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可是母亲不信,母亲以为是有人挑唆她。 是啊,母亲嫁进来时,江令媛才两岁。母亲对江令媛尽心尽力,江令媛亦视母亲为亲生,对母亲依赖有加,恭敬又不失亲昵。 对于她这个meimei,江令媛一向十分疼爱,处处呵护,时时照顾。如果不是重生,她也不敢相信温婉端庄的二jiejie竟然包藏祸心。 至于乔姨娘,进门六年,一直对本分老实,循规蹈矩,对母亲这个当家主母,她毕恭毕敬,从不敢越雷池半步。 那一年母亲生了重病,乔姨娘衣不解带、不眠不休地照顾母亲,还因此过了病气,落下了病根,这几年都不曾断药。 谁又能相信平日里低调规矩,忠厚老实的乔姨娘会心怀鬼胎,居心不良呢? 为了让母亲看清江令媛的真面目,她便让母亲躲在屏风后面,亲眼看着江令媛挑拨,亲耳听着江令媛污蔑。 事实摆在眼前,母亲不得不信。 “这么多年,我竟然养了一只中山狼!” 母亲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了,她一声冷哼,眼角眉梢都是冷意:“我怜她幼年丧母,对她视如己出。你有的,她一定有;便是你没有的,她也会有。虽然是继母,但我为她做的,与亲生母亲也没有区别了。” “真没想到。就因为乔姨娘是她生母的堂妹,她的堂姨,她就这样害我!” “什么堂姨!”江令宛低声道:“乔姨娘乃是江令媛的亲生母亲。她为了让自己母亲做正妻,所以才会害您。” 母亲一惊,一贯冷静的脸上满是愕然:“你说什么?” “我说乔姨娘根本不是乔映柔,她就是父亲的原配乔映蓉。十四年前,她不知何故离开江家,一走就是七年,又在六年前回来,用了乔映柔的身份,勾引父亲,登堂入室。她会跟江令媛一起害死您,图谋您的地位、产业,她们母女联手,将我赶出江家,栖身田庄。” “这就是江令媛与乔姨娘沆瀣一气、狼狈为jian的原因,因为她们本是亲生的母女。” 母亲眉头一挑,握住了她的手,沉声道:“宛姐儿,你还知道什么,都告诉母亲。” 母亲冰凉的双手在微微发抖,可她的声音非常冷静,神色也一如既往的沉着,仿若山崩地裂亦不会变色。 江令宛突然间信心倍增。 前世她境遇悲惨,单打独斗尚能绝地反击,这一世她洞察先机又有母亲相助,江令媛、乔姨娘又算得了什么呢? 江令宛任由母亲握着她的手,顺势在母亲身边的小杌子上坐了下来,将前世嫁人前的经历告诉了母亲。 母亲听得非常认真,等她说完,母亲手上的凉意已经完全褪去,恢复了平日的温暖。 “宛姐儿。”母亲目光落在她脸上,生怕错过了她一丝一毫的表情:“这些事情,是谁告诉你的?” 江令宛怔了怔,她以为母亲会先想办法收拾江令媛母女,没想到母亲却更担心她,怕她身边有居心叵测的人挑唆她,伤害她。所以想先把那个人找出来,确保了她的安全再进行下一步的谋划。 母亲这样的紧张她,时时刻刻将她放在第一位。怪不得江令媛会从她这里下手,因为江令媛知道,她才是母亲最大的软肋。 正因为如此,她也决定,在母亲面前,不隐瞒她能预知一部分未来的能力,以免母亲关心则乱,像前世那样吃亏。 “不是别人告诉我的,是我做梦梦到的。”江令宛微微蹙了眉头,做出凝神思索,认真回忆梦境的样子,不确定地说:“如果我没有记错,按照梦里所示,祖父会在三天后突发重病,昏迷不醒。” “还有。”江令宛道:“江令媛挑唆我去找您闹,这一次没成功,明天她一定还会来第二次的。您说我是不是该主动去找她?” 母亲秀目一抬,有掩不住的惊讶,不过片刻,这惊讶就化作欣慰的笑容,从母亲的眼底溢出来:“我的宛姐儿长大了。” 江令宛看着母亲被笑容点亮的脸,惊艳地说不出话来。 母亲应该活着,而且是好好地活着。 她抱住母亲的胳膊:“母亲,您不会像梦中那样被害,对不对?” “你放心吧,乔氏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妾,上不得台面的玩意而已。”母亲语气充满了不屑。 江令宛忍不住笑起来。 因为她前世也曾对江令媛说过,做过皇子妃、侯夫人又如何,你如今还不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 …… 次日,江令宛起了个大早,桃叶像往常一样端了水来给她梳头净面。 