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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节

    皇帝陛下沉默。皇二子和曾森一左一右站着,曾森一脸敬佩,看摄政王眼睛都是亮的。为皇帝陛下征战,这是曾森梦寐以求的。李小二哭得稀里哗啦,皇帝陛下不得不塞给他一块手绢。

    摄政王低声道:“陛下,李家人绝无叛徒,不可能被俘。”

    皇帝陛下一愣,眼泪簌簌:“我记得了。”

    摄政王一抱拳:“臣,报国去了。”

    京城门大开,摄政王领兵出京,义无反顾。

    建州调北方富余卫木里吉卫斡朵伦卫兵,大军集体南下。自萨尔浒之后第一次如此大规模运兵。黄台吉摔了砚台。到了开平卫才知道北京已经真的找到控制天花的办法。这一次原本想抢一次就走,没想到在开平卫伤亡惨重,那么无论如何一定要进长城,进北京。既然抢不了粮食,干脆要整个江山。

    大不了,重演萨尔浒。

    伊勒德在小学堂里打转,谢绅吓得手抖。萨尔浒毕竟远在辽东,赌国运输了,也就是丢了辽东。开平卫就在北京脑袋上面,金兵闯进开平卫,北京可真完了。

    “我在建州这么多年,北边军卫都跑了。如果动了北边军卫,对于建州来说也算是动了国本了。”

    谢绅脸色发白:“殿下一出来,更把金兵拉到开平卫了,开平卫打不进去,那不是还有山西陕西,无论从哪儿进……”

    伊勒德心里估算,等到北边卫所所有军队集结南下,那么辽东金兵的兵力就降到半数以下了。

    那个时候复州起义,倒是……好时机!

    谢绅心里狂跳,伊勒德忽然问他:“遴选考试,你考得如何了?”

    谢绅点头:“万无一失。”

    随即他又疑惑:“笔试时我遇上阿獾了。他看了半天,不知道什么意思。”

    伊勒德问他:“知不知道阿獾什么人?”

    谢绅立刻回答:“知道,我在北京看了建州所有人的档案。”

    伊勒德自言自语:“阿獾差点就是继承人,后来换成黄台吉。如果按照大晏兄终弟及的律例,阿獾还是可以继承建州的。”

    谢绅看伊勒德,伊勒德沉默下去。

    雪灾严重,谢绅这里没什么能吃的。伊勒德俸禄不够,即便是为了小孩子,谢绅也得在建州挣个职位。谢绅到底是个翰林,建州遴选考试头名。谢绅进宫谢恩,出门又遇上阿獾。

    阿獾看着所有中名次的读书人,不动声色,挨个地观察。谢绅给他观察得发毛。阿獾是努尔哈济所有儿子里最能打的,然而就是没斗过黄台吉。如今郁郁不得志,这次建州打开平卫,阿獾居然没有领兵出征的迹象。

    谢绅站得笔挺,一转身,对阿獾微微一笑。

    谢绅领到个中书省的位置,具体还没分配任务。他高高兴兴回来,有了职位就能有俸禄,总算不用挨饿。伊勒德从外面回来,一头一脸雪:“又冻死人了。一个村庄。”

    谢绅一愣,半天说不出话。

    他跟这儿所有人都不是朋友,也不是亲人,他恨他们。

    可是活生生的人不该贱如衰草地死掉。不该。谢绅从小到大读的圣贤书没有一本告诉他平民就该死,小学堂里的小家伙去年有冻饿而死的,死在被窝里无声无息,第二天谢绅一摸才发现都硬了。谢绅差点崩溃,不对,不对,不对!

    “打仗顾不上救援。”伊勒德说。

    谢绅原地转个圈儿,捂着脸蹲下了。

    “干好你要干的事。”伊勒德弯腰,按住他的肩膀。

    复州总兵刘山收到海对面山东过来的东西。半枚虎符,一张摄政王殿下亲笔写的赦免契。

    刘山把虎符和赦免契按在心口上,渐渐抓紧。

    这一次,一定得成功。

    回家。

    宗政鸢没等到研武堂对他请战书的回复,居然等到白敬给他的回信。宗政鸢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小白可能会骂他,他保证就这一回用研武堂驿马送私信。他展开信纸,白敬如其人一般清俊的字体写了一行字:

    多吃饭,多穿衣。

    第247章

    摄政王离开京城, 京城所有大门全部关闭。

    京营满打满算二十万, 除了周烈带走北上的三万,和摄政王继续带走的两万,剩下的运兵布防全部完毕,团团围住京畿,保护北京水源粮道粮库。这次跟着马又麟出川的一万白杆兵是精锐中的精锐, 奉秦赫云之命勤王, 千里迢迢来北京, 居然就落个看大门的任务。

