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银九笑了一下,很淡很轻,踱步回到桌边坐下,夹着小黄鱼看了看,然后塞到嘴里,只咬了两下就囫囵咽下,就像是嚼了半截蜡烛,看着毫无食欲。 他只尝了一口便搁下筷子,说:“牡丹没有跟你说,里头还有数不尽的宝藏么?” “禁地关押的不是邪祟妖魔吗?” 银九抬眼看她,“哪来那么多邪魔。不过是人心作祟。” 所以,这里一直被四方觊觎,根本就是因为巨大的财富!那得有多少钱啊,她控制不住得往禁地那里看了一眼,心中升起好奇。 只是她又不解,既然是财富为何不上交,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就好了,若有了大笔财富,我们便将这些洋人都赶出去,去除租界,自己做主。于民于己都是福祉,为何要神神秘秘的镇守? “九爷,为何不……交给市长?” “钱财亦会作恶,若宝藏现世,那才是浩劫开始。” “那你要一直……守着?” 银九两指捏着茶盏边沿微微晃动,闻言道:“守到守不住为止。” 她点点头,奇怪银九为何同她说这么重要的秘密,难道是表示对她有了信任么? 随后她又开始担忧,如果禁地并非全然镇压邪魔,那阿婆他们被抓到这里又是什么原因?难不成捉来做“守财奴”?做苦役? 看来,事情似乎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不单单是银九为了挚爱疯狂炼药,扣押魂器这么私人的谋划,背后或许还隐藏这着更深的缘由。 第三十七章 因说起了禁地的事,先前因生辰问题冷下了气氛缓和了些,杜泉对银九口中的宝藏产生好奇,又忧心阿婆下落,心里起起伏伏,对庆祝生辰这件小事反而不怎么在意了。 她看着金黄小鱼干,又想起宝藏,不禁喃喃道:“那得有多……少钱?”堆起来是不是像小山那么高。 “能买下半壁江山。”银九似乎不在意。 杜泉夸张地“哦”了一声,没见过世面般的捂着嘴说:“那我恐怕一辈子……都数不清。” “俗物罢了。” 也不知是真清高还是假清高,银九说起那金山银山时似乎更为厌恶。 她谨慎地立在一旁,观察银九此刻似乎心情不错,于是又问道:“九爷,那么多宝贝,不好藏吧,没有……守卫么?” 银九挑眉,看着她的眼睛问:“你想问谁?” 杜泉站着他坐着,垂眼正好与他对视,她移开视线看了看窗外那像是被火烧了的枫叶,又皱眉看向他,紧紧攥着拳头,压低声音问:“禁地里……除了这些,也关其他人么?比如那日的邪物,她说自己之前也是……寻常人,是被施加了术法才……那样的。九爷,禁地还有它……的族人吗?会报复么?还会再出来……伤人么?” “不会。” “哦。” “你不去招惹,自然不会受伤。”银九大约是以为她被上次的邪物吓坏了,所以才怕公馆里还关着其他同族,温声说了一句,有些安抚的意思。 杜泉点头道谢。 正说着,窗户上传来敲击声,杜泉侧头,就见楼月生和芒星过来了,她连忙收拾,怕打扰这几人议事。 楼月生进来后,看到小黄鱼很是开心,抢过来就递给芒星,自己也捏了一只品尝,两人都夸赞鱼干美味。他们似乎真的在厨房等着给她庆祝生辰,所以上来后先是责问银九为何拘着杜泉不让下去,又说杜泉偏心,把好吃的先给了银九。 杜泉憨笑,挠了挠头说:“我这就去做饭。” 芒星端着盘子,一边吃一边朝她挑眉笑了笑,一口大白牙,笑得明朗。 银九见她拎起食盒,伸手压在盒上,看着楼月生不愉道:“想吃,便自己做。” “嘿,我说银九,你真是越发的无良了,管得真宽。你这不吃,还不准我们吃,暴殄天物,浪费粮食。”楼月生眼神不屑,随后凑到银九跟前说:“趁着小尾巴生辰,咱们也来个聚会,把大家都叫来……” “银公馆不准庆祝,这是规矩。” 楼月生用帕子擦了擦手指,对着银九撇了撇嘴,大大地翻了个白眼,说:“老古板,那我们不打扰你行了吧。”随后拉着杜泉的手腕,说:“小尾巴咱们走,不碍着大老板的眼,我们给你准备了好东西,走。” 杜泉无措的看了银九一眼,他凉凉地扫了眼楼月生抓着她的胳膊的手指,转身去了书架前。随后冷声道:“芒星,明日起,你教她。” 芒星响亮地应了一声,“好嘞。” 于是杜泉被带下木楼,到门口时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银九正抽出一本书,抬臂时衣衫贴在背上,蝴蝶骨都快飞出,伶仃清冷,孤傲寂寥。 “放心,银九是大人,不会生气的。” 