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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节

    不过没意思也就没意思吧,他认栽了,只要顾葭还活着,以后的事儿,走一步算一步吧。

    第202章 202

    陆玉山这里的走一步算一步, 也还是有计划的, 首先正是躲开后面的追兵,去前头的村子避一避。

    村子里大部分家庭里面都会有自己的地道,藏起来不被抓到就行了。

    村子贫富差距很大的样子,陆玉山自进了里面, 便发现这里唯一一栋洋楼气派漂亮,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建造的,他想了想,没有跑进去,而是躲进了一个破木头建造的木屋里面。

    木屋只两间屋,一间正堂,一间卧室,里面摆满了废旧的报纸和捡来的可口可乐瓶子, 正是春天, 屋里竟是弥漫着一股子水果在夏天馊烂的气味。

    “好难闻啊……”顾三少爷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嫌弃一句。

    陆七爷也没有办法,眼尖的发现了一处锅灶,打开锅灶将顾葭先放了进去,然后自己再蹲进去,最后把大锅挪到头顶上挡着, 两个人便挤在一处,一面小心翼翼的呼吸,一面竖起耳朵听屋外的枪声和脚步声。

    突然的, 屋外安静得吓人。

    顾葭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 他眼珠子不停的转着, 一会儿看身旁因为光线黑暗而黑乎乎的陆玉山,一会儿看对方握着自己手臂的手,心想这人是想要把自己的手掐断吗?感觉手臂都没有知觉了……

    但这样危险的时刻,顾葭不敢说话,手断了,也总比被日本人一枪了结了的好。

    而且日本兵不像顾葭认识的那些日本友人那样好说话,兴许追上来的日本人也不会说中国话,只会叽里呱啦叽里呱啦的说他们本国的语言,那样顾葭的三寸不烂之舌便发挥不了作用了,再漂亮也是个‘哑巴’,兴许被调戏了也不知道。

    他们两人躲了许久,好像躲到了天荒地老日月无光,直到头顶上的锅骤然被一双手挪开,他们这一对‘亡命鸳鸯’便像是从浑沌中出生了,睁着两双大眼睛,与外面的人相对!

    起初众人的眼神都充满惊恐,后来顾三少爷的眼神里倒影出来人的模样,便松懈了全部力气,露出一个笑来:“无忌!”

    身穿黑色风衣,腰间绑了四把改良手枪的顾无忌面色没有改变,只一只手捏着枪抵在陆玉山的脑袋上,另一只手伸手拽住哥哥的手,作势要将人拉出来。

    可顾葭‘跑’了一路,身上没多少力气,自己根本站不起来,他在陆玉山怀里如同上岸的鱼那样虚弱地翻腾扭动,最终半死不活的笑道:“我好像没有力气……”

    只不过顾无忌没有放下枪,而是斟酌了片刻,对着陆玉山晃了晃枪,说:“把我哥抱出来。”

    陆玉山没有被危及生命的自觉,他抱着顾葭出去,目光看了一眼门口,发现没有日本兵追来的迹象,但即便这样,陆玉山也没能松懈,他只当现在暂且安全,在被顾无忌的枪抵着脑袋的情况下,将顾葭放在灶台上,拎出医药箱,迅速的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只宝贵的药品,抽入干净的针管中,然后打进顾葭那受伤的手臂中。

    原本注意力集中在陆玉山这个混蛋脑袋上,生怕这人反手扭转乾坤的顾无忌这才看见哥哥手臂上那一淌嫣红的血……

    那玉白的小臂上,有一个牙印,看印子的行状大小,不像是陆玉山咬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就这样一个伤口,哪里来得这么多血?!

    “哥!你怎么了?”顾无忌努力平静的问,可声音终究无法保持从一而终的稳重,他心惊rou跳得好像是自己遭了大难,“哥?这是谁弄的?!是不是他?!”虽然顾无忌理智告诉他,这个伤口不是陆玉山弄的,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将过错推到这个人的身上,好像所有一切的罪恶都必须这个人来承担,不然就不舒服。

    这个‘他’指代何人,顾葭用屁股想都知道,可顾葭还没来得及为陆玉山辩护,就听‘砰’的一声枪响——顾无忌开枪了!

