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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他转身出门,浔阳公主气急败坏,朝他的背影喊道:“沈筑!你有本事就永远别回来,你踏出这扇门,就别想再见到那个女人。”

    沈筑停下脚步,却没有转头,“从姑射洲回来这一路上,你派出了多少死士?可是她没有死。所以,不必枉费手段了。”

    说罢踏门离去,浔阳公主恨得扯去霞冠,溅起满地珠翠,她发疯了似的将案上红烛和合卺酒扫落在地,蹲下哭道:“沈筑!沈筑!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究竟是哪里不好……”

    沈筑出了门,抬头见天上飞云变化,徒步穿过灯海花街,走到了永子巷。永子巷很安静,也很黑,火锅馆关了门,门前停着一辆马车。

    一人掀开车帘子,怡然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沈大人怎么还有闲心来此闲逛?”

    沈筑淡淡地道:“去你府中。”

    车上人萧彦宁叹了一声,“我那公主妹子要是知道是我搅了她的洞房花烛夜,非要上门找我算账。”

    沈筑踏入车中,“有一件要紧事与你说。”

    “你要是想将那女人托付给我,没问题。但你要是想让我照顾她腹中的孩子,我是不太乐意的。”

    沈筑淡笑道:“托孤?看来五王的谍子比我想得要厉害。”

    萧彦宁驾车回到王府,将沈筑请入奇门黑林阵封锁的茅庐,“在这个地方,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沈筑问:“她有身孕的事,是山鬼透漏给你的?”

    萧彦宁摇了摇头,“那个小丫头没什么城府,早就是弃子一枚。”

    “那你是如何得知?”

    “青州驿站有我的一个谍子,叫耳善,可以在十米之内听到人的心跳声。没有什么话能瞒过他的耳朵。那日陆知命给她探到喜脉,所说的每个字耳善都听到了。所以娆荼怀有身孕,我比你先知道。”

    “她的身边还有没有你的谍子?”

    “没有。”

    沈筑点了点头,“北境动乱的折子已经送到了皇上案前,明日朝会上,我会举荐你赴汉中。但皇上会举棋不定。朝堂之上,会有多少人为你说话?”

    “只要你沈大人带头,国子监、中书省、礼部便不会有异议,兵部的老尚书念我一份旧情,会附议。反对者,瑜亲王的党羽。两方胜负,五五之间。”

    沈筑提醒道:“你要清楚,就算皇上同意,也不会给你兵马。你一人赴汉中,在路上很可能被瑜亲王的人截杀。”

    “我明白。”

    “也许你会踩着你豢养死士的尸体逃到汉中,但到了那时就算还有命在,也不过是个孤家寡人。”

    “我也明白。”

    “好,既然你已如此笃定,我信你。帮我带一人去汉中。”

    “娆荼?”

    “是。”

    “我会带她去的,她的命是我的。”

    沈筑淡淡道:“皇帝驾崩之日,是你出城之时,到时候在城北帝王庙,我将她交给你。”

    萧彦宁看着沈筑,他忽然眯了眯眼睛,笑着点了点头。“你放心,一个女人,我还是能保住的。她跟着我会很安全。”

    “我想要的,不仅仅是安全。”

    “嗯?你还想要什么?乱世之中,保全性命已经不易。”

    沈筑道:“我要她安好。”

    萧彦宁叹了一声,“执念!”

    沈筑坚定道:“我要她安好,所以汉中五年,你尽可布局,却不能妄动。你最好听我的话。”

    萧彦宁笑了笑,“沈大人,你威胁我?”

    “对,我就是在威胁你。”

    “五年之内我有异动会如何?到时候你在六尺黄土之下,还能爬出来与我作对?”

    “自然会有人压你。”沈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无比认真道。

    萧彦宁没好气,“沈大人,你也忒爱管闲事,既然想死就痛痛快快地死,你说你把手伸那么长干什么?”

    沈筑微微一笑,“以天下做棋盘,下一局好棋。”

    “佩服!佩服!”萧彦宁拱了拱手,无可奈何。

    “我指点一个人去汉中,此人别号鸣岐,擅于阳谋,可为你所用。”

    “多谢了,只是我少了个擅长阴谋的,不如你跟我一起去汉中,好过死在天牢。”

    “不必了,你将她好好带去,我便能瞑目。”

    此时钦天监内,监正黄放翁垂首站在一处厢房前,神情凝重而恭敬。

    门窗紧闭的厢房内,茶香袅袅,有两个人对坐饮茶。一个是身穿蟒袍的瑜亲王,一个却是须眉尽白的黄袍道人。

    那老道声音低哑迟缓,吐字不清,是半舌之人,“紫微星黯淡无光,圣上恐怕熬不过正月了。”

    瑜亲王面露悲色,“请先生指点彦烈。”

    “我夜观星象,发现有紫气向西北方向流窜,东方有星辰,与那紫气遥相呼应。”

    瑜亲王小心翼翼道:“可是东方有人助长妖紫气焰?”

    道人斟下一杯茶水,缓缓道:“请王爷派高手速去东吴境内,于荒山巨谷之中找一名女子,发现之后立即斩杀。此女断断留不得。”

    瑜亲王擦了擦额上细汗,感激涕零:“多谢先生指点。”

    “王爷去吧。”

    瑜亲王毕恭毕敬告辞离去,道人并未相送,在屋内朗声吩咐道:“黄放翁,进来。”

    黄放翁脱靴走入屋内,“老师,既然妖紫北流,为何不直接去西北斩杀?”

