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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小爹这话说得随意,白发却从未放松过戒备,沉默片刻后道:“我与你交过手,我绝不会认错。”

    小爹听见这话忍不住挑起了眉峰,原本摸胡子的手不知不觉摸到了脸上,颇有些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要被一位姑娘说出这种话来,那我可要高兴坏了,可惜你是个男人……”

    可惜白发看起来完全不是会开玩笑的人,也听不懂小爹说的话,他没有去捡回地上的那把短剑,甚至连看也未看一眼,径直往小爹与宴夏二人走来。

    宴夏不解的盯着他,感觉到小爹将自己又往后推了推,她才在仓促间听见小爹用只他二人能够听见的低沉声音道:“别看那把剑了,这家伙真正的武器根本不是剑。”

    “那是什么?”宴夏疑惑道,然而话音过后,才惊讶的发觉小爹竟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小爹又笑了一声,很快回应道:“这家伙既然名字叫白发,那他的武器自然是——”

    后面的话小爹没有说完,因为宴夏已经看到了。就在两人的前方不远处,空旷的街头依然回荡着风声,无数碧叶与花瓣被狂乱的风拂得四下零落,而就在那阵风中,似乎有什么透明的丝线正在其间浮动,被阳光晃出刺眼的光亮。

    白发依旧站在长街中央,唯有衣袂飘摆,却似乎未曾动过,然而宴夏却发觉,就在她与小爹的四周,已经布满了这样的丝线,看似柔软,实则锋芒毕露,暗藏杀机。

    杀手白发真正的武器,自然便是那三千白发。

    “你在这周围布下了多少根银线?”小爹这时候似乎又恢复成了一个瞎子该有的样子,对于四周的杀机全然不知,只随口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白发没有隐瞒,凛神敛眉,沉声应道:“一千五百三十四根。”

    “怕是要把我们包成个大茧子。”小爹忍不住喃喃说了一句,这才又似笑非笑道,“看来你对我的礼遇倒是不错,我记得多年前见你和玄阳派的人交手的时候,你也才只出了三百多根银线。”

    “对付你,不一样。”白发声音沉冷的说出了这句话,随即道,“叶先生,请了。”

    宴夏自始至终没有开口,沉默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小爹说过的话。杀手的存在便是为了杀人,越是厉害的杀手,话越是少,而若他们肯停下来与你交谈,那么只代表了一种意思,那就是——尊敬。

    这一切让宴夏心中的疑惑更甚,小爹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才能让鬼门的顶尖杀手对他如此?

    宴夏心中的疑惑越积越多,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她所要考虑的却并非这个。

    白发话音已毕,身影竟凭空倏然消失,而就在下一瞬,阳光自另一侧高楼的檐角中晃出,步入视线之中,顷刻间四周的无数银线随着这道光芒折射出无数亮色,竟迫使宴夏不得不抬手遮住双目,以避开这些耀眼的光芒。

    而就在宴夏遮目之间,身侧的人已经有了动作,宴夏尚且来不及反应,小爹已经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前冲去。

    小爹动作快得竟有几分缭乱,宴夏只感觉得到耳畔风声呼啸,四周景致纷然,不过倏然之间,便已穿行过一片绚然光网。她听着自己心跳之声在胸腔中不住响动,待得撞上小爹后背,仓促停下脚步之际,她才终于能够往身后看去。而就在身后,方才她与小爹经过的那处街道,风中的花叶飘然而动,却在接近那处银线所织成的天罗地网之际,倏然破碎!纷纷落下!

