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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谁料白言蹊还未出门,朱冼就手中捏着一只令箭风风火火地走进了墨染斋。

    “白家丫头,你快出来,老夫有事找你!”

    白言蹊错愕,“朱老,什么事情这般着急?我正准备去夏莲苑问问宋清年节在哪儿过的问题呢?对了,朱老您年节在哪儿过?如果是一个人过的话,不如就来我们家吧,一起热闹热闹。”

    火烧眉毛的朱冼哪里还能顾得上过年的事情,急吼吼道:“你先别想那么远,现在老夫有事得求你,你快看看有没有办法!若是有办法的话,你赶紧收拾东西,择日便陪我去一趟京城,顾修禅师我联系不上,能够找的人就只有你了。”

    正在为印刷好的纸张穿孔缝线的苗桂花一怔,差点将打孔的棒针扎到自己手指上,惊诧问道:“朱老,你说什么?这年关将至,你要带言蹊丫头去京城?能不能过了年,等路好走一些再去?京城在北方,我听说北方的冬天可冷了,言蹊最是怕冷,您看能不能等来年三月春暖花开时再去?”

    “救急如救火,现在都火烧上眉毛了,哪里还能顾得上冷不冷的事情。白家丫头,你给我一句准话,能不能走?”

    虽然朱老不说到底要白言蹊去京城干什么,但是白言蹊却能猜到一个大概,找不到顾修禅师就来找她,不是医药方面的事情还能是什么?

    白言蹊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开口问朱冼,“朱老,此去可有凶险?若是有凶险,那我便不去了,安心留在家中过年多好,何苦出去挨冻又要犯险。”

    朱冼眸子一凝,眉头皱成一个疙瘩,犹豫片刻之后,他终究还是骗了白言蹊,“不凶险,只是让你去京城中救一个人。”

    怕白言蹊低估了那人,朱冼又补充道:“我让你救的那个人对我很重要,对朝廷很重要,对这大乾王朝的百姓更是至关重要!我知道白家丫头你聪明,从盐田不断出事中,你定然已经看出了端倪。我现在可以同你说,如果这个人你不救下,人心就倒了,到时候朝中哪有人可用以卫国?怕是等不到来年三月,这山河就要被铁骑踏破了!”

    苗桂花脸色惨白,虽然心中不舍白言蹊,但是她从朱冼的语气中听到了危难,此刻白言蹊的命已经绑上了太多东西,而不再只是同她们一家相关。

    苗桂花默默垂泪,白正气愁的想要从腰间掏出烟杆子来,连着摸了几把却次次都摸了一个空,他这才想起来,烟杆子已经被他丢在秋菊苑灶间里好长时间了,只能不断哀声叹气。

    白言蹊笑了笑,“朱老,你不要瞒我,若是真如我猜测的那般,此去京城,你不是让我救人,而是让我夺命,而且还不是从阎王手中夺命,是从人手中夺命。这样的事情,朱老你同我说不凶险?你真以为我除了算学什么都不懂吗?”

    朱冼虽然已经辞官赋闲,但是一直都心向着朝廷,能够让他这般着急的人,不是那庙堂之上的皇家君主就是朝廷重臣,后来朱冼说到‘用以卫国’的时候,白言蹊懂了,朱冼让她出手救的不是皇家君王,而是兵家重臣。

    在话中,朱冼还提到了‘盐田出事’,那就证明这位兵家重臣并非是得病,而是被人陷害,或者说是被人下毒。

    如果事情真如同白言蹊所猜想的那样,那白言蹊若是真的跟着朱冼去了京城,就等于从一个不入流的小虾米蹦跶到了台前,主动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这是找虐!

    “不去。”

    白言蹊转过身去,手胡乱地抓起等着苗桂花缠好的棉线,心乱如麻。

    “白家丫头,算是我朱冼求你!若是你不去,就真的要乱了!”朱冼作势就要下跪,被白争光一把扶住。

    白争光也劝白言蹊,“言蹊,既然朱老都说了没事,那你就跟着去吧!哥哥和你嫂子,咱爹娘还有清源在家里等着你,你尽量过年前赶回来,若是过年前赶不回来的话就一定要在上元节之前回来,到时候让你嫂子将你把年夜饭补上!”