    马又麟天天阴着脸, 铁面无私地……看大门。

    白杆兵与京营剩下兵力及京郊戍卫共同驻镇守京城, 马又麟全权负责。王修临行前吩咐一张纸不能出京城,白杆兵围着京城,便一张草纸都出不去了。

    城门不能轻易进出,全部要盘查。马又麟不明白王都事为什么要这么吩咐, 但是他执行得很彻底。一帮四川兵,以前没受过京城这帮官员的好处, 以后可以预见也沾不上, 所以油盐不进,而且反正吵架都听不懂。北京唯独不缺达官贵人, 普通人进出城门都得被查,不普通的人却根本不拿禁令当回事,骑在马上出城门不肯被检查,被马又麟一脚给踹下来。

    白杆兵护卫京城,箍得像个铁桶。

    也不全无好处, 白杆兵头一次装备如此精良的火器。白杆兵的威名全靠血rou之躯搏出来,当年萨尔浒一战两千白杆兵全军覆没,所有长枪的白蜡杆全部浸透血色。金兵损失更惨,那时候金兵才知道关内军人并不全都是懦夫。也正是萨尔浒一战,石砫秦赫云的白杆兵,天下皆知。

    可是,如果那时候有足够的火器,两千白杆兵根本不用全部马革裹尸在关外异乡。马又麟年幼,没跟着出川。只知道刚硬如母亲,提起萨尔浒,都会痛哭失声。

    马又麟恨不得活剐了所有建州奴。

    白杆兵把总来报:“将军,火器营全部装配完毕。”

    工部虞衡司的人在分批教白杆兵如何使用后装火药的改进鸟铳,每人配六发弹药,并讲解配发给白杆兵的大炮。白杆兵自己有炮手,但火炮太烂,弹药落地还不炸。工部军器局给配的都是好东西,所有军器局的人都在教他们用改进火器,尤其是改进过的红衣大炮。一个戴眼镜满脸黑灰的四眼十分努力严肃地教,另一个丧着脸在旁边做配备记录。

    白杆兵是第一支如此大规模配备火器的外地军队,中书省必须要有严谨记录。赵盈锐为了带记录簿册出城,跟四川兵们轴了半天,轴到惊动马又麟。银铠白马的少年将军器宇轩昂地走来,神采如同铠甲上的流光熠熠生辉。这位将军已经不知杀过多少人,他的白杆长枪已经染成黑血色。

    赵盈锐终于动怒,站在地上仰着脸跟马又麟嗷嗷:“你们脑子不转吗?我这簿册是要带回去的!又不是带出城不回来!”

    马又麟骑在马上撑着膝盖弯腰看赵盈锐。生气起来不端架子,倒是让他的面部表情生动不少,不大丧了。

    马又麟一挥手,赵盈锐愤怒地抱着簿册冲出城门。

    李在德用手背一推眼镜,跟白杆兵的炮手交流。改进过的红衣炮其实不是火力最大的。火力最大的还是铜发熕,还没有运出城。这个实在太猛,炮手cao作必须有经验,白杆兵临时训练来不及了。

    赵盈锐看李在德细细瘦瘦弱不禁风的,整个人能被塞进红衣炮膛里,摆弄的却是一怒而涂炭生灵的火器。赵盈锐生平第一次直接接触这些冷硬肃杀的火器,心里恍神。或许真大杀四方的人,不是摄政王,不是周烈,不是什么马又麟,是李在德。

    赵盈锐有森森的预感,李在德手上的人命会越来越多,可填地狱。李在德身后保护的人也越来越多,不能胜数。

    李在德转脸看他:“你怎么了啊?”

    赵盈锐被这个四眼儿吓一跳:“没有……”他下决心跟李在德处理好同僚关系,清清嗓子:“李巡检,令尊还好啊?”

    李在德忙着用校炮尺最后确定红衣炮没有问题,十分专注:“还好,托王都事的福,现在在鲁王府。”

    王修考虑到李在德天天炮虞衡司的军器局,老王爷在鲁王府能被精心照顾,这是实情。李在德平时傻愣愣的懒得琢磨人情世故,这话一讲就跟炫耀似的,赵盈锐一时接不上话。

    赵盈锐不大认识李在德,不知道他在宗人府对着墙都能念经,眼看着李在德又不理他了,心里感慨这多亏是个被摄政王青眼有加的皇族,不然在官场上怎么混的。

    那坨骑马的大银锭又走过去,赵盈锐呵呵两声。

    军器局的人忙了一天才把白杆兵所有火器归置整齐。

    赵盈锐想跟李在德搭话,李在德背着装工具的大包,突然一转身,吓赵盈锐一跳:“在德兄?”

    李在德的镜片反着夕阳金红色辉煌的光:“你听见了么,炮声。”

    赵盈锐皮肤起粟:“啊?”

    李在德面向正北开平卫的方向:“火炮。”

    赵盈锐一愣:“开平卫的炮声咱们听不见吧……”

    金红接近热血颜色的夕阳挡住李在德镜片后面的眼睛,赵盈锐感觉到了他的笑意:“天佑大晏。”

    李在德对着开平卫的方向出神。

    有人告诉他,他的火器能救更多人。

    赵盈锐合上厚厚的簿册,命中书省的人带回去:“我正好要回研武堂待命,咱们同路。”

    李在德颠一颠身上的大布包:“我要回家一趟,工具都在家里。”

    赵盈锐点头:“那咱们先去你家。”

    赵盈锐从来没见过李在德家如此曲里拐弯的胡同,迷宫一样。跟着李在德左拐右拐,心惊rou跳地害怕突然迷路就再也走不出去。李在德轻车熟路地走回家,打开锁,推开门。家里许久没人,迎面扑来冷硬的风。没有老王爷天天收拾,一点活气儿都没有。

    李在德怅然。等老头子好了,就回家来,继续天天过日子,把灶暖起来,夏天还在院子里乘凉吃饭。这是他破破烂烂的,最离不开的家。李在德发愣的瞬间,赵盈锐一声尖叫:“李在德!”