杜泉回身就见楼月生正微笑着看她,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 出了归墟堂三人便进了厨房,饭桌合并被挪到中间,上面已经摆满了各色美食,还有酒水鲜花,她一时有些惶恐,自己过个生辰而已,吃碗面便好,这么隆重她反倒不自在,她看了看陈璜,他怀里抱着肥仔,脚边卧着阿铁,对周围话题漠不关心。 老管家、牡丹挨着,不知在低声说什么,见她进来,牡丹十分自然地笑了笑,似乎之前的交锋从未出现过,这才是厉害人物,牡丹攥紧手指,也冲她笑笑,一笑泯恩仇,起码得做做样子。 泽秋走过来,先是笑她头发奇丑,又凑过来小声道:“你可别以为这是给你庆祝的,今儿是银公馆建成的百年庆,也巧,竟赶在一天,算你运气好。” “那几个是谁?”她现在对泽秋的奚落讽刺已经不甚在意,就当没听见。她很好奇多出三个生面孔是谁。 桌子靠东方向坐着两男一女,一男子穿深蓝马褂,身形矮胖,约摸四十岁上下,戴礼帽和眼镜,微微笑着十分和气。另一男子穿黑色西装,身材极好,宽肩长腿将西装衬得笔挺。二十五六,和楼月生看着差不多年纪,头发喷着发胶整齐梳着,笑容浅浅,绅士有礼,有着精英派头。 挨着牡丹的女子看着三十多岁,头发剪得很短,烫了卷正好在耳朵边,戴着很大的宝石耳环,柳叶眉,丹凤眼,唇色深红,看着有几分凌厉。好在笑起来爽朗,说话利索,是个直爽的人。 泽秋抬下巴指了指楼月生,“他一会儿会讲的,再说,你知道了又怎么样,和你又没什么关系。”说罢哼了一声,就挨着陈璜坐了回去,一把夺过肥仔抱在怀里用力揉了几下,随后被挠了一把。 杜泉偷笑了一下,跟着楼月生入了座。开饭钱前楼月生果然笑着对她介绍说:“戴眼镜的这位是银氏百货经理,周海,我们就靠他挣钱。身边这一位,黄文,银氏金融公司的经理。最后一位美丽的女士,广济医院现在的院长,黄颖。” 那不就是她之前去学过护士的地方么…… 杜泉又认真看了那女子一眼,起身打招呼,她略有些拘谨,站起来说:“我是杜泉,是……是……” “是银公馆二当家,日后大家有事就别来麻烦我这老家伙了,来找泉丫头,她年轻机灵。”老管家温和的替她帮腔。 众人笑起来,都奚落老管家想要偷懒,杜泉坐下后也跟着笑了笑,把腰直了起来。 那几人都客客气气和她打了招呼,其中那个叫黄颖的女子说:“医院旁侧有间理发店,我常去,杜姑娘改日得空可以过去,说我名字可以给你优惠不少。” 杜泉喝了一口红酒,脸正皱着,听到这话便笑着说:“谢谢,我一定去。” 黄颖眯着眼,手指在手臂上敲了敲,又说:“九爷也喜欢那儿。” 杜泉点点头,猜不透这话意思,便没有再接话,只是憨笑了几声。 这顿饭吃得还算不错,那几个人已经十分熟悉,你来我往说着些龙海市的奇闻趣事,桌子上楼月生口齿伶俐,语言幽默,把大家逗得直笑,席间其乐融融,笑声飘了出去,连周围鸟儿都十分稀罕,趴在窗口看热闹。 也不知银九一人在楼上做什么? 杜泉吃着东西偶尔会想起银九,吃得不甚开怀,楼月生倒是眼观六路,既要推杯换盏,又会不时给她夹一些,碗里一直是满满的。饭后那三人被陈璜和芒星送走,其他人都散了回院,杜泉抱着其他人给的礼物,被楼月生送回了院。 院子被翻新了,窗明几净,屋里的家具也都是订做的高级洋货,蕾丝窗帘,白漆立柜,雕花的真皮沙发,丝绸缎面的被褥,整个调子蓝绿为主,清新明亮。杜泉把东西都放到柜子里,受宠若惊地打量了一圈,笨嘴笨舌地谢道:“谢谢楼先生,这么好看的屋子,花不少钱吧。我一个人住这么好……多浪费。” 楼月生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笑道:“银氏养你,和养只小松鼠一样。安心住着,你好歹是咱们二当家,得体面些。日后若有喜欢的院子便告诉我,收拾妥当后再搬。” “不用不用,这里很好,我住惯了。”她可真不想再麻烦人了。 楼月生点了只烟,从茶几上拿起报纸翻看。杜泉连忙去泡茶,正在放茶叶的候,她听到身后的楼月生问:“你可听过玲珑岛。” “不曾。”杜泉捏着茶桶,摇摇头,猜测他是要说那日邪物的事。于是又多解释了一句:“我们那渔村被水匪侵扰,村民如今怕……是都搬走了。村里人不曾说起这名字,到龙海市后……便更没听过。是哪里呢?名字很好听。” 楼月生“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玲珑岛,受诅之岛,被逐之民,都是千百年前朝廷流放的罪大恶极之徒,皇朝更替,那里倒是与世隔绝,人们繁衍生息,竟还成了气候。