江令宛对她说:“桃叶,你派个人去跟二jiejie说一声,等会我到她那里用早饭。” 桃叶的手一顿,忙道:“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小丫鬟们传话说不清楚。” 桃叶将帕子塞给竹枝,抬脚出了门。 竹枝捏着帕子,皱眉道:“小姐,桃叶果然有问题,她一定是急着向二小姐报信,要不要拦下她?或者跟着她?” 江令宛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透出嘲讽的光芒:“不用。” 她就是要桃叶去告诉江令媛,她没去闹母亲,江令媛的挑拨没起效果。 更衣梳妆,收拾得当之后,江令宛又略微等了等才施施然去了江令媛住的蕉园。 在半路上遇到了回来的桃叶,三人很快就到了蕉园门口。 江令媛早已站在门口等她了:“三meimei。” 她未语先笑,一派长姐风范:“走,咱们进去说话。” 江令宛一眼就看出江令媛急了,虽然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可她先是早早站在门口等候,后又拉着她的手越过吃饭的厅堂,径直朝内室走去,分明是急着想跟她的说话,或者说是急着挑拨。 鱼儿马上就要上钩了,江令宛反倒不急了,她要吊着她。 “我饿了。”江令宛停了下来:“二jiejie,我饿了。” “我们这就吃饭。”江令媛心里着急,强压着性子,让人摆了饭。 江令宛慢条斯理地吃饭,瞥着江令媛故作镇定的模样,暗暗撇了撇嘴。 终于用过早饭,姐妹俩进内室,像往常一样在临窗的黄梨木半圆桌边坐了。 六月的清晨,阳光璀璨耀目,窗外的芭蕉树寂然无声,投下绿荫的清凉。 江令宛瞪大了眼睛,一直盯着江令媛瞧,好一会才道:“二jiejie,你的脸色怎么这么憔悴,眼睛像乌鸡一样,你昨天夜里做贼去了?” “还不是因为母亲的事!”江令媛忧心忡忡:“我昨天一夜都没睡,三meimei……” “你又要劝我?母亲是我的母亲,她应该留在江家。”江令宛眉头一竖,声音尖锐:“我不信母亲会不要我。二jiejie,你一向跟我一条心,这件事你怎么能跟我对着干呢,你还是我的好jiejie吗?” 江令媛垂了眼皮,咬了咬唇,半天才为难道:“我为什么要劝你,难道我不想母亲留在江家吗?还不是因为……” 她戛然而止,抿起了双唇。 江令宛立刻不依不饶地追问:“因为什么,你说呀!” 静好院里,也传来一声质问:“你到底想好了没有?梅雪娘,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不要让我失望!” 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他面皮白净,身姿挺拔,俊美儒雅的脸上满是怒意,让他显得有几分狰狞。 的确,妻子外出上香,与不明不白的男人独处了一夜,怀了个不清不楚的孩子。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没办法做到心平气和。 江伯臣也知道,妻子是被人挟持,并非故意与人有染。他做不出一碗毒.药杀妻的事。更何况,他心里还爱着妻子,只要她愿意打下腹中的孽种,他就能既往不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像从前一样,与她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不料妻子竟然不同意,她为了腹中的孽种,竟然自请下堂。她宁愿被休离开江家,也不愿意打胎。 江伯臣怒火中烧,最终在乔姨娘的劝说下冷静了下来,妻子梅雪娘也说要一天的时间考虑考虑。 现在,一天的时间终于过去了,他希望妻子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 梅雪娘抬头,迎上他的视线:“伯臣,你知道我是被冤枉的,我腹中怀的是你的孩子,若非你如此强烈地要求,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打掉他的。” 