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容定站住不动,笑意浅淡:“姑娘都看出我不冷静了么。” 他唇角的弧度毫无温度,冷冰冰的:“可我觉得,是我冷静的太久,姑娘只想和我当朋友,而我从来把姑娘当成……”尾音低下去,化成只有两人可听见的字节:“……妻子。” 江晚晴看了他一眼。 容定低眸一笑,退开几步:“这般咄咄逼人,你不喜欢,所以我冷静、退让……整整七年。而七弟粗鲁,不解风情,最终他留在寝殿过夜,我在外面站了一晚。姑娘,你说,天理何在?” 江晚晴从他心平气和的一字一句,听出了山西老陈醋的酸味。 天理何在? ——问原著作者啊。 谁叫这是一本宫斗文,凌昭是男主,他最大,如果是重生太监逆袭文,没准翻身的就是别人了。 江晚晴看向床榻上新换的被褥,咳嗽了下:“关于留在寝殿过夜——” 容定寒声打断:“够了。” 这简单的两个字,蕴含的警告甚是可怕,江晚晴不觉住口。 容定沉默许久,忽然道:“姑娘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小心隐藏的秘密,我究竟猜出了多少,又知道多少么。” 江晚晴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紧接着平复心绪,恢复镇定。 不可能。 就算有惊才绝艳的能力,多智近妖的本事,又不是真的神仙,如此匪夷所思、怪力乱神之事,他不可能猜的出来。 这明摆着就是在套话,冷静,一定冷静!别着了他的道。 容定见她脸上神色一变再变,精彩纷呈,低笑一声,缓缓踱了几步,倚窗而立:“这些天,我陪着福娃,你的事情,他什么都没透露,只不过有句话,他重复了很多遍。” 江晚晴将信将疑地看住他。 容定回头,徐徐道:“福娃说,无论你去哪里,都会带上他,你答应过,永远不会撇下他。” 晨曦中,他的目光渐渐柔和,是一种极易蛊惑人心的平淡。 “我曾提议出宫,你一口否决。” “自我下葬后,你种种怪异的行为,分明一心求死,而且不是简单的死。” “你一再的激怒,是为了逼七弟杀你。” “死后能去什么地方,且是只有你能去,我们全不能的?” “你有血有rou,匕首划伤手臂,血是红色的,非妖非仙,同在人间。” “自小家世清白,毫无疑点,不存在掉包或北羌南越细作假扮的可能。” …… 容定每说一句,江晚晴的脸色便苍白一分。 终于,他不再往下说,长久的沉默后,柔声唤道:“姑娘。” 江晚晴几乎成了惊弓之鸟,一听见他的声音,眼里尽是戒备和警惕:“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容定又走过来,抬起手,将她额前碎发别到耳后,轻声道:“你真的是江晚晴么?这个名字,江尚书之女的身份……到底哪一处出了错?” 江晚晴冷冷看着他,皱起眉:“荒谬。就从福娃的一句话,你能联想这么多?你所说的事情,你自己觉得可能吗?” 容定道:“以前断不会往这上面想,但我可以死而复生,姑娘为何不能另有来路?” 江晚晴第一次感受到智商碾压的恐惧。 他知道在她这里问不出话,所以根本没什么迟到的父爱,他从一开始就打算从福娃嘴里套话,而那孩子再普通不过的无心之言,被他听去,他从中就能理清大致的前因后果。 这个人,太可怕。 容定看见她的眼神,细长凤眸中的光逐渐黯淡,轻叹一声:“别怕。”他的声音很低很低,比起安抚,更像压抑的祈求:“我不会阻止你,无论你去何处,我……” 他忽然止住,心口guntang,喉咙干涩,哑声道:“七弟如今已为君王,肩上担负大夏的江山社稷,决不可能随你一走了之,而我不与他争抢,天涯海角,只求与姑娘同去同归。” 江晚晴动了动唇,没发出声音。 容定贴心的加上一句:“福娃虽非你我亲生,我……也是可以和他相处的,当然,以后若能为他添几个聪慧的弟弟meimei,更好。” 江晚晴惊恐之后,突然觉得想笑:“你想的真周到。” 到这地步,还惦记他的生儿育女梦不肯死心,并且话里话外,没忘记嫌弃一下福娃的智商。 容定低声道:“姑娘……” 江晚晴平静下来,对着他笑了笑:“方才有句话没说完,昨天你七弟是留下了,只是什么都没发生,半夜我起来,忘记他在我身边,头上的发簪伤到他手臂,殿内无人伺候,四周黑漆漆的,他流了不少血,我昏头转向,胡乱抓到什么,就给他擦了擦。” 容定一怔。 所以,那被衾上的血渍…… 江晚晴猜中他心思,点了点头,语气更温和:“陛下一向为人谨慎,心事不与人言,这回难得气昏头,我还要多谢你全盘告知,好叫我尽早送你出宫。” 容定回神,急忙上前:“姑娘——” 江晚晴转身就往外走,头也不回:“自今日起,你留在房中闭门思过,无我准许,不得踏出半步。” 刚走到门口,忽听身后幽幽一声叹息。 “这话当真耳熟。” 江晚晴回过头,脸上没有表情,看着他。 容定垂下眸,低低道:“……听着像打入冷宫似的。” 江晚晴不禁有点佩服他过硬的心理素质。 