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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节

    内务司但凡有事,只到甘露宫来报,因为眼下没什么难以解决的大事,只剩下选其他秀女一节,却因为定了贵女们入宫,算是缓解了“燃眉之急”,倒也不用着急,其他杂事就让太监们去张罗安排。

    这日宫外蝉唱阵阵,西闲正侧卧在贵妃榻上假寐,小江子探头瞧了眼,吃不准她是睡了还是没睡,就悄悄道:“小公爷到。”

    西闲却并没有睡,忙睁开眼睛道:“传。”

    阿照扶着她起身,才整理妥当,关潜已经入内拜见。

    西闲命他落座,心里当然明白他的来意,多半是因为赐婚。果然,关潜说道:“娘娘,跟何家的婚事……我母亲说是娘娘在皇上面前求的,可是真的?”

    西闲道:“是抬举我了。这是皇上的意思。”

    关潜问道:“皇上又怎会知道呢?”

    西闲见他好像不太高兴似的,心中一沉,便简略地把那日的情形略说了几句,道:“潜儿,你不喜欢那何姑娘吗?”

    关潜看她一眼,低头不言语。

    西闲忙道:“虽然她人是清高些,但生得着实甚好,且又饱读诗书,何家又是三代的状元,你若是娶了她,将来生下一子半女,一定也会……”

    “娘娘。”关潜打断了她。

    西闲怔住。

    关潜抬头望着她,他的眼睛不知为何竟有些泛红,眼中似乎也蕴了一层泪似的。

    西闲颇为惊心:“你、你若真的不喜欢,我跟皇上求一求……未必没有别的法子……”她怕关潜难过,又说道:“其实皇上起意的时候,我也想过,虽然是公主看上的,未必你就看上,不过皇上一意孤行的,所以才……”

    关潜听了这几句,却一笑。

    “我知道了,我并没有不满意这门亲事,只是感激罢了。”关潜重又低头,只是抬手,仿佛是要挠一挠鬓角一样,手指从眼角飞快地掠了掠。

    西闲定了定神,暗中调息片刻,才又问道:“你升了礼部侍郎,初次担任京官,不知觉着如何?”

    关潜道:“众位同僚很是关照,一切都很好。”

    西闲点点头:“是了,近来听皇上说,要派人去南边,宣布对孟氏的招降安抚书,这件事是不是也会由礼部的人?”

    关潜道:“已经接到了旨意,正在选招抚使。”

    西闲笑道:“我的心意跟公主一样,一方面觉着这是个好差使,想让你领了,另一方面又觉着,领了后必然又要出远门,路途遥远也免不了别的凶险,所以想,不如你就留在京内为好。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法?”

    关潜道:“当男儿自然要志在四方,出去历练历练也好。”

    西闲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想,你呀,也有些像是皇上……你知道他近来每天早上都要去练习骑射、什么拳脚之类的吧?”

    自从西闲有了身孕,赵宗冕又断了粮,加上他本就是闲不住的性子,从前习惯了骑马打仗,如今被却圈养在这紫禁城里,自然闷得很,每天早上便拉着顾恒等人去演武场上cao习,但凡得闲,又会指挥龙骧卫们模拟攻城进击等种种战事场面。

    关潜见她面露笑容,便也才笑了:“是呀,听说舅舅日理万机,却还有如此龙马精神,也是国之福了。”

    西闲凝视着他,温声说道:“明君良臣,缺一而不可。”

    关潜心头一动,迎着西闲的目光,垂头道:“潜儿明白。”

    西闲望着关潜,眼前出现当初在桃城初见的那一幕,当初那柔弱的少年已经长大了。

    她心中本来还有别的话说,可是,在面对这样如同匣中宝剑似的关潜的时候,那些话,却藏在心中,难以出口。

    索性全部压下。

    西闲微笑看着关潜道:“既然你愿意这门亲事,以后成了亲,越发要精精神神,谨谨慎慎的,忠君为国,彰显家声。这是公主的心愿,也是皇上跟我的心意了。”

    两个人目光相对,关潜眼中仿佛有许多话想说,就像是阴云之中酝酿着一场大雨,但最终,那片雨云却又悄悄地随风而去了。

    他只躬身行礼道:“潜儿遵命。”

