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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谁赶尽杀绝了,不是给他们钱的吗。给钱都不行啊,还要怎么样。早知道这么麻烦,我就不开什么房产公司了。”

    “姑姑,你明明把事情都推给我了吧。”燕凛哭笑不得,“你来这么多天就去逛了两回商场,买衣服也嫌麻烦吗。”

    “是烦啊,这里商场都没什么好逛的。”燕芳嫌弃地直皱眉,“闷死了,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破地方,我和姐妹们都约好要去英国玩了。”

    燕凛耐心听着她的牢sao,衣衫仪表也已打理整齐,拿起洗手台上的手表扣在腕上。转过身来的时候,几缕乌黑的发丝在额前滑落。

    “姑姑,是你不想接受爷爷安排的相亲,自己承诺的要做一番事业。这是你公司开张第一个正经项目,做不好的话,你不怕回去爷爷就把你嫁到他战友家里联姻。”

    燕凛笑着说道,燕芳却似乎受了很大惊吓,夸张地抱起手臂搓了搓。

    “别提那茬好吗?!什么联姻不联姻,我要吐了。”燕芳拍着胸口作势呕了几口,跟着燕凛的脚步走到客厅,殷勤地推着他的肩膀将他送到门边,“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姑姑未来的人身自由就在我们小燕总身上了!加油小凛,搞定那些土老冒!下回放暑假姑姑还带你出来玩。”

    燕芳的话尾落在门外随行人员的耳中,他露出一脸难以言说的表情。

    敢情他们这些老少爷们当成天大的事就是人家小少爷出来过个暑假啊——想想他家那个一放假就钻电玩城的臭小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门外等侯的随行人员是县长安排的本地人老李,职务是县政府一个普通科员,在燕家人停留墨城的这期间,他别的工作一概放下,只专心陪同这两位。

    燕芳基本不出门,燕家这位少爷但有出行老李就寸步不离地跟着,省得他人生地不熟出什么差错。墨县治安还算不错,却也有一些偏远小城固有的历史遗留地头蛇问题,县长生怕这位财神爷被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撞走了墨县的财运就坏了他的大事。

    黑色的轿车缓缓驶离宾馆门前,燕凛坐在后座,面无表情地看着车窗外,车里的气氛有点严肃。老李跟他行程跟了这么些天,将这位小少爷的脾气也摸清了几分,他在正事之外很少跟人闲聊,并不代表他不高兴,大概就是不爱说话。他也老实地坐在前座,闭嘴当鹌鹑。

    车子停在人行道前等红灯的时候,一大帮约有十几个青少年挤挤蹭蹭地从车头前走了过去,似乎还在吵嚷着什么。

    燕凛仍旧没什么表情,一直没有焦点的目光却似乎在那一行人身上停留了一瞬,微微扭头看着他们走远了。

    老李眼明心快,马上就捕捉到这位冷淡得不像个孩子的燕少爷那微末的兴趣,嘴巴立刻就殷勤跟上了。

    “那都是附近墨县一中的学生,这个时间刚放学。燕先生要是有兴趣,我可以去联系,请您参观一下一中。一中正在评选省重点中学,这两年办得还是挺不错的,不是那种死读书读死书的应试教育风气,响应国家号召,素质教育开办得很有特色,咱们的学生出去可不是那种只会考试的书呆子……”

    “不用麻烦了。”燕凛笑了笑,顿了片刻又道,“应试教育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滔滔不绝的老李立刻识趣闭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那双向来善于体察领导上意的慧眼,刚才仿佛从这位小少爷客气的笑容里品出了一丝不屑……

    差点忘了,这小少爷也在上学呢。一中办得再好又哪能比得上人家的学校。他提这茬干嘛?!真是吃饱了撑的。

    老李正在暗自懊恼自己的失策,却听后座那位冷面神又道:“他们要打起来了。”

    老李朝外看了一眼,果然见刚才那一帮学生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推搡到了一起,中间站着一个女生,左右支拙,柔弱地捧着胸口,一脸泫然欲泣。

    “没事没事,墨县这些孩子野惯了,出不了大问题。我找民警处理一下。”老李正说着,绿灯亮起,车子缓缓启动,将那一群学生远远地甩在后头。

    夕阳下的草地上,十几个学生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批人马。一边是一个挑染着几缕紫毛的高个子杀马特为首,身后站着十几个小弟,个个面色不善地盯着对面。

    另一边却只有一个人。个子高挑的少年两手插着裤子口袋,略微凌乱的发丝在微风里轻晃,昂着纤长的脖颈,耷拉着眼皮,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他头发乌黑,修长的眉毛乌黑,眼珠子也是乌黑的,露在外面的脸庞和脖子却在西斜的阳光下白得发光。一中的蓝白条纹校服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露着半拉白皙的锁骨。

    站在中间的女生往他这里看上一眼,就不由自主地羞红了脸。

    杀马特一看就来气,跳脚指着对面的少年:“墨里!你这个死贱人,你抢女人抢到老子头上来了?!你今天不下跪给我磕头叫爷爷,老子打不死你!”

