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陆璟看着徐惠然,听到谢尚没有一丝反应。看来徐惠然并不认识谢尚,省城那不过是巧遇而已。 “娘子……” 陆璟喊“娘子”,似在让徐惠然接受这里跟两年前一样,从没有变化过。徐惠然明白他的意思,可她不想。 “五郞,天不早了,我让蚕姐给你去厢房铺床。”徐惠然转身要出去。 陆璟没说话。 楼梯上传来蚕姐的脚步声,跑了上来,微喘着气。 “蚕姐,去给五少爷在厢房里收拾下。” 蚕姐看了看陆璟:“五奶奶,厢房的屋顶有点漏。阿福说等雪停了去修。” 徐惠然看了眼陆璟:“我怎么不知道。房子不是才修好两年,这么快就漏了?” 蚕姐也偷眼看陆璟:“刚才挠挠跑了,然后……” “挠挠对这不熟,有点乱跑,跑到房顶上。我去捉挠挠下来,不小心把厢房的屋顶踩碎了几块瓦。”陆璟说得挺轻描淡写。 徐惠然去看卧在陆璟怀里的挠挠。挠挠睡得正香,打着呼噜,连个眼神也没有给她。 瓦,后院是有备的,当时特意多买的。但现在肯定不好去修。 “蚕姐,你上来跟我睡。让五少爷睡楼下吧。”徐惠然去开箱子拿被子。 蚕姐跟在边上,接了被子要抱到楼下去。 陆璟把书放下,给挠挠撸着毛:“娘子……” “五郞,明天说吧。”徐惠然吸了吸气。写休书也罢,谈和离也罢,她希望是天亮的时候,谈完就能让陆璟走。 蚕姐停在那里。 陆璟没理徐惠然:“蚕姐,你去休息。被子放这,过会儿我自己铺就好。” 蚕姐把被子放了下来,走下了楼梯。徐惠然听到蚕姐把堂屋门关上的声音。如今这座楼里就只有她和陆璟。 徐惠然感觉到了压迫感,她转过身面对着门。 “娘子……”陆璟站了起来,把挠挠放在椅了上,走过来从后面抱住了徐惠然,“我们去看岳父母吧,他们很担心你。” 徐惠然的后背感觉到了一阵阵热气袭来,腰那给箍住,陆璟的脸贴着她的脸。他提到了父母,让她不能拒绝。 “正好可以过年。” 过年得在婆家,不能在娘家。徐惠然动了动:“五郞,我……们……” “我们会好好在一起的。”陆璟挨得她更近。徐惠然身上的香味让她着迷,过去的他可以忘记,只要以后好就可以。 “五郞……” “娘子,我舍不得你……”陆璟感觉到徐惠然要说什么。 徐惠然的眼眶热了,心那一阵的抽痛。 陆璟去科考的时候,抱着她说过。 舍不得又能怎么样,扔下了她一个人。 她的魂魄在天上飘的时候,陆璟抱着她的尸首这么说过。 舍不得又能怎么样,她死了。 徐惠然的身体在颤。她克制,控制着自己,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五郞,我们和离吧。” 陆璟的胳膊用力:“不!” 徐惠然眼泪流了出来,用劲去掰陆璟的手。 陆璟抱得更紧:“娘子,我说不!” “可我想和离!”徐惠然拼劲全力掰开陆璟的手,踉跄两步转过身,面对着陆璟,扶住门才站住,眼泪止不住往下流,身体在颤抖,“我不想再跟以前一样了!” 陆璟控制着激动,阴冷冷地问:“他是谁?除非你告诉我,不然我绝对不会同意!” 徐惠然瞪着陆璟的眼:“你!” “我?” 徐惠然不用再去肯定,陆璟已经从徐惠然的眼睛里看出了答案:“你真的这么恨我?” 她没有了力气,垂下了头。 陆璟看着徐惠然,他以为她爱上了别的男人才离开,却是因为她恨你才离开。可他想不通,到底是哪里让她心生厌恨。 成婚后,陆璟承认陆家人对徐惠然不好,他尽量弥补,但能让徐惠然眼底有绝望痛苦的神情,那不是一般的恨。 “为什么?是因为我家人吗?等我春闱后,我们总是不可能待在家里的。”陆璟觉得嗓子干涩,桌上放着茶水,他却不想喝,那不是嗓子干涩,而是他的心在干涩,不是一杯茶能减缓。 徐惠然摇了摇头。 “娘子,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我是对你始终如一……”陆璟的脸有些发烫,“从我们俩定亲时,就如此……” 十四岁那年跟徐家定亲,陆璟曾偷偷跑到徐家门口去看徐惠然。十二岁的徐惠然秀气灵动的面孔让陆璟头一回为女孩子害羞,也认定了徐惠然就是他娘子。 徐惠然抬起头看了眼:“没用的……”才止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前世她努力过,对面前这个人喜欢过、相信过,最后还不是投了井。 “为什么没有?”陆璟往过走。 徐惠然退了一步,抬起眼望着陆璟:“真的没用。” “为什么?” “没有用就是没用。你不要这么说,若是真想对我好,就放我走。