    关潜去后,西闲略坐了片刻,才起身回到内室。

    轻轻打开梳妆台第三格的小抽屉,里头放着的正是关潜给她的那只湘妃斑竹短笛。

    西闲盯着竹笛看了半晌,上头斑斑点点的,传说是潇湘妃子流下的眼泪,所以才有湘妃竹之说。

    把笛子放进袖子里,西闲叫了阿照来:“去生一盆火。”

    阿照一愣:“大热天的,放冰还不够呢,为什么生火。”

    西闲顿了顿,笑道:“你说的对,是我没有说清楚,你叫他们去弄个小风炉,今日无事,我正要消遣消遣,练习一下茶道。”

    阿照这才领命去吩咐,不多时,果然弄了全套的煮茶的茶具,包括汤瓶风炉等等。

    西闲望着小泥火炉里跳动的炭火,缩在袖子里的手,轻轻地抚过那竹笛的纹路。

    前两日,西闲终于得了一本教授吹奏笛子的曲谱,便拿了关潜所送的斑竹笛拿出来练习,才练了一会儿,稍微有了点曲调,泰儿从外回来。

    因见西闲吹笛子,泰儿便凑过来看热闹,又让西闲教自己。

    西闲自觉还是半吊子,又哪里能教他,便忙把笛子收了起来。不料泰儿问道:“母妃,哥哥为什么也不给我一个。这样泰儿也能学了呀。”

    西闲笑道:“你想学,母妃叫人给你准备就是了,要多少也是有的。”宫内的什么竹笛玉笛,甚至金子银子的,也应有尽有。

    “这是哥哥给的,跟别的不一样,”泰儿摸着上头的花纹斑点,看见新奇之物,小孩有点爱不释手,感叹道:“我从来没见过长斑的竹子,母妃,这是哪里才有的?”

    西闲本要回答,可心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脸色就变了。

    曲谱上虽有各色笛曲的教授,却也简略记载了什么长笛短笛等的分类,以及各种材质的出处。

    这湘妃斑竹的材质,多数都在长沙洲一侧,蜀中虽有,却不常见,其中渝州的卧龙山所产最佳。

    “啪!”是风炉里的火跳了一下,西闲的瞳仁微微收缩。

    第146章 0805二更

    关潜出宫往外, 上了马, 仍有些恍惚。

    侍从见他神色悒郁并不见欢容, 不知为什么,却也不敢问,便牵着马儿走了两步, 翻身上马引路。

    如此转出宫道, 渐渐到了闹市。突然听到耳畔有人呼唤自己, 关潜回头看时, 却见是五城兵马司魏翔之子魏风,龙骧卫里一名副统领严明山, 同苏霖卿苏霁卿两兄弟。

    关潜忙勒住马儿回头, 问他们为何聚在一起。

    魏风说道:“三公子不日要离开京城去往江南,我今日做东给他送行。”

    关潜惊问:“为什么又要去江南?前日隐约听说哥哥不是要在京内谋职的吗?”

    苏霁卿拱手作揖,道:“我毕竟闲云野鹤的惯了,心有些收不回来,而且自从离开江南后,心里颇为想念, 先前已经跟父亲和兄长们商议过了, 却都答应了。”

    “不答应你有什么法子,你还不是心心念念的……”苏霖卿笑了笑,又对关潜道:“相请不如偶遇, 小公爷赏不赏脸?”

    因为先前苏霁卿相助西闲, 简直义薄云天,在关潜心目中是极值得敬重之人, 当即笑道:“如此有缘,定要叨扰了。”

    于是一行人来至酒楼,寒暄入内,小二自拉了马去照料。

    大家沿着楼梯往上,一楼的酒客们有的便在高谈阔论朝廷跟南边孟氏之战,一个人说道:“毕竟有雁北军参战,我早说过一定会赢的。你们先前不看好的,这次打脸了吧?”

    另一个说道:“虽有雁北军参战,但如今王爷当了皇上,却不能亲自带兵了,所以大家原先不看好也是人之常情。”

    先前那人得意洋洋道:“这你们就不懂了,镇北王殿下原本就所向无敌,如今当了皇上,咱们国运自然只能更好更强,区区孟氏南方蛮夷,萤火之光怎能跟皓月争辉?”