    白言蹊心中一阵无力,气得转身骂道:“你知晓什么?若是我能活着回来,我会稀罕一顿年夜饭?我现在就算是顿顿去酒楼中吃饭也能吃得起,可是我怕我没命回来!若是没有我身上这算科博士的虚名压着,你以为墨染斋的生意能够平安顺利的做下去?若是没有我这算科博士的虚名压着,你以为你们就能坐稳墨染斋,就能守得住秋菊苑?”

    白言蹊是真的怒了,她虽然大大咧咧,但是并不代表她不怕死。当日她选择不去国子监,就是因为不想往那遍地是权贵的地方凑,她是一个骨子里就没有尊卑观念的人,若是让她去了京城,怕是一个不小心便会招惹上贵人,这条小命留在京城的几率太大了,更枉谈现在她还是被朱冼拉着去救一个被人盯上的人。

    她本不过是一个仗着有点小聪明和懂得一些超前知识的升斗小民,如同毫无杀伤力的白兔一般,现在竟然被逼着去抢豺狼虎豹的猎物,这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别说情怀,白言蹊对这个大乾王朝没有丁点儿情怀与归属感,大乾王朝承诺给她的八百石俸禄还一粒米都没有见到呢!

    白争光噤了声,这是他第一次被白言蹊吼,直接就被吼得僵住了,墨染斋中的其他人也是如此。白言蹊平日里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如今突然变成这般模样,着实将很多人吓得不轻。

    朱冼双手颤着,缓缓闭上了双眸,似是下定决心般,咬牙突然‘噗通’一声跪下,青石地板发出‘咚’的一声响,听得白言蹊心头一颤。

    总是有人将她逼上绝路。

    “朱老,当日.你对我的恩情,我早已在用命救你的时候还清楚了,现在你这样苦苦相逼,真的是要让红梅苑和秋菊苑老死不相往来么?”

    白言蹊冷笑着看了一眼朱冼,转头同苗桂花等人道:“我有些乏了,去找个地方歇息歇息,你们不用管我。”

    说完之后,白言蹊也不等苗桂花等人的反应,径直走出了墨染斋,沿着徽州书院门口的那条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心中踟蹰不定。

    她很怂,她真的很怕死,她很惜命,可是祸事真的能够躲过去吗?

    前世有人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这一世能够熬得过大年初一,熬得到正月十五吗?

    就算熬得过,那如果这山河真的破碎了,她还有命活下去吗?她又能熬得过几个大年初一,熬得到几个正月十五?

    白言蹊攥紧了拳头,嘴唇都被咬破,流出了鲜血来。

    “若是我能有保命之力,又何须在这里畏手畏脚?”

    白言蹊伸出手,看着手掌心中那通达的掌纹,嗤笑道:“都说沿着掌纹烙着宿命,可是你掌纹这般通达顺遂,又怎么会早早就夭折了,让我来替你受这一世的苦?”

    第38章

    大寒一过, 徽州的天气就冷了下来, 不过经历了神经病系统调.教的白言蹊已然寒暑不侵, 唯一能让她感觉到冬意的, 只剩下天空中时不时飘起的雪。

    沿着那条四下无人的街不知道走了多久, 白言蹊终于将压.在心头的包袱卸下小半, 低声唤道:“系统。”

    还是熟悉的痞气,还是原来的撩sao,神经病系统欠扁的声音传入白言蹊耳中。

    “唤系统本君何事?”

    白言蹊抿住嘴唇,问,“我能否从系统中选择一门足以在这个时空中防身的本事吗?”

    “这有何难?系统本君无所不能, 这点小事怎么能够难得住本君?你是想要学霹雳火还是想要学无影腿?你主要倾向于攻击还是防御, 亦或者是能攻击能防御?”神经病系统问白言蹊。

    “能攻击能防御吧,主要是保命,人不招我, 我不招人。”白言蹊的心渐渐揪了起来。

    神经病系统突然失去了声音, 就在白言蹊快以为系统撂挑子不干的时候, 那欠扁的声音再度传来, “我替你选好了, 十分适合你现在用, 可供可防, 关键是对你的限制不会太大, 你学不学?如果学的话, 十日五雷轰顶是躲不过的。”

    “十日五雷轰顶……”

    白言蹊低声重复着这六个字, 嘴角的笑容愈渐苦涩, “行,不过我同你说什么时候开始,你再开始,可好?”

