说了!”周洛阳瞬间整个人炸毛了。

    杜景认真地看着周洛阳,说:“有我在你身边,怕什么呢?”

    周洛阳确实很怕闹鬼,毕竟他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需要一个人独处。他想起以前去游乐场,与杜景进了鬼屋,被吓得不轻,死死抱住了杜景,这件事简直是他毕生的耻辱,出来后还勒令杜景绝对不能提及。

    杜景的回应与今天如出一辙:“有我在你怕什么?”

    “我怕搞不好,真的又把咱俩搭进去。”周洛阳看过一个有关游轮的恐怖片,给他留下的记忆实在太深刻了,“万一不小心触发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把咱俩困在无限循环的一天里就糟了。”

    杜景说:“未来对你而言很重要?”

    “当然,”周洛阳说,“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希望咱们都好好的。以后还有许多事可以做呢。”

    杜景不说话了,周洛阳知道这句话打动了他。

    “而且万一,”周洛阳选择直面自己的恐惧,说道,“打乱了时间,碰上过去的自己,要怎么办?”

    杜景思考片刻,点了点头,说道:“有道理。”

    周洛阳坐在仓库的弹簧床上,杜景在库房中走来走去,站在架子下的拐角处,不死心地想试探出某个时间扭曲的区域,仿佛下一刻他就会被传送走,离开当下,畅游过去与将来。

    “但是时间能回转二十四小时,”杜景说,“也就意味着你可以做许多事,譬如去买一注双色球,这样你不愿求助的经济问题就解决了。”

    “说到这个,”周洛阳朝杜景伸手,“手机拿来,再借我点钱,明天带乐遥去报到,也许还有花钱的地方。”

    杜景把手机递过去。

    周洛阳边转账边说:“彩票的头奖本该另有他人,打乱了时间与因果去中彩票,不就相当于从无辜的人手中夺走了属于他的钱么?和利用超自然力量去抢劫有什么区别?”

    杜景倒是没想到这层,承认道:“你说得对。”

    周洛阳说:“记得第一个九月七日所发生的事不?你说余健强死了,还上新闻了。对不对?”

    杜景嗯了声,与周洛阳并肩而坐,接过自己手机划了下,傍晚出门时,他俩就一直注意着新闻的动向,昨天那起命案没有引起任何的报道,无声无息。死者是什么身份?媒体并未蜂拥而至,刑警也不知是否到了现场进行调查。

    “第二个也就是重复的九月七日里,余健强活下来了,”周洛阳说,“但勒索犯替他去死了,这意味着什么?”

    说出这句话时,周洛阳自己也有点不舒服。

    “只是凑巧。”杜景倒是半点不怕,答道。

    周洛阳看了眼杜景,说:“万一不是凑巧呢?回忆一下,当时二十七楼天台上有五个人,你、我、余健强、那两名来勒索的。假设命运注定了,在那个时间节点上,五个人里必须死一个……”

    “不要再说了,”杜景沉声道,“知道了!”

    两人都静了,不多时,杜景又说:“所以当时我让你躲着别出来。”

    周洛阳其实对此想了许多,却没有说出口,这两天里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如今他只希望能尽快把这一切封存,不再提及。再给他一点时间,让他慢慢与杜景重新走进对方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