    “别!”顾葭当即脑海想不了太多,只是脱口而出一个字,夹带满腔的惊慌失措。

    待枪口的青烟散去,顾葭定睛一看,弟弟似乎是打偏了,还是说陆玉山在这极短的时间里错开了那致命的一击,只让耳垂受到一丝可有可无的擦伤!

    这真是有惊无险的一回,然而顾葭还没松一口气,也没来得及去想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这么紧张,就听到弟弟又连开了好几枪,几乎是抵着陆玉山的脑门开枪的!结果后面的都是空响,子弹没了……

    一次的幸运不代表什么,接二连三的走运,顾无忌都佩服这个人,难不成和死人打交道太久,连阎王爷都不收他?

    “行了,好了,无忌,算了。”顾葭抓住弟弟的衣角,已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委屈道,“好不容易相见了,你也不抱抱我,我好想你。”

    顾无忌绷了许久的弦在这一刻断掉,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丢开那已经没用的手枪,弯腰给了顾葭一个大大的拥抱。

    两人像是几辈子没见过一样,几乎想要将对方按进身体里去,感受对方的温度、气味与独一无二的怀抱。

    陆玉山冷眼旁观,但这一回,没有口出狂言或者讥讽:“你不要碰到他伤口,他不要命想死,你难道相当帮凶?”

    顾无忌当真不愿意和陆玉山说话,他是恨不得将这个人千刀万剐的,他可不管陆玉山是不是有病,只要是分开他和哥哥的人,都该死!

    “你这话什么意思?”可无论如何,眼前的事情都有些诡异,顾无忌不敢贸然行动,也不敢擅自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间段将顾葭的性命做一个‘意气之争’,他甚至还有心思调侃一句,“哟,陆老板的病这是好了?”

    陆玉山没有解释后一个问题,说:“顾葭他查出有血友病,凝血障碍,很危险,任何伤口都能要了他的命,这个是他自己咬的,你说我什么意思?”

    顾家兄弟俱是一愣,待两人好生消化了这些内容,顾葭首先看向自己的伤口,然后发现过真是在陆玉山打完针后自己的伤口才开始慢慢流血减慢……

    可他从小到大也没有发现有这样病的征兆,怎么一夜之间就全变了?

    顾葭感到不真实,顾无忌更是不相信,他虽然没有了解过这个病症,却也是光听那‘凝血障碍’四个字便感到浑身冰凉,他一面身体变冷,一面又怒意滔天!

    顾无忌舍不得在这个时候和顾葭发脾气,便冲过去就给了陆玉山一拳:“都是你!”

    顾葭愣愣的,勉强站起来,拉住弟弟,掰正弟弟的脸,看这人脸上唰地下来的眼泪,一时心疼得不得了,顾葭连忙拥抱弟弟,说:“别哭呀,我都没有哭,你瞧,我好了,打了针就会好的。”

    “你一哭,我就难过,你也心疼心疼我吧,别让我们相逢变成一场哭戏,那多难看呀。”

    “无忌,我回来了呀。”

    顾无忌点了点头,心道,是的,他生命的意义回来了,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什么都不足为虑。他一边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痕,一面用近乎刀子的眼神看着陆玉山,陆玉山则不动如山地看着顾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玉山,我先留你一条命,我知道你们陆家在上海藏了不少物资,不巧的是,我因为和你们打擂台,钱全部投入狮子口中,你们陆家得赔,我还得养我哥。”顾无忌慢条斯理地说,“其次,从现在起,你若是有一点儿不轨之心,我都会一枪崩了你,毕竟物资我也可以自己去找,我就不信找不到,想活就不要动歪脑筋。”

    “最后,不要再和我说什么我们顾家欠你的,我们从来没有欠过你,你生病发疯也是你自己的事情,更何况现在看来是好得差不多了,这段时间就在我手里当个给我哥端屎端尿的下人吧。”顾无忌微笑。

    顾葭嘴角抽了抽:“我不需要。”

    顾无忌换了个说法:“反正是当牛做马的意思。”顾无忌没有将自己的顾虑说出来,他是不愿意在陆玉山面前表露自己的无知——他对照顾血友病人一无所知——他甚至是生出一些后怕,怕方才自己当真是一枪结果了陆玉山,那么哥哥或许也会在后来的某一天紧追而去……