无论何时何地,身处优势劣势,他全然不在意,总那么云淡风轻,分明已经交出底牌,还有心思出言调戏。 这么一想,他的心不像rou长的,简直坚强如铁。 正腹诽着,又听他含笑道:“下次,可要罚跪算盘?” 江晚晴顿时清醒过来,瞪他一眼,推门出去。 * 午时刚过。 因为醉酒和早上的一场惊吓,江晚晴没有胃口吃东西,随意喝了点清粥,便躺回床榻上休息。 这本该是一日之中,西殿较为清静的时候。 可惜这份宁静持续了没多久,便被一个满脸愤慨的丫鬟打断了。 雁儿脸上都是泪水,一双眼睛却带着凶狠,不顾拦阻闯进来,直往后院的庑房去,嘴里叫着:“我们姑娘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她?你、你这狠毒的东西——” 喜冬听见叫嚷声,寻了过来,挡在她面前,冷冷道:“站住!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家院子?由的你在此撒泼!” 雁儿便哭了:“jiejie,我不是无理取闹,实在是那太监太歹毒,有心害我家姑娘的性命,如今姑娘呕吐不止,恐怕是中毒深了,我……我非得揪他出来!” 旁边有人围了过来,劝道:“这位jiejie先别哭了,你说的太监是谁?” 雁儿吸了吸鼻子,恨恨道:“就是总在后边池塘喂鱼的那个,是他害了姑娘!” 喜冬皱眉:“小容子?” 雁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一间房门紧闭的屋子,瞬间了然,猛地开门冲进去,悲愤的叫道:“你给我出来!姑娘若有个三长两短,你来偿命,你——” 门半开着,看不清人影,只依稀看见雁儿扑过去,和另一人纠缠起来。 喜冬转向两名呆住的小太监,怒道:“把她抓起来!再这么吵嚷下去,是要惊动姑娘和太后娘娘吗?” 那两人急忙跟过去,才进门槛,其中一人惊呼出声:“呀!容公公,你怎么了?” 喜冬柳眉紧蹙,推开他们,往前一看,只见容定额头上尽是冷汗,坐在一边的角落里,那脸便和墙壁一般的惨白,而他左腿的膝盖已然受了伤,裤子上沾着触目惊心的血迹。 雁儿站在他身前不远处,脚下有一块掉落的小石头,凸起的尖角上有血,明显就是行凶之物。 喜冬怒不可遏,指着雁儿:“你好大的胆子,这是越过主子们,越过慎刑司,对西殿的人动用私刑来了?有福!” 一旁的太监忙站了出来。 喜冬语气冰冷:“请慎刑司的薛公公过来。” 雁儿突然醒过神,以前听说过慎刑司的名声,登时吓的面无人色,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我……是他动手砸伤的,我根本没碰他!” 喜冬冷笑:“你自己听着,觉得这话可信吗?好端端的,他为何打伤自己?” 雁儿腿一软跪了下来,求饶:“jiejie,真的不是我,他……他故意陷害我,他下毒害我姑娘,如今又来诬陷我!” 喜冬冷哼一声,道:“你有什么冤屈,到时去薛公公面前申辩,是否清白,刑具下说话。” 雁儿瘫倒在地,骇然瞪大眼睛,泪如雨下。 就在这时,只听彭嬷嬷淡淡道:“何事在此喧哗?” 众人看向门口,只见不止彭嬷嬷和刘实听见动静过来了,就连李太后都在,心中大惊,慌忙齐齐跪下:“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安。” 李太后脸色淡淡的:“都起来罢。” 她扶着彭嬷嬷的手,慢慢走了进去,似乎并不很在意这地方简陋,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眼里的笑意染上轻讽之色:“哀家很久没看见这阵仗了,好热闹。” 雁儿背后冷汗涔涔,大气都不敢出。 刘实清了清喉咙,环视四周,道:“不相干的人,全退下。” 不一会儿,房里只剩下喜冬、雁儿和容定三人。 喜冬接过宫女奉上的热茶,低着头递给彭嬷嬷,再由彭嬷嬷放到太后手边。 李太后端起茶杯,轻轻吹一口气,这才开口:“这都怎么了?” 雁儿膝行两步,哭得肝肠寸断,抢着道:“求太后娘娘给我们姑娘作主!姑娘病了好几天了,奴婢担心的不得了,想起家乡偏方,有红鲤出没的池水最是祥瑞,有趋吉避凶之用,所以这些天都是用后院池塘的水,烧开了煮药,谁知……” 她指着角落里闷不吭声的容定,委屈地流下泪水:“这太监好狠的心,看见奴婢每天来取水,便偷偷在水中下毒,不仅毒死了鲤鱼,还……还……” 她掩面痛哭,满是凄凉。 李太后看了一眼那眉眼极为俊秀的少年太监,问:“还如何?” 雁儿哽咽道:“姑娘今早服药后,一直呕吐,奴婢请了太医来看,说是病症加重了,太后娘娘……”她不停地磕头,哀求:“求太后娘娘作主!” 李太后转过头,对刘实道:“你去把人请过来。” 雁儿一惊:“姑娘如今重病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