    神经病系统人性化地打了一个响指,让白言蹊一度怀疑她脑海中的系统其实是一个妖艳的鬼。

    天空的雪飘得愈发急了,做出决定的白言蹊转身准备往徽州书院走,突然听到路边不远处的茅草屋方向传出了清瑟箫声,扭头看去。

    一名白眉白须白发白衣的老者坐在雪中,手中拿着刻刀与竹片,仿佛是要与这片白雪飞扬的天地融为一体。

    那老者正是名扬天下的智林叟。

    “名扬徽州的算学博士白姑娘,可否如我炽林中一坐?”智林叟抬起头来,用手拍去落在肩上的雪花,伸手拂过手中的竹片,上面赫然写着八个字,‘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白言蹊将手端在袖子里,悄悄将针囊打开拿出,取了三枚银针夹在指尖,面带微笑走入炽林。

    “不知老先生因何唤我?”白言蹊问。

    智林叟站起身,将白言蹊引至茅草屋前,推开竹编的门,端了一樽暖手炉子递给白言蹊,“前些日子城中快活林的林玉郎来过炽林一次,同我说徽州书院出了一名奇才,不仅精通算学,配置出来的药酒更是神奇,仿佛是长了眼睛一般,明明都是差不多的伤,别人能够轻松治愈,用到他身上却差点痛得他拆了那纸醉金迷的快活林,我便想着要见见林玉郎口中的奇才,没想到今日缘分就到了。”

    “对了,老夫忘了自我介绍。老夫身居炽林之中,自称炽林叟,但之前有一位从湘江府来的客人传错了我的名字,将我唤作智林叟,这么多年下来,老夫也就懒得纠正了,你也同其他人一样,唤我智林叟吧!”

    说这话的时候,智林叟极为sao包地往后撩了一把如雪的长发,眼眸中带着淡淡的哀色,如同海飞丝特效般的场面看得白言蹊嘴角直抽抽。

    这人怕是一个疯子吧!还智林叟?叫智障叟还差不多!

    看着仙风道骨、光鲜亮丽,实则开口闭口都是雷人的话,哪里有点儿世外高人的样子?偏偏这人还要硬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白言蹊深深地以为,智林叟真应该改名叫智障叟。

    白言蹊根本就感觉不到冷,被硬塞入手中的暖炉不仅派不上用场,还怪占地方讨人嫌。她将暖炉放在一边,看着茅草屋内的陈设,眉毛挑了挑。

    相比于一开口就崩掉人设的智林叟,茅草屋内的装饰有逼格多了。

    一个个大小、高低参差不齐的竹节桶悬在屋顶上,错落有致,竹节桶的下方吊了一枚天青色的竹简,上面刻着几行小字,那些竹简无风自动,撞击在一起,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虽然比不上风铃声悦耳,但是也不难听,若是仔细听的话,甚至还可以听出一些独特的韵味来。

    智林叟从袖中摸出一块竹简来,手指对着垂在半空中的竹简凌空虚点,挑中一块竹简取下,将竹节桶内的东西取出,随手丢入暖炉中烧毁,把刻有‘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竹简挂了上去。

    将取下的那块竹简递给白言蹊,智林叟道:“白姑娘,记住这竹简上的名字,你和他的缘法很深,他因你而生,因你而死,姑且能算作是一段孽缘。”

    白言蹊嗤笑,细细翻看着手中的竹简,笑道:“我不信命。”

    “莫匆匆归去,且高歌休诉。”

    白言蹊将竹简翻到另外一边,那是一幅意境深远的小画:从竹简右上角刻下来的凌乱凹点表征无休止的风雨,竹简的左下角刻着一朵怒放的牡丹,虽然有花瓣零落在地,但是牡丹的花枝未折,生机未断。

    “老先生好画技,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信命。”白言蹊将竹简刻有诗的那一面扣在桌子上,看着花瓣凋零的牡丹道。

    智林叟笑着摇头,“我原本也不信命,可是后来我信了。这竹简上记载的人是莫诉,大乾朝堂中最年轻的将军,如今正处在生死关头,靠着老山参吊命等你去救呢,你说命中注定的这段孽缘是不是已经开始了?”

    “莫匆匆归去,且高歌休诉,这是当日我为莫诉解名时解出来的缘诀。如今莫诉深陷囹圄之中无法抽足,但是缘诀却告诉我,莫诉这牡丹花瓣虽凋,花枝犹在,他命定的贵人定然会出现,而能救他之人从前只有顾修禅师一人,如今多了你一个。莫诉身为武将,虽然未参加当年朝廷剿灭妖邪教派一事,但顾修禅师哪里会看这些?凡是武将,都不在顾修禅师出手的阵列之中,所以莫诉的贵人定然是你!”

