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杨煊一抬手接住了,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又拿出打火机点着了,眼神低垂着,含混地说:“他不像我,像他妈。” 第六章 卫生间隔音不佳,外面的声响再清晰不过地传了进来。 汤君赫正站在洗手台前洗手。温热的水流过他的手指,他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杨煊说得没错,相比杨成川,他的确长得更像汤小年一些。 明明这话本身没什么问题,他却不知道自己的胸口怎么突然冒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烦躁情绪,这种情绪冲喉而上,让他忍不住想对客厅那些人大吼一声“闭嘴”。他竭力压抑着自己,才忍住没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 他把水龙头转到冷水一边,往脸上泼了几把水,洗了脸,又拿毛巾擦干净,这才拉开了卫生间的门。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烟味儿。 在他以前的家里,是不可能出现这种呛鼻的味道的。汤君赫再次确认了自己不喜欢这里。 吵嚷声又低了下去。依旧有人朝他看过来,这次眼神里不再是好奇,看上去是鄙夷、戏谑或是别的……总之是不怀好意。 汤君赫面无表情地走回去,把卫生间的窗户打开到最大,又走到一旁的厨房,做了同样的动作,一把拉开窗户,铝合金窗边沿生涩地摩擦,发出“呼啦”一声刺耳的声响。 客厅里的人全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汤君赫没看他们,他走到另外几个房间,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到最大程度,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关门,落锁。 时值二月底,天气尚未回暖,外面的寒风顺着大开的窗户,呼地吹进来,把一屋子神情错愕的人吹得同时打了个寒颤。 客厅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骂娘声: “我`cao,疯了吧!” “妈的,什么情况,冻死爹了!” “我日冷冷冷……你弟是不是个疯子啊杨煊!” …… 杨煊没说话,他只是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门,然后站起来,走到离他最近的那扇窗户,站住了。 其他人都以为他要去关窗,转头眼巴巴地看着他。但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他只是站在那扇大开的窗户前抽烟,并没有要关窗的意思。 “艹,冻死我了,我去关。”冯博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把其他几个房间的窗户关上。 杨煊抽了几口之后,把烟摁熄了,然后拉上窗户,坐了回去。 “煊哥,我算知道你为什么要搬出去住了,”冯博指着汤君赫的房间,忿忿道,“这叫蹬鼻子上脸啊。是吧?”他说完,还看向其他几个人,试图寻找认同。 “对啊,我们可没做什么啊,”陈皓摆出无辜的表情,摊手道,“这可是他先挑事的。” 见杨煊没做出什么反应,冯博主动凑上去挑唆:“哎,煊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忍气吞声了,不打算给他点颜色看看啊?” 杨煊瞥他一眼:“你打算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啊,”冯博话多人怂,缩了缩脖子,虚张声势道,“日不死他!