    几个人闻言哈哈一笑。

    因苏霁卿先前已经请过相识的众人,所以这一次,只有何友晴魏风这两个知己,本想小酌叙情而已,没想到又遇到关潜,倒是热闹了几分。

    席间便说些近来的逸闻趣事之类,又说起江南美人,魏风笑道:“我知道三爷为什么一心念着南边了,一定是有个千娇百媚的解语花等着回去。”

    苏霁卿笑而不语,魏风道:“假如他日我们也得去江南一逛,到时候三爷就成了地头蛇了,可要一尽地主之谊呀。”

    苏霁卿一笑,举杯跟大家同饮。

    魏风环顾众人又道:“只可惜今日少了一人,不知他回来后又是何等的热闹。”

    大家正想是谁,苏霁卿知道他意思:“必然是说青乡侯了?”

    魏风点头,众人这才明白,苏霖卿说道:“如今他随着镇国将军,苏将军同孟氏作战,听说打的孟氏丢盔弃甲,派了信使来投降和谈,这次回来,一定也能加官进爵了。”

    魏风寂寞难耐,拿着筷子在酒盅上敲了两下,叹道:“可惜可惜!这种好差事轮不到我,就算不指望加官进爵,这去战场上拼杀一回,也不辜负男儿意气。”

    苏霁卿则看向关潜道:“若说上阵杀敌,小公爷也算是极有经验的了。听说先前在雁北随着雁北军历练,很得……很得圣上夸赞。只是如今去了礼部,倒有些大材小用了。”

    关潜忙说不敢。

    严明山看看他们,突然也对关潜说道:“我听说小公爷在白山,身先士卒的,且还受了重伤,至今身上还有疤痕,不知是否是真?”

    关潜苦笑道:“是留了一道。”

    魏风忙道:“在哪里,给兄弟们看看。”

    苏霁卿笑道:“这成什么体统?”

    关潜也笑说不可。怎奈魏风一直好奇,终于逼着关潜解衣。

    只是当看到那可怖伤痕之时,在座四人不仅震惊,从此自然也能想象出当时情形是何等的凶险。

    关潜毕竟是公主之子,少年以前又是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虽然先前随着赵宗冕在雁北军中历练,但那些京中的官员却并不知道详细,及至关潜回来,立刻给委以重任,自然有些人不大信服的。

    魏风跟严明山同关潜颇为熟悉,虽然喜欢他的为人,只是也并不了解他的过去,此刻见了他身上的伤,这才暗中咋舌,知道这青年并非只是靠着皇亲贵戚的名声被重用。

    关潜将衣裳穿好,行动中袖口上滑,露出腕上的痕迹。

    魏风看见了,又惊问道:“小公爷,这也是那次落下的?”

    关潜摇头:“这个是另一回。”把袖口往上提了提,云淡风轻。

    众人看着,心中不禁生出敬佩之感。

    苏霁卿看在眼里,突然想起在雁北陆康府内,西闲遇刺之事。

    待关潜整理好衣裳,魏风举杯敬了他一杯,又笑道:“近来皇上给小公爷赐了婚,对方可是了不得的翰林大学士家的小姐,听说真是……论才学比一个翰林学士还精进呢。以后小公爷就在这京内,好歹也算是扎下根基,开枝散叶,光耀门楣了,以前所受的种种惊险磨难,就当是历练,是真男儿才如此呢。”

    说着大家都敬了关潜一杯。

    不多时众人喝的微醺,魏风道:“可惜这次是给三爷送行,终究不能尽兴。”又对苏霁卿道:“能不能再迟两个月再走,那会儿何侯爷只怕也就回来了,有他在,一定会更加热闹。”

    苏霁卿笑笑:“只好有缘再聚了。”

    忽然严明山说道:“对了,说起南边,我倒是又想起一件事,你们听说没有,赵立似乎给生擒了。”

    别人听着还不觉着如何,关潜脸色微变,看向严明山:“此话当真?”

    苏霁卿听他问的着急,不觉多看他一眼。

    关潜一心看着严明山,并未察觉。

    严明山道:“不知为什么,这件事没大有人知道……好像已经秘密往京内押解过来。也是……跟孟氏相比,赵立本就不成气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