    智林叟一指点住悬在半空中的那块竹简上,上面的‘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八个字看得白言蹊心头一跳。

    “白姑娘,我为你解缘诀时,发现你缘诀中带着盛名,自然非胸中藏锐而不显之人,此生波折不断,却无甚大坎坷、大折磨,是荣恩富贵命,大胆地向前走吧!再者,你心中早已下定决心了不是?”

    听智林叟这般说,白言蹊的心绪渐渐镇定下来,笑着将眸光从竹简上移向智林叟,问,“听老先生一直在提到缘诀?莫非这缘诀就是老先生所说的命?”

    智林叟敛下眸子点头,“缘诀是命,你我是命,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的命。”

    “若是老先生能够窥得命,那老先生能否同我说说,我白言蹊接下来的十日之中可会发生什么?可会遭劫难?”

    对上白言蹊如此刁钻赤.裸不做作的问题,智林叟脸上的高人笑容瞬间凝滞,僵着身子停顿片刻后,苦笑着摇头,将那满头如雪白发摇散摇乱,“命运生死皆为天数,老夫居于炽林之中,能够看穿一二已经实属不易,若是再极力深究,恐是会遭来天谴。”

    白言蹊失笑,起身抓住悬着‘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那个竹简,将竹节筒取下来,看一眼那空空荡荡的筒心,将竹简从竹节筒上取了下来,重新将刻有‘莫匆匆归去,且高歌休诉’的竹简挂上,同智林叟拱手道:“既然这竹节筒原先的主人活得好好的,那我又怎能鸠占鹊巢?还是还给原主人莫诉吧!”

    看一眼手中的竹简,五指渐渐抓紧,白言蹊微笑着看向智林叟,双手交叠拱于胸前,她躬身行礼道:“还是来时那句话,我不信命。谢谢智林叟赐简,来日我定请人送来三坛顶好的状元陈酿,言蹊告辞。”

    留下一脸懵逼的智林叟,白言蹊扬长而去。

    智林叟怎么都想不明白,他这一套糊弄人的本事已经用了很多年,从未栽过跟头,怎么到了白言蹊这里就栽了跟头呢?

    一想到老友对他的嘱托,智林叟的太阳xue就突突直跳,他那个老友位高权重,惹不起啊!

    ……

    白言蹊沿着路走出好远后,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智林叟真是一个妙人,明明靠着收集各方线报来做一些消息的交易,居然能够鬼扯那么多,还扯什么‘缘诀’,真当她愚昧无知好糊弄不成?

    什么解名,什么缘诀,不过是后世所流行的大数据罢了,收集来丰富的信息以分析出局势,最后再做出概率最大的推断,若是能够遇到当事人,还可以利用心理学上讲到的暗示之法来诱导当事人走向他们挖好的那个坑,便可以再次证明他们的‘解名’和‘缘诀’有多么灵验……不过神棍之流罢了。

    “鬼扯一通,我娘苗桂花取名桂花,难不成还能解名为丹桂飘香,从此改名叫苗飘香?又不是香妃,飘什么香……听起来和前世的一个火腿品牌还挺像!”

    白言蹊走着走着就乐出了声,脚踩在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的地上,笑得东倒西歪,嘴里还不断地念叨着‘苗飘香’之类。

    路上偶尔有识得白言蹊的行人经过,无不被白言蹊此刻的样子吓了一跳。

    有人说,白博士疯了。

    也有人说,白博士醉了。

    只有白言蹊知道,她并没有疯,也没有醉,而是渐渐开始相信,这世间似乎真的有人在cao控命运,就如同她的穿越一般,太像被人cao控了,带着金手指穿越而来,仿佛一滴浓墨掉进一缸子清水里边,迅速将这缸子澄清了多少年的水染得乌漆嘛黑。

    “老天爷,如果这一切真是你在冥冥中安排好的,记得帮我安排得好一点,你欠我一条命呢!此次入京,由你护我活着回到徽州城,可好?”白言蹊拍着胸.脯问飘雪的苍天,眼角有热泪滚落。

    这下,再也没有人说白博士醉了。

    白博士确实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