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节
出手的人正是那个老到随时可能会死的祭司。 一击不成,他拿起了自己胸前挂着的石像,口中念动咒语。 宋丸子忽觉自己不止灵识不得施展,脑中还有刺痛愈演愈烈。 眼睛看着那个石像,她猜测自己从来了这山谷之后灵识就不大能用,是跟它有关。 手中流光一闪,她往老祭司那里扑了过去,立刻就有一群人上来阻拦。 就在宋丸子被围攻的时候,人群中突然燃起黑色的火焰,等众人回过神来,场上情势已然颠倒,宋丸子站在祭坛中央,手中拿着两把透明的匕首,在她的面前,六七个部落中最勇猛的勇士都身上带伤地倒在了地上。 另一边,一只燃烧着黑色火焰的手臂抓住了老祭司□□皮袋子似的脖子。 女子黑红色的眼中映着苍老的影子,老者微带红色的瞳孔到他脸上的罪纹。 对方手中掌握了老祭司的性命,其余人等再不敢妄动,只等着看那个女子再有何动作。 当然,他们也没忘了那个穿黑衣的独眼女人,毕竟她的手中握有他们整个部族最渴望的秘密。 “灼岩。” 燎娅的口中出现了让她自己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老人努力瞪大眼睛,看着面前陌生的女子,她美貌、年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无端地,就让他熟悉至极,又恐惧至极。 抓着小石像的手抖了抖,他颤颤巍巍地说: “你是谁?” “我是谁?两千年来你们用狱法山中劫火化成的刀刃刺进我的心口,让我的三魂七魄尽染劫火,你问我是谁?” 老人浑浊的瞳孔因为惊恐而缩在了一起。 燎娅的另一只手也握住了那个小石像。 “这是我阿爸的遗物,灼岩祭司,你用它来对付我么?” 说话间,黑色的火焰包裹了石像,燎娅手中一用力,将石像彻底捏碎了。 “你、你、怎、怎么可能?!” “你是说我怎么可能从狱法山顶下来,还是说,我怎么可能还活在这个世上?” 看着灼岩,燎娅不禁想起了他曾经的样子。 昔日的祝部是在荒山以东,那里一侧靠近蓝晶溶洞,更多的地方都长着低矮的青草,除了采集蓝晶之外,祝部的女人们还牧马放羊。 灼岩是灼罗祭司的孩子,燎娅六岁的时候,灼罗生下了孩子就死了,为了不让灼岩成为战奴,部落里的女人们假称他是个女孩儿,每当有宗门弟子来到这里,她们就把灼岩绑在母羊肚子底下,让六岁的燎娅放羊,再看着那个可怜的孩子。 很多时候,灼岩是不闹的,有一次他憋尿了,偏巧有宗门中的人走过,为了不让灼岩哭出声,燎娅把自己的小手塞进了他的嘴里,刚长牙的小孩子不知轻重,祝部之人又天生力大,燎娅的一侧手掌上被咬出了血,后来就留了小小的疤。 再长大一些,灼岩就成了燎娅的小跟屁虫。 燎娅十四岁那年,她的父亲作为战奴跟着宗门长老去秘境寻找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这个能损伤修士灵石的石像,那之后,被压抑的愤怒与不甘就在整个部落中无声地膨胀起来。 自由,他们想要自由。 燎娅二十二岁那年,她父亲带着族人“叛变”失败,因为共部的出卖,她的父亲和哥哥被雪华宗掌门砍下了脑袋,脑袋就挂在蓝晶洞的前面,她们每天去采晶石都会看见,看着黑色的头颅从发臭膨胀变成彻底的骷髅。 十六岁的灼岩越发不像个女孩子。 雪华宗的一个长老来巡视,发现了灼岩,他把年轻的男孩儿剥去了上衣毒打,还让他爬到了自己面前。 浑身是血的孩子一步步爬过去,在雪华宗长老笑着的时候,他从自己的大腿上把石像摘了下来,往其中注入了灵力。 趁着雪华宗的人都头痛欲裂,燎娅突然暴起,手起刀落,将他们尽数杀了。 两个年轻人早有预谋,如果男人们的头颅还不能激起族人反抗的决心,那就让他们知道,如果不去反抗,那就只能大家一起去死了。 燎娅偷学了体修之法,灼岩有水灵根,加上他们两个人,祝部千余人有一百多可与初阶修士抗衡的战力,他们先杀了驻守蓝晶洞的所有雪华宗修士,借着那个石像,他们又把被假消息骗来的修士们都杀了,就这样一步又一步,他们在一次次战斗中越来越强,从防御甚至变成了主动出击,雪华宗死了越来越多的人。 祝部的人骑着飞马驰骋在草原上,燎娅带着她手下的女勇士们手持精钢长矛,成了雪华宗人挥之不去的梦魇。 灼岩则成为了部落中的祭司。 这样足足过了十二年,雪华宗的掌门都被燎娅打成重伤,不治身亡,继任的掌门终于拿出了祝部的奴契。 将奴契撕碎,与自己父兄的头颅一起埋葬,燎娅骑着天马,飞驰去了荒山正中,一脚踢翻了那块让荒山三部不得安宁的罚罪石碑。 那之后,天雷齐下,等她再醒来,她已经被绑在了狱法山顶。 “族长。” 穿着麻布长袍的灼岩对她说,“你踢翻了罚罪石碑,天道要惩罚于你。” 不再年轻的男人眼中有泪光闪烁。 “天道要罚,尽管罚我好了。” …… “可罚我的不是天道,是你的心啊,灼岩。” 抓住灼岩的脖子,燎娅将他从木椅上拖了下来。 这幅苍老的身体承受了远超它极限的寿数,灼岩的腿早就萎缩在一起,他被燎娅拖着,像是一只要死的青蛙。 “你告诉他们,在狱法山顶的是什么?” 老人低着眼睛,不肯说话。 有些事情他已经做了一辈子,死便死了,何必在最后让自己彻底跌落到尘埃里。 “不如这样吧。”走到燎娅身后,宋丸子搓了搓下巴说道: “你说实话,我就考虑把天道说与我的话告诉你们,你要是不说呢……你就是你们全族的罪人。” 听了这话,灼岩的身体一震,隐隐的香气钻进他的鼻子里,他微微抬起头,又低了下去。 