    宴夏不知自己方才究竟是如何随着小爹经过那片锋芒所在的地方,如今想来,心下却是禁不住一阵生寒。

    “宴夏啊,怕不怕?”小爹悠然的声音传来,似乎还带这些玩笑的意味。

    堪堪自一片布满杀机的天罗地网中走出,宴夏虽是心有后怕,但心中的恐惧却比之方才要少了许多,她紧紧拽着小爹的衣角,摇头坚定道:“不怕。”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小爹觉得好笑。

    宴夏看着小爹,再次认真道:“有小爹在,我就不怕。”

    小爹听到这里,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下知道小爹没骗你了吧?像这样的家伙,当年我可对付过不下十个。”他这般说着,话语间又一把将宴夏往身后揽去,话语虽是放松,神情却自始至终未曾松懈,压低了声音对宴夏道:“这家伙倒是不难应付,难的是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待会儿你躲起来,不要回家,我拖住他,等我将他解决了再来找你。”

    宴夏虽然从未面临过这样的情景,但也很快的进入了状况,她知道在这样的打斗中自己帮不了什么,所以认真听从小爹的每一句话,不让他为自己分心,就是最好的帮忙。

    听清了小爹的话后,宴夏重重点了头,终于松开了方才一直拽着小爹衣摆的手,紧紧拽住了自己的双拳。

    小爹笑了起来,揉了揉宴夏的脑袋,将她的头发揉乱了些却也不知道,只松开对方道:“那好,记住,千万不要回去,绝对不能让大哥知道这件事。”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小爹的神情异常认真,宴夏不明所以,心中却禁不住担忧起来,低声问道:“为什么?”

    她知道这个时候他们不该回去,不能将这些危险带给其他人,可是为什么这件事情不能让大爹爹知晓?

    宴夏神色疑惑,还未发问,小爹似乎便已经猜到了她的想法,他笑了两声,却没有开口解释,只随之站直了身子,朝着另一侧“看”去。

    两人方才冲出那片被银丝笼罩的街道,进入了一处更加窄小的巷道,然而却并未完全脱离那道杀阵,事实上他们来到这处,才更加危险。巷道越是狭窄,他们所要面对的杀阵,也就越加可怕。

    就在两人说话之间,无数银线犹如拥有生命一般,已经朝着两人靠拢过来,在两人周身织出了一片密网,竟似无有丝毫逃脱可能。

    然而宴夏却没有慌乱,正如同她方才所说一般,她相信小爹,并且深信不疑。

    “宴夏。”面对着接踵而来的杀意,小爹不慌不忙,再度开口,这次却没有再刻意压低声音,“你大爹爹总是让你练画,你知道为什么吗?”

    宴夏一怔,不知道为何小爹会突然提及此事,她看着小爹,摇了摇头道:“不知。”

    事实上自很小的时候开始,宴夏便一直在学画画,教她的人是大爹爹,但大爹爹自己却很少动手去画,只将家中一幅幅的画摆出来,要她照着那些图的模样去画。小的时候她画得很慢,画出来的东西也与那原画作相差了十万八千里,随着画的越来越多,她渐渐地也能够画得像模像样,直至今日,她几乎已经能够毫不费力的画出一副像样的画作。

    然而她学画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她却始终不曾明了,她本以为自己学好了画将来可以靠卖画挣钱,让干爹干娘过得更好一些,然而大爹爹却从不让她在外人面前画画,她自小学这些东西,直至如今,却依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而学。

    小爹听出了宴夏的茫然,他笑了一声,摇头道:“你相信一根小小的丝线能杀人么?”

    在今天之前宴夏自是不信,但看着眼前这闪烁着锋芒的银线,宴夏点头道:“我信。”

    “从前有很多人死在这银线之下,他们能够防得住他身上的那把断剑,却防不住这些细小的丝线。”小爹话声淡淡,不知为何,宴夏竟自他简单的语声中听出了睥睨天下的意味,他偏过头朝宴夏笑了笑,眨眼道:“越是无形,就越是强大,就像这丝线,就像你画的那些画……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宴夏似乎听懂了小爹的意思,但如今的她却又难以理解,她只得犹豫着点了点头,继而看向面前阻住他们道路的那些银丝,戒备着那隐在暗处不见的人,小声问道:“小爹,我们现在怎么办?”