银氏从不与他们来往,谁知,那里的人被诅咒,每隔十年便有村民在月圆夜身上长出鱼鳞,奇痒无比,穿肠烂肚。当地人称是水妖报复,毕竟当初鲛人灭族,这些人的祖辈没少出力。” 他放下报纸看过来,杜泉泡好茶坐过去,顺着话问:“所以,他们来……寻九爷治病。” “是。每诊一回,便要他们进献三个童女,那日袭击你的只是其中一个。” “所以,这里还关着其他……” 楼月生轻笑,“那是当然。”随后呼出一股浓烟,靠着沙发说:“他们的魂魄被禁地吞噬,就如同地缚灵,永世不得离开。除非禁制被破坏,除非银九和我们都死了,它们也就没了约束。” 他面色忽然凝重,弹了弹烟灰,说:“那时候妖邪四处流窜,人间如炼狱,你也不想看到这番景象吧。” “是。”杜泉回了一声,抬头与楼月生对视,说:“禁地……坚不可催,定不会有事。” 楼月生闻言笑起来,坐直身子向她这边倾身,意味深长道:“这世上没有一处,是坚不可催的,人心亦不是,一旦动摇,就会从裂缝处崩裂。银九也会死,甚至比我们更容易死,太多人想要他的命,杜泉,你也要护他,知道吗?” 楼月生第一次这么郑重地喊她名字,杜泉心中震动,点点头应下来,说:“我一定会竭尽所能。” “好,记住你说过的话,若有违背,会遭天谴的。”他神情太过认真,杜泉也被感染,举起手指,竟像是宣誓效忠一般。 楼月生忽然揉了揉她的头顶,眼中有万千情绪最后都化作柔和。他笑着说:“你呀,定是个有后福的,生辰快乐。” 第三十八章 有没有后福杜泉不晓得,可她现在过得越发战战兢兢。她觉得自己苦日子过惯了,养出一副贱骨头,三间破屋她住得踏实,现在宫殿似得给她布置一新反倒不安。 总觉得,不太真实。 先前众人都排斥她试探她,那时她反倒活得浑身是劲儿,现在泽秋不打她,陈璜偶尔还和她说两句话,每个人似乎都比之前对她和善,她反倒竖起了浑身的刺,总觉得眼前美好即将消散。 许是看她有些疲倦,开始心不在焉。楼月生便起身告辞,走时还特地嘱咐:“今日是你生辰,不必干活了。看看这些礼物喜不喜欢,对了,银九有台留声机不要了,我放到你屋子里,闲暇时听听,音乐是生活最美的一面,享受吧孩子。” “谢谢您,楼先生,在这里一直受您照顾。” “你是个好姑娘,大家都会喜欢你,不用太在意。”他说罢拧熄烟头就走了。 原先木门被卸下换了大红铁门,他那一身雪白走出去就好像红梅林里的雪团子,掉进去就没了影子。 “吱呀”门被关上,杜泉盯着门板看了看,回到屋里打开那留声机。 是西洋的钢琴曲子,她听韦清玄弹过,只是说不上名字,她有限的词藻也很难修饰这种声音,只觉得这悠长的曲子起起伏伏,像是站在了水上跳舞,时而有清风,时而有海浪,像是走出了这樊笼。 她打开那些包着的盒子,有旗袍项链,香水,应该是泽秋和牡丹给的。那位黄颖送的是一盒子口红,包装精美,颜色鲜艳,杜泉拧开看了看又放回去。或许是她疑心过重,反正这些东西……她轻易是不准备用的,怕有毒。 楼月生最阔气,包了个大红包,足足一百大洋。老管家给了她一瓶药丸,说是吃了解百毒。陈璜倒是稀奇,竟包着一柄短刀,刀身细窄秀气,纹饰古朴,刀刃十分锋利,长度正好别在腰间,像只笛子。 她把其他东西都收好,想了想把之前的匕首绑在腿上,又把短刀别在了后腰上,虽有些硌得慌,但用来防身最好。 音乐催眠似的响着,她散了头发躺在沙发上。 柔软的垫子,带有香水味的花瓶,阳光撒进来,一室金黄。 她眯眼看着这些好东西,逐渐打起了瞌睡。 睡梦中她进入一片花田,沿着一条小径走了很久,姹紫嫣红开遍田野,她心都跟着欢愉起来,风十分柔软,抚摸着她的脸,穿过她的发丝,像阿婆的手指。她很放松,俯身抚摸着可爱的花朵,沾了一手香。她放在鼻子上轻嗅,很好闻,茉莉花的味道,这是……这是牡丹身上的香。 “咔嚓”锋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猛地睁开眼,就对上镜子里自己的眼睛,锐利而戒备,像是一只小兽。 “你可不要乱动,否则我可能会剪断你的脖子。” 杜泉视线上移,看到站在她身后,手上拿着剪刀正给她剪发的牡丹。这女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不但潜入她屋子,还把她搬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剪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