和离了,我可以跟我父母在一起,他们也不会再为我伤心。昂弟也会好,他以后可以读书、科举,哪怕守着几亩薄田都不会那么可怜……” 徐惠然只觉得全身在抽空,说了这么一长串都不知道说了什么。 “你为什么说岳父母和妻弟会惨?你怎么知道这些?娘子,这些不可能发生的!”陆璟站在了徐惠然边上,两只手抓住徐惠然的胳膊。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经历过!”徐惠然叫了出来,身体却似空了,如果陆璟用点力,她就会像纸片一样给撕碎。 “你经历过?” “因为我死过……” “你死过?”陆璟盯着徐惠然看,喉结在动。 “是,我死过,我做鬼十来年,然后又重生了。”徐惠然说了出来,卡在喉咙里四年多的话,终于说了出来,人也有刹那的虚脱,她的魂灵好像又飞离躯体,升上了天空。 椅子上的挠挠好奇地睁开眼看陆璟和徐惠然。 徐惠然看着挠挠,它是不是可以看出她是个重生的人。 外面的雪在飘,越下越大,绿色的树都成了白色的树。大黄和大黑两条狗挤在一起御寒,再受不了冷,去厨房。 厨房里,杜阿福和蚕姐在灶台边烤着火。 “我还以为五少爷不会来呢,没想到来了。”蚕姐磕着爪子,把的爪子皮往灶膛里扔。 “哪暖和往哪去,五少爷又不傻。”杜阿福嘀咕了声,拿刀削着木棍。 “这回五奶奶是不是会跟五少爷和好了?”蚕姐觉得她当红娘比当崔老夫人合适。 杜阿福看了眼蚕姐,没吱声。厢房屋顶给五少爷故意踩塌了,又得重铺瓦。五少爷自己就当了红娘,哪轮得上别人。 蚕姐往徐惠然的屋子看,灯还亮着,是不是就像崔莺莺跟张生那样,说着悄悄话。 陆璟没有大力摇徐惠然的胳膊,也没有松开手,只是重复了句:“你重生了?” 徐惠然看着陆璟,他应该害怕了吧? “新婚夜吗?”陆璟问。他自己都奇怪他并不惊讶,甚至谈不上伤心,也许这反而是最好的状况。 “你怎么知道?”惊讶的是徐惠然。 “因为那一晚后,你变了。你不再愤怒、清高、目下无尘;而是克制、隐忍、委曲求全,我曾想过多少次原因,却始终不得而解,原来是这样。” 对陆璟,徐惠然觉得已经够了解,原来还是不够了解。 “前世的我对你很不好,让你伤心了?” 徐惠然眼睛动了动:“你……” “我怎么了?” “你不奇怪我是重生的?你不惊讶?” 陆璟唇角荡起个苦笑:“我也奇怪。也许别得更让我惊讶,所以这个倒不觉得了。”这一晚上,能让他惊讶奇怪的事太多,他真的是有些顾不过来,还不如先抓最主要的。 “娘子,你恨的是前世的我,是吗?” 徐惠然的嘴张了张,说不出来。 陆璟低下了头,苦笑:“娘子,岳父母和昂弟后来真的这么惨?” “嗯。”这是徐惠然能回答的,想到父母和徐昂,眼泪又要流出来。 “那我们今世让他们不要这么惨,过上好日子行不行?”陆璟问,盯着徐惠然看,“你说过我会中举,我就中举了。你还说过我会……” “你上科春闱是中了进士。”徐惠然看着陆璟,如今她可说不准陆璟下科能中。 陆璟自然明白徐惠然的意思,故意语气轻松:“那我最后官拜几品?” “一品,首辅。”徐惠然看着窗外黑漆的夜里,给油灯的光亮映得雪带着些黄,大团大团的往下落。 陆璟点了点头:“若我这样,岳父母和妻弟,应该会没事的。” 徐惠然叹了口气,那也要他们能活到,而她不能死。但是跟陆璟在一起,前世都已经不幸,今世的事又怎么能说一定会幸呢? 陆璟没再多问,他有的是时间,可以一点点问出来。只要不跟徐惠然和离就好。 徐惠然上了床,又用被子把人裹住。陆璟睡在了她边上,还是连着被子抱着她:“没事的,有我在,那些事不会再有的。” 徐惠然缩了起来,那些可怕的事,又像在陆家时,有个小小的触角往外伸,似要吞噬她。徐惠然做了一晚上的梦,一会儿在北方的那个小县城里,陆璟抱着她;一会儿兴宁小郡主在跟她说什么;一会儿她在叫,好多人围着她在骂,有人把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端…… 陆璟隔着被子拍着她,知道她在做恶梦,听着徐惠然的呓语,紧皱着眉。 快天亮,徐惠然安静了下来。 等徐惠然醒来,外面的雪还在下,天色也不见亮确是中午了。昨晚的事,徐惠然想起来,有些后怕。 陆璟知道她重生了,为什么她昨晚会说出来。那时真是给陆璟要逼疯了。 做鬼十来年,还是沉不住气。徐惠然暗暗骂自己一句。昨夜也许陆璟也是没反应过来,才那样,不知道陆璟今日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