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林樱桃站在雪糕车旁边说:“我不要去住酒店。” 她从蒋峤西手里接过了甜筒,低头吃了一口,一嘴的奶味。 “我租的地方太小了。”蒋峤西皱眉道。 林樱桃说:“不要,酒店那么贵,把钱省下来。” “省下来干什么啊。”蒋峤西说。 林樱桃抬起樱桃似的大眼看他,又吃了口软雪糕甜筒,她光笑,也不说话,看着像在想什么坏事。 蒋峤西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脸rou。 “省下来给你堂哥治病啊,”林樱桃对他说,嘴唇上有奶,“然后我们就一起回家去。” * 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生活得这样落魄,蒋峤西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也属于人之常情。他不渴望别人的帮助,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自己承受一切,他埋头在数学里,将数学当作剑与盾,来捍卫他自己。 可他目前学的专业也好,过的生活也好,都不是他曾经想要的。 “蒋峤西,你知道吗,”林樱桃抱着膝盖坐在他面前,“笨蛋也有笨蛋的生活,穷人也有穷人的快乐。不是变穷了,生活中就只能有赚钱,不可以有快乐了。” 蒋峤西洗完了澡,他盘腿坐在床上,听穿着睡裙的林樱桃老师给他“上课”。 他听着,总忍不住因为林老师一本正经的语气和表情想笑。 可樱桃的心意,他知道是真的。 “我觉得你一直都有一个很不对的观念,”林樱桃像摸一个幼儿园三岁宝宝的大脑袋一样,捧住了蒋峤西的脸,教育他,“你总觉得,你要坚持,要忍过去,要熬过了竞赛,要去了美国,要治好了堂哥,要多多赚钱,重新过上了以前的生活,你才能生活,才能享受快乐,你这么想是不对的!” 蒋峤西说:“好,好,我知道了。” 他的手机还放在旁边,屏幕还亮着,上面是林老师刚才在玩的几只愤怒的肥鸟。 林樱桃近近对上了他的眼睛,观察他的真实想法。林樱桃当然知道,蒋峤西从小养尊处优的,父亲是电力集团高层,他又极具数学天赋,备受追捧。他没有做过穷人,没有折过自尊,他没有任何缓冲的,在即将长大成人那年陷入了一种落魄绝望的窘境,他的骄傲,让他不会对任何人求助示弱。 就连现在,哪怕蒋峤西已经开始试着对林樱桃坦诚一切——他仍在努力表现得满不在乎,仿佛很多事情都只是生活中再微小不过的波澜和意外。“我知道。”他对林樱桃总是这样答应。 “蒋峤西。” “嗯?” 租屋的灯关了,只有窗外照进些光来。林樱桃枕在蒋峤西怀里,她被他抱着,问:“你堂哥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 蒋峤西沉默了一会儿,没回答。 林樱桃说:“不能告诉我吗?” 蒋峤西说:“我哥被他的下属,从楼梯上推下去了。” 林樱桃抬头看他:“下属?” 蒋峤西轻描淡写地说:“金融危机,被裁员了的下属。” 林樱桃问,那你哥呢。 蒋峤西眨了眨眼:“我哥也被裁员了,只是当时他还不知道。” 林樱桃看他。 蒋峤西伸手揉了一下林樱桃的头发,安慰似的对她一笑。 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林樱桃在毯子里转过身,她抱住了蒋峤西的腰,她感觉蒋峤西把他搂得更紧。 “蒋峤西。”她说。 “嗯?” 林樱桃抬起头看他:“我想去医院探望你堂哥。” 蒋峤西犹豫了。 林樱桃说:“他以前送给我好多好多礼物,我还没有当面谢过他!” 蒋峤西说:“你能受得了吗,在那种病房里。” 林樱桃把脸埋在他身上。“我有什么受不了的,我以前经常和杜尚去职工医院偷看,经常有工地上的叔叔受伤被送过去,”她告诉蒋峤西,“杜尚每次都吓得直哭,我负责给他擦眼泪。” 她感觉蒋峤西低下头,在她头发上轻吻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 本章注释: *愤怒的小鸟:由rovio开发的一款休闲益智类游戏,于2009年12月首发于ios。以小鸟报复偷走鸟蛋的肥猪为背景,讲述了小鸟与肥猪的一系列故事。 第62章 蒋峤西在十八岁那年发觉,人生是无常的。 连前方如同一座灯塔,始终为他指引着前路的堂哥,都会在一夕之间倾塌。 蒋峤西到底有什么自信,能够在失去樱桃之后再找回她来呢。 一旦想通了这一点,蒋峤西就没什么好再迷茫的了。他坐在地铁上,拿着帮堂哥堂嫂买的粥,另一只手攥着林樱桃的手心。蒋峤西对她说,堂哥是个好人,很开朗、自信,很善良的人,出事以前,全家人以他为荣,出事以后,全家人也都没有放弃他:“他以前有些合作伙伴,老同事,老同学,有时也过来看他。只是他恢复得一直很慢。” 林樱桃套着蒋峤西的外套,与他一起出了月台。“为什么很慢?” 蒋峤西摇头,这种事,医学也解释不清,人一旦到了这个阶段,一切全凭运气。 “当时和他一起住院的,”蒋峤西和她一起坐上了城巴,回想,“有半年就能开口说话的,有一年都没醒,没什么希望的,也有家里人没照顾好,一下没抢救回来的……” 林樱桃在旁边听着,她的手在蒋峤西手心里反握住了他的。 “我堂嫂心理压力很大。”蒋峤西轻声说。 林樱桃说:“一定是的。” 蒋峤西扭头看向了窗外。 林樱桃下车时说:“但是有我们可以帮她!” 蒋峤西要往医院的方向走,他忽然低头看了身边的林樱桃一眼。 蒋峤西过去三年,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到病房楼来,这是第一次有人陪他一起。堂嫂早接到他的电话,说小林meimei今天会跟他一起来。堂嫂把前几天蒋峤西拿过去的糖心苹果留了两个,洗好了做成沙拉。她在病床前对年轻但虚弱的丈夫说:“峤西带着小林meimei来了!” 林樱桃有点害羞,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蒋峤西父母以外的其他亲人。“你堂嫂好漂亮!”她偷偷对蒋峤西说。 蒋峤西说:“她是我堂哥大学同学。” 林樱桃望着眼前这个眼尾有了些皱纹,却难掩风姿的女人。“堂嫂你好,我叫林其乐。”她自我介绍道。 堂嫂神情疲惫,脸颊苍白,眼眸却水似的,含笑地望着他们。“小林meimei!”她用普通话说,带着点典型的南方口音,“我早就听弟弟提过你了!” 蒋峤西把手里的粥给了堂嫂,他表情有些尴尬,看着林樱桃走进病房去,蒋峤西不好意思地对堂嫂说:“再借给我一点。” 堂嫂笑道:“这不叫借,你的钱堂嫂都帮你存着呢!你哥最近不做手术,不太用钱的,你带meimei在香港多玩玩。” 林樱桃走过了一个空床位,来到一张病床前。她有些紧张、忐忑,看到床上床下,那么多管道连接在一个人身上,这么维持着他的生命。 那个人消瘦得厉害,但头发剃短了,下巴也很干净,倒是显得整个人精神许多。 蒋峤西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了。“哥,”他站在林樱桃身边,伸手搂她,“这是我女朋友,林其乐。” 林樱桃鼻子一酸,她轻声说:“堂哥你好,我是林其乐。” 堂哥躺在床上,那双眼睛先看了林樱桃,又抬起来,看蒋峤西。他的胸膛起伏变快了,好像很激动似的。他的手摊在床边,蒋峤西先弯腰攥住他柔软的手,这么一握。 林樱桃走过去,离堂哥更近了。她也握住了堂哥的手,她对他一笑:“谢谢堂哥以前给我买的礼物。” 堂嫂在床尾说蒋峤西,以前给小林meimei买的东西你都没拿走。 蒋峤西走过去说:“拿了,拿了个芭比娃娃。” 林樱桃告诉堂哥:“那个娃娃现在还在我桌子上,以前在群山,看着可时髦了,我天天给她梳头发。” 堂哥一双眼睛湿润的,他近近凝望着林樱桃的脸。 林樱桃感觉堂哥的手指在她手心里忽然动了一下,好像很想反握住她的手。他看着她,很想对她说一句什么。 林樱桃心里猜测,蒋峤西心疼堂哥一家人,堂哥一定也一样心疼蒋峤西,所以堂哥才会看到她很高兴。眼前的男人虽然不能说话,但他的眼神蕴含着情感。 “堂哥,”临走前,林樱桃对他甜甜地说,“我寒假再来看你!” 堂哥的手在她手心里,不再动了。堂哥抬起眼,他看向站在床头的蒋峤西,他眼眶里胀满了泪,堂嫂在旁边用纸帮他擦拭眼角,苦笑道:“还像个小baby,一有客人来,就容易哭啦。” 蒋峤西低声说:“哥,樱桃明天回家,我后天再过来。” 堂哥望着他,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蒋峤西又摸了摸他的手,没发觉什么异样。蒋峤西和护工交谈了几句,从堂嫂手里接过了那盒没吃完的沙拉,他和樱桃一同离开了医院。 * 林樱桃问蒋峤西,堂哥平时要怎么吃饭喝水。蒋峤西说,把食物做成流质,有管子,直接打进胃里。 林樱桃顿时垂下眉毛,大概觉得堂哥实在太可怜。 他们一同坐在城巴上,林樱桃望向了窗外。香港街头,阳光明媚,人们来来去去,吃饭、购物、笑着聊天、奔向工作,又或是同情人约会,看起来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烦恼。可在医院里,却有人过着另一种生活,在那里,连烦恼都是奢侈的。 这两种生活有界限吗?上一秒还是蒋峤西口中能解决一切难题的堂哥,下一秒就被失去了工作的下属推下楼梯。 于是人生就这么彻底改变。 “怎么了。”蒋峤西扭头看她。 林樱桃眼眶含泪,她回过头来:“我突然害怕,要是我爸爸mama忽然出了意外怎么办……” 蒋峤西低头瞧着她。 他伸手到林樱桃身后,把她紧紧搂在自己怀里,搂在自己不过二十岁的肩膀上。 他们中午一起去吃有名的牛腩面。蒋峤西要了罐啤酒喝,林樱桃喝汽水。她看着蒋峤西咕嘟咕嘟喝酒,问:“你戒烟了?” 蒋峤西放下啤酒,说:“香港禁烟太狠,只能偶尔抽。” 林樱桃拿他的iphone,拍自己的牛腩面。她玩了一会儿愤怒的小鸟,玩不过去了,又开始玩水果忍者,一直玩到没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