    因此,在了解并学会一切照料事宜之前,顾无忌得留着这个祸害,虽然不愿意,但现在的情况确实除了这样做,毫无办法。

    “陆玉山,你没有选择的权力。”顾无忌从腰后利落的又拔出一把枪,“这把里面可是满的,不会再出现刚才那样放空枪的情况……”

    “而且方才听那两个小日本说,下一轮轰炸就是随即轰炸,乱来,只要看见有房子的地方就会遭殃,你若当个牛马,我可以勉为其难让你一块儿去附近的防空洞。”

    “那个防空洞我也知道。”陆玉山淡淡道。

    “你没有食物和水。”

    “你车上有,我可以抢你的。”陆玉山分析道。

    “……我看你是真的找死。”顾无忌眉头皱了皱,眼里真真切切是不耐烦了,一闪而过的冷芒锋利不已,“你是不是还不清楚状况?”

    陆玉山幽幽笑了笑,说:“我正是太清楚了。不过我答应,反正我为他鞍前马后得已然和狗差不离,走吧,先去防空洞。”

    话音刚落,顾葭坐着的灶台身后就响起乱七八糟的声音:

    “等等壮士!”

    “别开枪别开枪!”

    顾葭吓了一跳,扭头就见两个脸蛋糊得黑乎乎的农民瑟缩地半蹲在灶台里面,那是顾葭和陆玉山之前躲过的地方,里面竟是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大饼脸梳着两条粗辫子的女人,一个是没有双臂的男人。

    第203章 203

    陆玉山第一时间也是一愣, 随即稍微将顾葭挡在身后, 对着从灶台里面钻出来的两个人说:“你们是这间屋子的屋主?”

    女人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旁边那位拿着枪指着他们的顾无忌,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的在顾葭等人身上转来转去,仿佛在找其中的老大,最终她选择对顾无忌说话:“这位大爷, 我们也不是这间屋子的屋主, 只是听说要打仗了,大家都乱跑,有些外地来的土匪也从山上下来了,我们是躲土匪才钻进来的。”

    “是啊是啊。”没有双臂的男人很瘦,佝偻着腰背,像是一只煮熟了都没有人愿意吃的虾米,声音真诚地不得了, 生怕顾葭他们不相信, 连连点头,但却没有自己的主见一样,只是点头,没能说出其他话来。

    “方才我们不小心听到你们说话了,日军是不是就要轰炸来了?哎呀, 这可怎么办!”女人苦大仇深地抹眼泪,将脸上那些在灶台里面蹭上的黑灰都擦掉一些,露出黄乎乎的皮肤, “我以为咱们这边这么偏僻, 怎么也不会过来啊。”

    顾葭听了这些话, 倒是有些明白了,原来这两个人是本地人,但是心存侥幸,觉着这里地处偏僻,便舍不得家里的东西,所以不愿意走,土匪来了也只是背着两个大布袋藏身这样一个角落,布袋子里恐怕就都是一些值钱的东西,瞧这两人抱在怀里跟儿子一样的架势,谁要是敢抢他们的布袋,他们估计得和谁拼命来。

    “不若你们随我们一同去防空洞那里先避一避吧,日军的轰炸不会太久,不然他们要一堆破烂做什么呢?你们说是吗?”顾葭见这两人哆哆嗦嗦很害怕的样子,便又对弟弟道,“还不把你的枪收起来,不必这个时候还举着,不累吗?”

    顾无忌哪儿能不累?他这些天就没有不累的时候,可这些大可不必讲给顾葭听,他希望他爱的哥哥不要为自己担心。

    枪收起来便收,反正只要陆玉山弄小动作,他能一枪崩了对方就行了,时时刻刻的拿着,还耽误事情。

    “好。”顾无忌收起枪,打算自己去背哥哥,但想到这样子就得让陆玉山去提食物和水,这两样多重要啊,给了陆玉山不放心,可如果他和陆玉山反过来,自己提食物、水,陆玉山背哥哥,他也不舒服。

    正当顾无忌心里为难,顾葭早就站起来,虚晃了两下,摆脱了贫血后的眩晕后,拍了拍顾无忌和陆玉山的肩膀,鼓励道:“好啦,我们走吧,说起来我还从未去过防空洞,听说上海地下有近千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陆玉山仿佛是察觉到顾葭想要缓和一下气氛,便说:“你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

    顾葭说:“不对吗?”