不多时,只听他苍老的声音说:“就算他们知道了又怎么样?这里每个人都跪过天上的流星,他们所有人都信了我骗他们的话,没有人是无辜的,呵,你知道那个石像是什么吗?是神的雕像,它告诉我,它能凝集愿力,让我长生不老,我信了,可是怎么样呢?我的长生不老就是这样活着!就是这样活着!”他蹬了一下他的腿,那老朽的皮包骨只是微微动了一下。 “你被困在狱法山上,我被困在这副皮囊里,你不过是些痛,我却为了一点长生撒下了无数谎言。” 作者有话要说: 宋丸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咦嘻嘻。 第182章 无解 “你说的很有道理啊,这些年你活得真不容易。” 听完了灼岩的话, 宋丸子连连点头, 脸上深深地写着同情。 “不如这样吧, 我勉为其难送你上去, 挨个百八十年的刀子, 然后我再给你一个痛快, 让你从这幅皮囊里解脱,怎么样?” 怎么样? 灼岩看了宋丸子一眼, 仿佛认定了她不过是个孩子的戏言,又转向燎娅。 “你不是最恨天道么?怎么会跟这个能招来天道的修士混在一起?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你一定是屈服了, 你跪下了,你就跟你曾经最恨的那些人一样。” 灼岩的牙早就掉尽了,他瘪着嘴说话, 让宋丸子不禁想到了菊花。 燎娅却没接他的话茬, 只看着宋丸子说:“只把人绑上去,飞刀又何来?” “那还不简单?他们为了让天道不再加罪于他们, 就能以念力成飞刀, 现在我手握能让他们再不当罪族之法, 我可比天道和那什么石像好说话多了, 只要让他捱上一万刀我就什么都说, 就算愿力不够……” 她对着那垂垂老朽之人露齿一笑:“直接用刀捅, 我也不介意。” 轻轻一句话,让人遍体生寒。 灼岩抬起头看向他的族人,他们会怎么选?谁都不会比他更清楚。 “老祭司, 你是说我们这些年来祭拜诛邪,根本不会让天道保佑我们,只会让你长生不老?” 他没有得到回答,可他也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想要的回答。 “哈,老师,我随你学了整整四百年,您一直都在骗我?” 那个祭祀身有灵根,跟过去两千年的历任族中祭司一样,从襁褓中就开始跟随灼岩学习,现在才知道自己所信奉的一切都是私心构筑的虚幻,他直直地看着自己的老师,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怪响,随后,他猛地把手中的木杖掼在地上,整个人直直地往后倒去。 有族人抢上来扶住他,一摸他的鼻息,低下头道: “祭司大人,去了。” 想要一个人死,真的很容易。 原本站在祭司身后的一位长老缓缓走上前。 祭司的眼睛仍然睁着,所看的就是祭坛背后的狱法山,高耸的火山顶在深深夜晚犹自发着红光,那里在夏天总是传来阵阵的痛嚎声,伴随着这些声音,他们会欢呼,会庆祝,会祈求上天,让诛邪来得更多些、再多些,让山上的邪魔为他们承担所有的苦难。 长老的手掌抚过那双眼睛,让它们闭上。 一声长长的叹息从长老的嘴里发出来,他直起腰走到燎娅面前,然后跪了下去,深深行了一礼。 “两千年,您为祝部做的,我们永世难以还清。” 这是终于有了个会说人话的? 宋丸子凑过去看着个头发半白的长老,说道:“要是随便跪跪就什么事儿都能了了,那这世上的人用膝盖走路,就万事无忧了。” 梦昙花的香气从她身上幽幽传出,钻进了别人的鼻子里。 长老抬起头说:“我们到底也是受人蒙蔽,灼岩所做的事情,我们全不知情。” 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燎娅,只能又低下头去在地上磕了个响的。 “您想要我们如何补偿,举全族之力我们定能做到。” 这时,灼岩又开口了,有些费力,却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当年,我把你送上狱法山的时候,你猜,发生了什么?” 用尽力气翘起一根食指点了点那些用痛恨和复杂目光看着自己的人,灼岩笑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话,他都说了出来,现在整个部族都当他是罪魁祸首了,那怎么能行呢? 想要脱去罪人之后的身份,想要消掉身上的罪纹? 那怎么行呢? 燎娅看着他,这一个晚上,她承受的痛苦更甚之前千年,如果她的心智也如那个倒地而死的祭司,她怕是已经死了千百次,可她还站在这儿,她要知道一切,她要知道自己这些年的痛苦真正换来的到底是什么。 “你的飞马女骑,被她们亲人下了药、打断腿,被男人们扛回家生孩子了。你的龙火天马也想去救你,那些人,就把所有的天马都杀了吃rou。哈,哈哈哈哈哈哈……燎娅,逆天何其难,杀亲何其易,跟在你的身后我们所有人除了战争什么都得不到,可杀了你,杀了你们,他们就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你以为他们是真的相信了我么?!你以为他们心中不会想我是骗他们的么?可他们还是信了,还把谎言一代代传下去,他们还是恨不能让你去死,才会有飞刀一把又一把地出现。这才是真相!这才是你用尽了所有去换来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