    站在中间的女生两眼含泪地看向杀马特:“周飞,不要这样,你听我说,和墨里没关系。”

    杀马特一脸痛心深情,向女生伸出一只手:“铃铃,如果你还爱我,就到我身边来,我不会问你以前的事!”

    女生一只手捂住嘴,猛地转头看向墨里,欲语泪先流。

    “不,周飞,我不能……”

    “为什么,铃铃!不是说好毕业以后就嫁给我的吗?!”

    墨里抬手挖了挖耳朵:“周废,你还打不打?不打我可走了。再说你的女人是哪位?我不认识。”

    “墨里,你怎么这样?你收了我亲手织的围巾。”女生泪眼朦胧看向他。

    “每天有那么多女生送我东西,我记不过来。”

    杀马特越听怒火越旺,大喊一声:“墨贱人,你别太狂!”一蹬草皮就冲了过来。

    两人从同上一个幼儿园起就不知道互欧过多少回,互相都经验十足。墨里向后退了两步,一闪身长腿一别,就把进击的杀马特绊了一个狗吃屎。

    杀马特马上翻身朝上,一挺身爬了起来,手臂大张着扑向墨里。

    女生看着两个大帅哥为自己打成一团,脸上露出女主角的表情,啜泣着劝阻。

    “你们别打了。周飞,我跟你走,毕业以后我就嫁给你……”

    杀马特的小弟们没给大嫂的言情戏捧场,围成一个圈不要脸地玩起了围攻。

    一群人打得难解难分,草地上一时间怪叫连连。杀马特脸上的青肿越来越多。对手身形比他细了一圈,手上的力气却一点不弱,拳头捣到他哪里就是一阵火辣辣的疼,对方却滑不溜湫任他怎么发力都沾不上手。

    他们这方人多势重,却硬是拿他没办法。

    杀马特气得发狂:“墨贱人你属蚂蚱的?!有种你别到处跑!”

    “蠢货。”墨里冷哼一声,身形一闪就靠近过来,一巴掌扇在杀马特的左脸上。

    啪地一声,草地上的众人仿佛听到了一颗自尊心碎了一地的声音——

    “啊啊啊,墨贱人,我跟你没玩!”

    杀马特正要发狠,一道身影突然横穿进来,一手挡着一个,把两人分开。

    “别打了!”李少天左手一发力把杀马特推了个跟头,右手轻轻拦住墨里,“阿狸,别胡闹!”又看向一屁股墩在地上眼睛肿成一条缝的杀马特。

    “……呃,墨里下手没个分寸,我替他跟你道个歉。我们还有要紧事,就先走了。”李少天说完,拉着不情不愿的墨里一阵风似地远走了。

    杀马特被小弟们围着,半晌哆嗦着手指向那两人:“他、他是跟我道歉?为什么推我一个跟头却抱着墨贱人?!”

    小弟们纷纷大骂李少天拉偏架不要脸。

    “老大,我都听说你家公司中标南城开发了,你爸没被墨里他爸请去听戏吗?!怕不是你报仇的机会来了!”

    周飞疑惑看向出主意的小弟:“请了啊,可我和墨贱人的恩怨跟我爸有什么关系?这事不能闹到家长跟前,不然挨揍的还是我。”

    小弟们一经提醒,纷纷议论起来:“对对,我们都听说了。老大,你没听说墨里他爸逼着他今天回去唱戏呢?李少天来找他肯定是为这事。”

    “墨贱人唱戏?”

    “是啊老大,我跟姥爷看过墨家班下乡唱大戏,一个个抹得跟大马猴似的,顶着大红花穿着花大褂,捏着嗓子吚吚呀呀,男不男女不女的别提多搞笑了。墨里不就仗着一张小白脸到处勾搭女生么,咱们带着相机去给他拍个大马猴写真,哈哈哈,回头到学校里给他扬扬名,他不就喜欢出风头吗!我们给他一次出个够!”

    周飞眼睛一亮,从地上爬了起来:“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去南城!”

    第3章

    墨里跟着李少天过了马路就甩开他的手:“放开我,我不回去。”

    李少天无奈地看着他:“阿狸,今天这场戏对墨家班真的很重要,不然师父也不会逼你。师父花了很大心思才邀来这么多人,要是搞砸了,墨家班的生存都成问题。你想想剧团里这么多人,没有墨家班该怎么生活。”

    “是吗?”墨里挑着眉毛斜觑着他,“墨家班很重要吗?我不觉得啊。师哥有半年多没来剧团了吧,可是师哥混得更好啊,听说好几家酒吧都要请你驻唱,女粉丝天天捧场。不比在墨家班唱那些老掉牙的戏强多了。”

    “那些都不相干。”

    李少天不想过多谈论他在外面的打工兼职。虽然比起剧团的事务,酒吧驻唱的工作反倒更像他的正职。他也的确因为在外打工很久没有回过墨家班,但今天的场合却是不得不回的。

    “阿狸,别的事都可以随你的性子来,今天不行。你不是不知道师父为了今晚的宴席cao劳了多久,这几个月他眼看着老了那么多,你忍心让他失望?”