    白眉道人冷哼一声,“妖紫?”

    黄放翁吓得一哆嗦,顿时噤若寒蝉。

    白眉道人长长叹息道:“正统天定,那紫气明明非妖,蛮横灭之,必遭天谴。”

    黄放翁恍然大悟,“所以老师令王爷去东吴,是想……间接搅灭西北紫气?可是东吴那女子究竟是何人?”

    “幼凤孤鸾的命格,不知究竟是谁。逆天行事,后事难料。你我身在钦天监,篡改气运,实属身不由己。如今回头看看,还是沈长林走了一条好路。”

    “老师,沈长林忤逆先皇,并没有好下场啊!就连他的儿子,也免不了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白眉老道喃喃道:“沈筑?”他忽然摇了摇头,闭目不语,双手放在膝盖上快速掐诀。

    东吴阴山谷。

    在一根直指天穹的孤峰之顶,有两人,站着的陆知命与坐着的珍珑。

    孤峰已经穿出滚滚云海,陆知命负手而立,只见月如银盘,清辉朗朗,漫天繁星,壮阔无垠。

    珍珑轻声道:“其实一个瞎子,在哪都是一样的。但我就想上来吹一吹冷风,多谢先生成全。”

    陆知命蹲在她身前,温言道:“姑娘的眼睛看不见,但心中所见却比世上许多人都多。”

    珍珑的嘴角勾起一丝淡笑,“我其实宁愿做个痴人。”顿了顿,却又道:“其实这样也挺好。我可以闻到风从远方送来的花香,可以听到雪花落在树叶上的声音,可以感受到冬日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有时候我也觉得很满足。”

    陆知命心中微柔,他仰头望着天上星辰变换,许久之后才缓缓道:“我曾今看到过一张钦天监命格星图,画给你看。”

    珍珑伸手,陆知命在她手心上一边画一边解释星辰方位,只画到一半,珍珑便道:“慕容先生曾经给我讲解演算过,与你所画并无不同。”

    陆知命收手,并不觉得如何吃惊,反而笑道:“慕容先生真乃神人,连钦天监细致推敲演算的命格星图,他都能先知先觉。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慕容先生常常说,他知道很多已经发生的事情,却从不知道那些事情以后的结果。”

    陆知命点了点头,“是啊,命格星图只是世人推衍。究其如何,不得而知。”

    珍珑微微抬头,问道:“陆先生,今晚的月亮是不是很圆?”

    “是。但是月色并不温暖。”

    “能给我讲一讲么?”

    陆知命缓缓道:“它的光是冷的,好像冷霜在空气中流动,好像深秋时的山泉水冰凉。”

    珍珑笑道:“先生说这句话的语气,很像慕容先生。”

    “哦?”

    “慕容先生是那样一个人,说话时就好像在读优美的诗,即便在杀人的时候,还是语气温柔。”

    她拢了拢衣襟,陆知命看着她的脸色在月光下发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瘦弱纤细,似乎风一吹就能将她吹倒。他伸手扶住她的手臂,“我送你下去。”

    珍珑摇头道:“再等一等。”

    “你虽然有些内力,恐也抵不住这样的寒风。”

    珍珑想了想,无奈一笑,“劳烦先生。”

    李渔用竹签子和宣纸做了好几盏灯笼。娆荼和山鬼、柳杏、玉秀围在谢老夫人的房间内,几人剪了许多灯花贴在灯面上。这其中数山鬼的灯花最难看,柳杏和玉秀剪出了好些牡丹富贵花,山鬼却只能剪出一些小猫小狗的造型。

    娆荼笑道:“山鬼,你不会剪就别浪费红纸了。”

    山鬼不服气,“姑娘你还说我,你不也只会剪小书生,小姑娘,小驴嘛?”

    娆荼“嗯”了一声,“那我剪的也像个人,像个驴。请问你剪的是什么?小壁虎还是小狼狗?”

    山鬼赌气道:“我也会剪小人啊!”说着就要去抽红纸。

    娆荼抛了一张边角料给她,“用这个。”

    山鬼于是拿着剪刀,动作夸张地在那边角料上剪出一个拿着长矛的将军。娆荼笑眯眯看着那个将军,笑问柳杏和玉秀,“你们觉得这人像谁?”

    柳杏抿唇不说话,玉秀迟疑道:“好像有点像杨侍卫。”

    山鬼不承认道:“怎么会像他呢!他哪有这么威武。”

    娆荼点头道:“不像,一点都不像。”

    山鬼有些丧气,因为她忽然发现自己剪出来的小人真的有点像杨谦,这可大大不妙,怎么最近脑子里总是出现那个愣木头呢。

    娆荼将自己剪的小人粘在灯面上,一头毛驴,一棵梅子树,一个摘梅的女子,一个握书的书生。

    谢老太太笑呵呵道:“蘅丫头,你看看你,给人家山鬼说得面红耳赤,你自己剪的书生,又是谁?”

    娆荼拎着灯笼线转了一圈,笑道:“是宴冰。”

    从老夫人的房间中出来,却看见陆知命和珍珑从外面回来,娆荼上前问道:“陆先生,你们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