江伯臣听出妻子话语中的松动,他立刻道:“你打掉他,这件事情就此揭过,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不会了。”梅雪娘素净的如玉兰花的脸庞上闪过一抹凄然:“我之前连落两胎,亏损了身子,为了要腹中这个孩子,历尽千辛万苦。若这一胎打掉,我以后再也不能怀了,我们也不会有嫡子。” 江伯臣心浮气躁,语气再次生硬起来:“那这个孽种也不能留。怎么,你不愿意打胎吗?” “事到如今,我不愿意也得愿意了。”梅雪娘低头,为难道:“可是这件事,媛姐儿、宛姐儿都已经知道了,她们会怎么看我?就算我落了胎,她们还会像从前一样敬我、爱我吗?” “这是当然。”江伯臣悬着的心落了下去,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他温柔地安抚妻子:“你放心,媛姐儿温婉懂事,她视你如生母,一向敬爱你。宛姐儿虽然刁蛮骄纵,不如媛姐儿乖巧听话,但她到底是你亲生的,血浓于水,她又怎么会怪你?” “你别想那么多,我这就让乔姨娘安排,只要你肚子里这块rou没了,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梅雪娘倔强地摇了摇头:“我得亲口听媛姐儿、宛姐儿说了才放心。” 江伯臣还欲再劝,梅雪娘又说:“我已经让杜mama去叫宛姐儿了。再急,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江伯臣眉头皱了皱,若是叫媛姐儿,他是不担心的。可宛姐儿不懂事,万一她闹起来,会不会节外生枝,改变梅雪娘的决定。 没等他说出拒绝的话,杜mama就回来了:“夫人,三小姐不在叠锦楼,她一醒就去了二小姐那里,说是要陪二小姐吃饭,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二小姐商量。” 江伯臣听了眼睛一亮,忙道:“既然如此,我们去蕉园吧,听听她们姐妹二人在商量什么,也安安你的心。” 媛姐儿懂事识大体,事发之后,媛姐儿主动找到他,说她既是长女又是长姐,一定会劝说梅雪娘打胎留在江家,也会好好跟宛姐儿解释,让她不要胡闹的。 对于媛姐儿,江伯臣很放心。 梅雪娘垂下了眼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放下心来。 “走吧。”她淡淡道。 第3章 江令媛住在蕉园,因院中种了几株芭蕉而得名。 因为要“好好”跟江令宛说话,江令媛一早就吩咐屋中的下人散了,又暗示桃叶把竹枝支开,只留了一个心腹丫鬟守在正房门口。 江伯臣与梅雪娘来到蕉园,见院中打扫得干干净净,芭蕉树明洁中虚,洒下清凉的绿荫,正是世家名门该有的诗书蔚然之象。 江伯臣满意地点了点头,抬脚就朝正房走。 门口的丫鬟立刻站起来行礼,正欲说话,内室里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质问:“二jiejie,我问你话呢,你为什么不说了?” 是江令宛的声音,她语气焦急,这样极其败坏的命令,没有一点名门淑媛该有的温婉,更没有身为meimei对jiejie的敬重。 宛姐儿平日里虽然娇蛮,但该有的礼数都不会少的。难道私底下竟然这样欺负jiejie? 江伯臣脸色一沉,低声喝止要进去传话的丫鬟:“你就站在这里,不许动。” 丫鬟大急,张嘴就要喊,被杜mama一把捂住嘴,拖了下去。 江伯臣皱眉,梅雪娘面容平静肃然:“我想听听,宛姐儿、媛姐儿真正的想法。” 江伯臣冷着脸道:“我竟不知宛姐儿居然这样的蛮横无理,这件事情过去,你也该好好约束她,让她把规矩立起来,否则必然会闯下大祸,给我们会宁侯府抹黑。” “知道了。” 两人走进正房,站在了内室门口,只听得里头江令媛幽幽叹了一口气,无奈中透漏着温婉与包容:“三meimei,我为什么要劝你,还不是为了母亲,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 这样的懂事识大体,越发显得江令宛刁蛮任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