    小爹看来毫无担忧,应道:“无形之阵,自然以无形破之。”

    话落间,他虚虚抬起了右手。

    宴夏眸光微动,看着小爹的动作,突然之间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小爹微微低垂下头,神情间似有笑意,他右手便保持着方才的动作,手指自然的曲起,像是在准备着什么。

    看到这里,宴夏心中多了几分惊讶,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小爹这个动作让她心里生出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因为这个动作,是弹琴的起手之势。她这些天来每天都会去酒楼,独自一人坐在酒楼角落处,就是为了悄然看苏倾弹琴。

    酒楼算不得非常热闹,但也总是有不少客人,苏倾或许未曾在人群中发觉她的存在,但她却总是静静听着他的曲声,隔着帘幕看他的动作。

    所以她认得出苏倾每次弹琴的动作,也认得出如今小爹的动作。

    不久之前小爹曾经说过他也会弹琴,那时候宴夏只当做小爹是在说笑,在她看来小爹不过是个爱耍嘴皮满嘴大胡子的说书先生,与风雅这种东西向来无法沾得上边,和琴棋书画自然也不算搭调,然而到了现在宴夏才终于相信,小爹以前说的那些话,都并非是笑话。

    小爹指尖微动,街道中汇聚的风似乎更大了些,拂动他的衣袍,他似是扣动了空中某一根无形的琴弦,随之一道淡淡的金色光晕自他拨弦之处流泻而出,仿若深潭静水中被激起的层层涟漪,顿时在风中扩散开来。

    四周传来丝线崩裂之声,一阵接着一阵,仿若杀伐阵曲在这巷中奏响,而也在这些声音响起的同时,更多的银色丝线犹如利剑一般往两人所身处之处飞袭而来!

    小爹屈指再弹,金色光华流转再度耀出,银丝因这力量在空中受阻,一时间竟难以靠近二人身侧。

    看准时机没有丝毫的迟疑,小爹当即回身捉住宴夏手腕,仓促间低声道:“记住我刚才说的话,躲好等我。”

    宴夏不及回应,两人身形倏然一动,已经再度自这巷道中冲出!

    后方更多的银色丝藤蔓一般延伸追逐而来,宴夏分不清他们究竟经过了几条街道,又走了多久,她只看到身侧无数一闪而逝的房屋与院落。

    宴夏对于南河镇本是十分熟悉,但在这一番奔逃与追逐之下,竟也忽觉有些迷失了方向,不知自己此时究竟在何处。

    直到后方的银线蛇一般缠绕而上,缚住宴夏手臂。小爹骤然回身,宴夏也不知他究竟使出了何种力量,金色光焰自他指尖一闪而过,灼去了宴夏手臂上的银线。随即,小爹将宴夏一把拽过,没待宴夏站稳身形,已经将人朝着后方一处寂静院落扔了出去。

    最后一眼,宴夏在天旋地转中看到了阳光下那银色丝线所折射的刺眼光芒,还有那光芒中央处,小爹于锋芒之下无畏无惧的身影。

    ·

    宴夏靠坐在一处院落的高墙之上,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带到了哪里,她心中担忧着小爹,却又没有忘记自己方才答应小爹的事情。

    她必须要在这里等着他,等他来接她,否则哪里也不能去,不能将危险带回家中,更不能让大爹爹知晓今日发生的事情。

    她屏息认真听着外面的动静,然而小爹却似乎有意要将人引开远离这处,所以在听了片刻之后,那声音便渐渐地远了起来,最后再不能闻。

    宴夏心中担忧,却也只得先考虑当下。一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终于回头看向自己所在的这处地方。

    这是一处十分安静的小院落,院中看来十分简陋,花草皆是初种,在这初春里还未长开,看来幼嫩得有些可爱。方才经历过刀剑生死,如今突然之间出现在这处地方,看到这些花草,不知为何竟让宴夏心中有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她回过头来,跟随着那些花草一路看去然后看到了站在原处青翠草叶间的身影。