    “对的。”陆老板笑了一下,首先出了屋子,对顾无忌说,“你在这里看着他,我一个人去拿食物什么的,比较快,车子停得比较远,大家一起去的话,那还没拿回来就全部被炸死了。”

    顾无忌还未说话,就听到哥哥道:“这样就好,我们在这里等你。”

    陆玉山摆了摆手,径直走了。

    两个农民模样的男女还局促的站在原地,不大想等,于是女人先行走过来,对顾葭说:“那个,这位先生,你看我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不然我们就先走了?”

    “是啊是啊。”

    “好啊,没关系的,你们知道防空洞在哪儿吗?”顾葭心思透彻,看得出来这两个人是生怕等待的时间太久,轰炸机都过来了,他们还没有藏起来,这是在是人之常情。

    “知道啊,就从最大的那个房子的枯井下去就行的。”女人说着,眼睛看了一眼陆玉山落在灶台上的医药箱,却没敢说什么,灰溜溜的拽着男人的衣服匆匆离开。

    至此,空旷的小村里便只剩下顾家兄弟两人了。

    等待的过程里,顾葭和弟弟两人找了两把木椅,坐在阴凉的大树下,一边眺望远方,一边凝视对方。

    此时月色正好,清辉疏影、星光卷云、田间的野花;淡淡的血腥味、汗味、硝烟味;耳旁的虫声、晚风声、呼吸声,处处都是世间最好的事物。

    耗尽金钱追堵陆家船只,后又杀了几个日本兵,和陆玉山逞凶斗狠了一番的顾无忌顾四爷,此刻双手拉着顾葭的手,倒是无话可说了。

    只是静静的看着对方,感受这重逢的宁静和放松。

    他们都下意识的不去谈论分别的那大半个月里,彼此都做了什么,也没什么好说的,即便两人曾大吵一架说不管什么秘密都不许放在心里,可当真遇到难题,他们也还是习惯有苦自己吃,不愿意让爱的人知道。

    互相为了对方好而让自己辛苦的事情,他们都做过不少,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们心里现在大抵是暖的。

    “你长胡子了。”顾葭用那没有伤的手抚摸弟弟的脸,摸到一圈浅浅的胡茬。

    顾四爷干脆蹲下去,蹲到顾葭的身边,像小孩子那样把脸埋在顾葭的怀里,深深的呼吸着他熟悉的气味,玩笑说:“哥你帮我刮吧……”

    “好啊,一会儿我们安顿好了,若是能找到刮胡刀,哥哥帮你刮得干干净净滑滑溜溜的。”顾葭摸了一会儿弟弟的胡子,眼眶都是热的,但这回忍着,又去揉弟弟的黑发,这头发也长长了些许,没有打理,但是依旧摸着很舒服就是了。

    “哥,你饿不饿?”顾四爷忽然道。

    顾葭想了想,说:“我吃了半个苹果,不饿的,你饿了?对了,你怎么会在车上准备食物和水呢?难不成你知道我们会用得到?”这的确是个疑惑,毕竟弟弟准备这些的时候,自己还在穿上呢,若是陆玉山不打算下船可怎么办?不是白准备了?

    顾无忌却不回答,而是说:“我饿死啦,哥哥给我煮面吧,一会儿让姓陆的弄些柴火,我们去防空洞里吃点儿惹的东西。对了,我还准备了很多法棍,硬得能砸死人,泡发了也能吃,闻着味道很香;美国罐头那种东西我也准备了不少,就是不知道那个姓陆的小子能不能拿得动,东西太多了。”

    顾葭还是头一次听弟弟说陆玉山‘姓陆的小子’,不过转念一想,陆玉山可不就比自己和弟弟都小么?只不过这人生的好,高高大大的,体魄健美,气势惊人,于是时常就叫顾葭遗忘了陆玉山才二十岁。

    二十岁的自己,当年在做什么呢?

    顾葭想了一会儿,想不起来,他的生活在遇见陆玉山之前,仿佛很一尘不变,除了参加宴会就是和朋友们玩耍,看起来好像哪里都留下了他的影子,但实际上远没有这几个月惊心动魄、记忆深刻。

    想到这里,顾葭不免感觉自己有毛病,舒舒服服的日子不好吗?怎么老喜欢这种刺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