    李在德没戴眼镜,特别迷茫地一回头,一枝弩箭擦着他的脸过去。李在德只是觉得脸上一刹那似乎被小虫子叮了,再下一刻,灼烧的痛痒咬着他的脸,李在德伸手一摸,手指上黏黏一层稀薄的血。

    赵盈锐是何首辅的外甥,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刺客!为什么会在这种贫民胡同里行刺?李在德好像在发愣,一只手在大布包里掏,赵盈锐喊得声音都变调了,一把扯住李在德:“快跑!”

    李在德家中只有两间屋子,同时冲出人来,手里拎着刀。赵盈锐热血上头,拖着李在德就跑。小院门外一声断喝:“趴下!”

    赵盈锐正好绊倒拽着李在德趴下去,一杆黑血色的长枪从门外瞬间呼啸而至,一枪把一人钉在墙上,屋顶簌簌掉土。

    银铠的少年将军冲进院子一转枪杆拔出长枪,锃亮的枪头一下划开四合暮色。另一个刺客用弩箭瞄向李在德,马又麟挥舞着白杆枪,枪尖流星飞舞,爆起一阵血雾,赵盈锐眼看着那刺客的两条胳膊离开身体。

    李在德趴着,什么都看不清。赵盈锐冷汗透衣襟。他终于明白白杆枪为什么跟普通长枪不太像,枪头更长,扁而只有两锋,更像矛——可以当长刀用!马又麟身上的杀意澎湃沸腾,用白杆枪钉着被他卸俩胳膊的刺客,手上慢慢转动枪杆,赵盈锐能听到金属刺穿皮rou,搅动内脏,刮擦撑开骨头的咯咯声。

    “你是谁。”

    那刺客眼见着活不成了,一声哀嚎没被咬住,从鼻腔里喷出。这非人的声音让李在德立刻想到锦衣卫那儿听到的一声。

    马又麟又一转长枪,那刺客到底挨不住,要咬舌自尽,马又麟抄起一块木头塞进他嘴里,牙齿咯嘣一裂。

    李在德趴在地上,突然听见一个微小的动静。非常小,有点像老鼠。不,不是老鼠。电光石火间李在德终于把布包里的东西掏出来往屋内一瞄:“还有一个!”

    剧烈的火铳迸发在夜色中连着三闪,马又麟抽出腰刀冲进屋里,第三人仰面倒着,胸前被轰开一个洞,肋骨茬在伤口里张着,越张越大。

    马又麟一回头,李在德手里举着一把样子不怎么样的火铳:“人还活着吗?”

    赵盈锐进去一看,差点跪下。他终于知道火器两个字全都血滴淋漓。面对火器,人的血rou不堪一击。

    马又麟一踢地上的尸体。不是专门的刺客。专门的刺客等李在德和赵盈锐进屋一捂嘴一抹脖子干净利索。估计是来找东西,被突然进门的李在德吓得慌了。

    “少什么没有?”

    李在德异常冷静,冲进屋里检查,所有德铳部件打样都不在了。马又麟从尸体身上搜出火铳打样。第二个人的弓弩明确瞄着李在德,他是想杀李在德的……马又麟在见到德铳的威力之前,也不觉得为什么会有人刺杀李在德。他看一眼不知道是因为看不清才冷静还是根本心思就不在人间的李在德,嗜杀性躁的小马超心里忽然一凛:这书呆子是个睁眼瞎,他手上的火铳不需要点燃引线不需要发射一次就填火药,所以连发三次,即便没有瞄准,对方虎背熊腰的汉子也照样被李在德给轰死了。

    没人比自小就上战场的马又麟更懂这种火器到底会带来什么后果。

    现在,马又麟十分明白李在德的价值。

    两间屋子都被翻得乱七八糟,李在德在倒塌的柜子里翻出出一叠图纸:“他们可能在找这个。”

    赵盈锐站在一院子尸体中间灵魂出窍。有一个没死透被马又麟的白杆枪钉在地上蠕动一下,赵盈锐倏地抬起一只脚抱着腿尖叫:“找什么啊!”

    李在德看马又麟一眼,决定说出:“铜发熕的最大改进,就是可以拆拼了。这样方便运输,走到哪里轰到哪里。”李在德一直习惯把图纸打样带回家继续研究,铜发熕图纸第一次从军器局里带出来,没等换回去,自己就被锦衣卫抓了。

    “日。”马又麟骂一声,“快走!”

    赵盈锐神魂归位:“李在德同僚是不是都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