    一道她心心念念的身影。

    第8章

    宴夏每天都能够见到苏倾,他坐在酒楼的帘幕后面,低头弹琴,长发垂至身侧,他十指微动,拨弦之间琴音流淌,那是宴夏最喜欢的画面。

    除去那短短的两次见面,宴夏眼中的苏倾,几乎从来都是坐在帘幕后面弹琴的模样。

    所以现在在见到那人隔着青翠枝叶,俯身替院中的花草浇水的时候,宴夏竟觉得眼前的画面显得恍惚而不真实起来。

    她静静看着那人,突然之间怔忪着忘记了言语。

    苏倾似乎也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他抬起头来,在几簇树叶的掩映后面,看见了怔着显得不知所措的宴夏。

    宴夏原本还觉得眼前的情形毫不真实,如今视线与苏倾相对,她才倏然惊觉自己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本以为经历了刚才的那番突然的打斗与逃生,自己已经能够面对任何情况而毫不慌乱,然而待见到苏倾,她才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手足无措。她如今尚坐在高墙之下,这样的处境让她动作僵硬不已,她无法去解释自己究竟为何会出现在这处地方,又为什么会这么毫不掩饰地盯着院中的他看。

    最重要的是,她着急的想要自那高墙上下来,然而她却……根本下不来。

    宴夏看着这墙的高度面色微微有些发白,苏倾来到墙边,仰头看着高墙上的宴夏,低浅柔和的笑了起来。

    ·

    最后是苏倾柔声安慰了许久,宴夏才终于鼓足勇气从那高墙上跃下,这才缓解了这一阵的尴尬。宴夏跳下来的时候紧闭着眼睛,险些跌倒扭到脚踝,还是苏倾及时扶住了她,她才算是安然落地没有受伤。

    然而如此一来,宴夏的脸便也烧得更厉害了。

    “谢谢苏公子。”宴夏缩在房间角落里,回想起刚才苏倾扶自己的时候两人双手交握,她便双颊又染上绯红,只得不时抬眸打量着他。

    苏倾看起来似乎没有注意到宴夏的异样,他这时候正在倒茶,没过多久,热茶便摆在了宴夏的面前,苏倾将那茶水往宴夏的面前递了递,笑到:“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宴夏视线依旧在那人的身上不曾收回,听见苏倾这话,这才垂眸轻轻颔首道:“嗯。”

    她应了一声,抬手捧着茶,想了想却没有喝,只像是将那茶杯当做珍宝似地小心捧着。

    苏倾看着她的动作不觉失笑,却也没有多说,只轻声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宴夏迟疑着不知该不该将刚才那些事情说出来。

    苏倾似乎误会了宴夏的迟疑,摇头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会出现在这里,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宴夏眨了眨眼,依然没有说。

    她该说什么呢?突然出现的白发杀手,还有突然变成绝世高手的小爹?

    这些事情就连宴夏自己都难以接受,也至今没能够弄清楚缘由,她更不能告知苏倾,对方与此事毫不相干,她自然不愿将其卷入其中。

    片刻的犹豫之后,宴夏轻轻摇了摇头。

    苏倾十分的体谅,也一如宴夏印象中的那般温柔,眼见宴夏不肯多说,苏倾也没有要继续询问下去的意思,只照顾着宴夏没有再多发问,只是两人又坐了许久,待见宴夏心神不宁不时往屋外看去,似乎在盼着什么,苏倾这才又道:“你是怕你的家人担心你吗?还不知道宴夏姑娘你的家在何处,若是担心,我可以送姑娘回去。”

    宴夏心中的确担忧不已,她不知道如今小爹与那人战斗结果究竟如何,也不知道大爹爹他们发觉她与小爹久久未归会有多么担心,她只盼着能够立即离开这里,去帮小爹的忙,去看看大爹爹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但她却也没有与小爹分开之前他所说的话。

    她要在这里等他,她不能够回到家里,更不能让大爹爹知道现在发生的事。

    “我不能回去。”想到这里,宴夏神情复杂地看向苏倾,苍白着脸喃喃道:“若是可以……我能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吗?”

    宴夏说完这话,没有敢看苏倾的神色,她知道自己突然出现在这里,说出这样的话来显得十分唐突,这样的要求自然也是唐突,所以她有些忐忑地等待着苏倾的回应。她虽然没有去接触苏倾的视线,却也能够感觉到苏倾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