娘里娘气的。” “别乱掺和,”杨煊说,“我自己有数。” “你这么说,我们才放心啊,”冯博嬉皮笑脸地看着他,“哎,到时候记得叫我们观战啊,给你呐喊助威。” “到时候再说。倒是你,”杨煊冷着脸看向冯博,又一一看向其他几个人,“还有你们几个,我家这笔烂帐,开学之后都不许乱传。” “哎哎哎,那肯定的,”其他几个人纷纷点头,“不说不说。” *** 开学第一天。 “杨煊,我先去车库取车,你跟君赫收拾好赶紧下来。”杨成川穿好皮鞋,对着门口的镜子整了整领带,侧过头对杨煊说。 杨煊没应声,他又回头加了一句,“动作利索点啊”,然后开门下了楼。 汤君赫走到门口换鞋,拿起书包刚想出门,汤小年快步走过来,拉过他的胳膊把他往里带了一下:“给你买了面霜也不擦,春天天气干知不知道?”她嘴上这么说着,手里拿着面霜,打开盖子,用食指在面霜里剜了一小块,不由分说地就往汤君赫涂。 汤君赫皱着眉,脖子朝后仰,明显想要躲开,但胳膊又被汤小年拉着,只能任由她把那坨粘糊糊的面霜往自己脸上招呼。 “够了,”他抗拒道,“这么多。” “你以为我愿意伺候你,”汤小年说,“都这么大了,以后自己抹。” 汤小年正往他脸上涂面霜,杨煊背着书包从自己房间走了出来,撞见这一幕,他扯了扯一边嘴角,发出轻微的“哼”声,像是笑了一声。 汤君赫敏感地察觉到这声笑里的嘲讽意味,他有些恼地挣脱开汤小年,拿过她手里的面霜:“别涂了,要迟到了。” “对班里同学热情点啊。”汤小年叮嘱道,然后又把那盒面霜从汤君赫手里拿了回来,“你带这个上学干什么,我放你房间了啊。” “知道了。”汤君赫说。 杨煊在他身后慢吞吞地换鞋,汤君赫不知道该不该等他一起下楼。他拉开书包拉链,做出检查有没有忘带东西的样子,余光里悄悄观察杨煊的动作。 杨煊似乎并没有等他的意思,换好了鞋,便推门走出去。他的书包背在一边,经过的时候,他们的胳膊发生了轻微的碰撞。 “妈,我走了啊。”等杨煊出门之后,汤君赫对着里屋喊了一声,然后也推门走了出去。杨煊只是带上了门,并没有完全合上。 电梯还差六层下来,门口没有人,过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看来杨煊没等电梯,直接下了楼梯。 太慢了,汤君赫看了一眼电梯门边显示的数字,也朝一旁的楼梯口拐。 清晨7点钟,天还没完全亮起来,楼道里的声控灯被先前杨煊经过的脚步声点亮,正昏黄地照着楼梯。 咚咚咚咚。楼道里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脚步声。 汤君赫下了楼,看到杨煊并没有去车库,而是站在靠近楼道边的一辆自行车旁,正弯着腰开锁。 “欸。”汤君赫对着他喊了一声。 杨煊抬头看他,像是在等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爸说,”汤君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今天早上送我们去学校。” “我骑车去。”杨煊说着,把自行车锁打开了,然后看也不看他,把车赶了出去,一条腿跨过车座,很快就把车骑走了。 汤君赫呼出一口气,然后朝车库的方向走过去。 杨成川正站在车边等着他俩,看到汤君赫走过来,问道:“杨煊呢?还在磨蹭?” “他骑车走了。”汤君赫走到车边,拉开车门坐在后排。 如果不是不知道学校在哪,他也不想坐进这辆车。不过,无所谓了。 “越来越不像话。”杨成川也上了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你别介意啊君赫,他——” “没什么介意的。”汤君赫打断杨成川的话。他一点都不想听。 *** 如杨成川所说,润城一中是市重点,理科三班更是卧虎藏龙的地方。在这个群雄争霸的尖子生班,以杨煊和冯博为首的一小撮学渣,就成了格格不入、也格外惹眼的存在。 “情况我都了解了,您就放心吧,”三班班主任邱莉从杨成川手里接过汤君赫,拍了拍他的肩膀,“哪里不适应你就跟我讲,我看了你之前在学校的成绩,好学生就不用我多说了——倒是杨煊,”她话锋一转,看向杨成川,“这孩子我实在是拿他没办法……” “那孩子油盐不进,劳您费心了,”杨成川头疼地叹了口气,“咱们就两方面都使使劲儿吧,找时间我再跟他谈谈。” “行,今天我也找他谈谈,”班主任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快上课了,我先带君赫去班里了啊,一群孩子放假回来心还是野的,班里不知道得乱成什么样。” “您去您去,是该好好管管。”杨成川跟班主任客套几句,也转身走了。 “邱老师。”快到班级门口的时候,汤君赫开了口。 “怎么了?”邱莉转头看他。 “待会儿我能不做自我介绍吗?” 邱莉从教近二十年,第一次听到这种请求,有些失笑道:“怎么了?为什么不做,你得让大家熟悉熟悉你啊。” “没什么好介绍的,”汤君赫进一步直白道,“我讨厌做自我介绍。” 这已经不是请求了,邱莉有一瞬间的惊愕,然后有些头疼地想,杨副市长这个小儿子,看来也不会比大儿子杨煊好应付到哪儿去。 “行吧,”邱莉无话可说,让步道,“那我简单地跟大家介绍一下你吧。” “谢谢老师。”汤君赫很有礼貌地说。 从走廊经过,几个教室都炸开了锅,因为成绩而受到瞩目的高二理科三班也不例外。 邱莉带着汤君赫开门进去的时候,班里同学正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插科打诨。见到班主任进来,大家都自动噤了声回到座位上。只有冯博这个二愣子背对着门口,还在大声说:“我靠昨天抄了一下午累得我肩周炎都要犯了——哎别走啊你们……” “老师来了!”有人小声提醒他。 冯博猛地住嘴,回头跟邱莉看了个对眼,然后灰溜溜地坐回了座位上。 “要不要给你批一周病假,回去好好养养你的肩周炎啊?”班主任瞪着冯博,然后扶了扶眼镜,对着班里环视一圈,“还有半学期就高三了,你看看你们,有半点高二学生的样子吗?刚刚我从走廊一路走过来,别的班都在闷头背书,只有我们理科三班,声音是一样的高,讨论的却是抄作业的内容,你们可真行啊,让新来的同学刚到就看笑话。” 胡说八道,汤君赫站在班主任后面,看着一整个班里面如菜色的学生们想,明明别的班吵得更凶。 “给大家介绍一下啊,”邱莉比汤君赫矮了半个头,她把手放在汤君赫的后背,带着他朝教室中间走了几步,“这学期咱们班来了个新同学,叫——” 她回头看向汤君赫,本想跟这个新同学来个亲切友好的互动,没想到汤君赫一点也没打算搭腔,就这么把她晾在一边。 班里的学生也抬头好奇地看着他,不住地交头接耳。 “——叫汤君赫。”班主任只好自己接上话茬,“成绩很好,尤其是数学。新同学对班级还不太熟悉,班干部平时多帮助他融入环境。那儿有个空位,你先去吧。”班主任指着倒数第二排的一个空座,拍了拍汤君赫的后背。 汤君赫径自走向那个空位,把书包放到桌子上,然后坐下来。 他的同桌坐了个扎着歪马尾的女孩,这时正对着一旁的同学做了个雀跃的表情。 见汤君赫坐到她旁边,她把头转过来,小声地跟他说话:“你叫汤君赫是吧?怎么写呀?哪个君哪个赫?” 汤君赫把书包塞到桌洞里,说:“君子的君,煊赫的赫。”说话的时候,他心不在焉地朝后转头看去,看到中间一排最后那个空空荡荡的位置——那应该是杨煊,他想。杨成川说杨煊也在这个班,但他刚刚扫了一眼班里,却没有看到他。 “哦,很好听啊。我叫尹淙,淙淙流水的淙。”同桌的女生说。 她像是还有话要说,但接下来就被班主任点了名:“尹淙,上学期跟你说过不能扎歪辫吧,我的话过了个寒假就过保质期了是吧?” “知道了老师。”尹淙飞快地把头低下,两只手抓着自己的马尾,象征性地往中间挪了挪。 “行了,快背书吧,一会儿任课老师就过来了。”班主任又往班上扫了几眼,然后朝门口走,刚走出教室,杨煊就从门外进来了。 “又去干什么了?”班主任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拦在门口,厉声问。 “校队开会么老师。”杨煊一脸无辜地看她。 “你真把自己当体育生了是吧?”班主任恨铁不成钢地看他,“第二节课下课到我办公室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