    “哦,我忍心啊。什么宴席说得那么好听,不就是拍马屁的酒局吗。他要奉承那些富商官员就让我去唱戏?怎么不干脆做戏做全套自己扮上去唱啊?谁爱唱谁唱,我反正不唱。”

    墨里回答得没心没肺,任性得油盐不浸,让李少天很是头疼。

    他继续抱怨着,懊恼地踢了一脚街边的栏杆:“也不看看他请的那些人,好多都是我同学的家长。以后学校开家长会他好意思去吗?”

    墨里对于父亲的安排是感到屈辱的。

    以前他就讨厌父亲的专制霸道,从监禁着他学唱戏,他才十五岁父亲仿佛已经连他五十岁的路都规划好了,用戏班里那些老旧的戏服行头,厚重的油彩,灰暗的弦索胡琴,将他牢牢地圈在那一方透不过气的天地。

    这次更不同于以往的演出,这次甚至是让他唱戏去取悦那些人,寄希望于那些有钱有势的人物在酒桌上吃喝得满足了,看戏看得高兴了,抬抬手给他们那个卑微的剧团一条生路。

    墨里感到难以忍受。他宁愿和那座老旧的戏园子一起在推土机前面化为飞灰,也不愿意屈从这样的安排。

    他从来都是被人捧着的,小时候在戏班里有叔伯们疼宠,众师兄弟众星捧月。长大上学又被女生追捧,情书塞满书桌,每天中午的午饭都没去食堂吃过,爱心便当就能收到好几份。就算是和他不对付的周飞之流,也是被他踩在脚下的。

    现在却要他去给那些人唱戏?如果他去唱了,以后在周飞这些废物同学面前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宁折不弯是特属于少年的骄矜,他打死都不会唱的。

    墨里推开李少天就要走:“你都多久不回戏班唱戏了,我爸催你几次都不回来,还好意思来劝我?今天又回来干什么?你爱唱你自己去唱,走开,别挡我的路!”

    李少天不敢狠拦这个师弟,不然以他的脾气更要对着干,他太了解墨里的任性。却也不能放他走,只好跟在他身边苦口婆心地劝阻。

    墨里捂着耳朵自己念叼,盖过李少天的声音:“听不见我什么都听不见,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不看不看王八下蛋。”

    李少天被骂得好无奈。

    “唉哟我们小阿狸骂谁是王八呢?”

    墨里闷头往前走,冷不丁就被迎面的来人揽到怀里。

    小城市就是这点不好,走哪都是熟人,躲都躲不开。

    墨里放下手郁闷地看着来人,肩膀还被对方揽在怀里,他也不能甩开,因为是长辈。

    李少天在一边先唤了一声:“鲁伯,您也出来找阿狸的?阿狸马上就回去了。”

    “我不回去。”墨里还在坚持,倔强地抿着薄唇。

    鲁伯是墨家班最年长的老艺人,七十岁的老人一辈子没干过别的,就在戏班里唱戏,儿孙也都继承了衣钵,两个儿子现在都是墨家戏班的演员,小孙子也在拜师学艺。

    他唱了一辈子墨家戏,也在那个戏园子里住了一辈子。他就是李少天所说的那种戏园子被拆了之后,就无以谋生的那一类人。即便是小辈的儿孙们,只会唱戏却没个一技之长傍身,离了墨家班或者回乡专心务农,或者出去打工出卖体力。

    但是鲁伯还有心情安慰墨里。

    “没事,没事,不回去就不回去。我们阿狸不想干的事,谁也别想逼你。你爹也是老糊涂了,我去跟他说。”鲁伯慈爱地拍了拍墨里的头顶,“去吧,自己去玩。有钱买饭吃吗?拿着。”

    鲁伯掏出手帕包裹的几十块零钱,都塞到墨里手里,扬手叫他走。

    “阿狸找同学玩去,去打电动游戏机也行,等酒局散了再回来,别管你爹怎么说。”

    “鲁伯——”李少天有些焦急。

    鲁伯反倒回头冲他黑脸:“你这个大师哥也不是个好东西,半年不回来一回来就逼阿狸,不怪阿狸骂你。”

    李少天唉了一声不敢再劝。剧团里这些叔叔伯伯都溺爱墨里,不然他也不能养成这么娇纵任性的脾气,只是一想到晚上的事他头都要大了。

    晚上必须演度狐仙,但墨里不愿意唱,还有谁能演那漂亮的小狐妖?!换了别人根本是要弄巧成拙,换成别的戏本也根本行不通。

    对外行人来说,墨家戏的全部剧目中只有度狐仙这一出戏能让人看到美感,换别的戏就不是娱乐是赶客了。

    墨家戏的戏本都是取自乡间,本来就是演给村民们看的,故事大多简单粗糙,主角多是村夫村妇,唱腔也很单调,乡土气息浓厚。这些戏受农民群众的欢迎,但是不能搬到今晚那些客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