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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白言蹊一个哆嗦,软绵绵的双腿再也无法支撑他站立,歪歪扭扭就要向地上跪去,不料唐毅突然出手,将她拦腰抱住,扶着她在靠着马车站稳后,唐毅这才道:“白姑娘见我,无须行此大礼。”

    见宋清、陈硕、王肖等人一直都跪在地上,沈思之这个灵活的胖子更是好笑,全身肥rou抖个不停,唐毅忍俊不禁道:“如今我是微服出宫,你们就将我当成寻常人即可。若是何时我顶着皇子的身份出巡,你们再行礼也不迟。”

    唐毅能如此大度,但是宋清等人却没有胆子托大,念叨一句‘礼不可废’之后,继续伏身跪在雪中。

    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经过好一阵深呼吸之后,白言蹊终于淡定下来,绷着一张已经僵硬的脸冲唐毅笑了笑,说话的声音还带着些许哆嗦。

    “三……三殿下,多谢三殿下美意,我们还是不叨扰三殿下了,住客栈吧……住客栈吧……”

    都说伴君如伴虎,白言蹊一点都没有想过,她只是往徽州城走了一遭,结果就遇到唐毅这样的大人物,这已经不是惊喜能够形容得了,而是惊吓!

    差点将她的怂胆都给吓破啊!

    “嗯?你这是在驳斥本宫的面子?还是觉得本宫招待不起几个路上认识的朋友?”

    唐毅勾着嘴角,故意拿出在皇宫里养出的那一身气度威严来。

    宋清汗如雨下,连道‘不敢’,此刻的他哪里还敢对唐毅有些许不满之心?就算唐毅放话让他从盐铺生意中撤出去,他也绝对二话不说,立马就走,就算心中可惜也不敢有任何的异议。

    白言蹊的脸色仍然有些发白,双.腿颤个不停,连唐毅的衣角都不敢看,生硬的扭过头,盯着马车的车轮发呆。

    唐毅叹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些许落寞。

    “哎,早知道就不同你们说我的身份了。每次都是如此,不谈我的身份,尚可以朋友相交,可是一听到我的身份,那些朋友就都渐渐疏远了。我只是想让你们相信我并无任何同你们争‘提纯粗盐’的生意,没想到竟然还是……”

    此刻,唐毅的语气颇为幽怨,仿佛是没有小伙伴一起玩耍的小可怜一般,再加上皇家本就无甚真情,他的这番话说出来,听得白言蹊一阵鼻酸。

    “哎……”

    白言蹊叹一口气,终于站起身来,“我本没有任何的攀龙附凤之心,且与三殿下本就非同路之人,相逢即是有缘,可是到了徽州城后,这份缘分也就尽了,三殿下无须多想。我等草民是地上的黄泥,三殿下是天上的流云……”

    白言蹊接下来的话还未说出口,突然被三根冰凉的手指堵上了嘴。

    唐毅将象征他身份的令牌硬塞给白言蹊,气道:“哪有什么云泥之别?你莫要气我。我知道你们是怕我背后的皇权,故而才不敢再同我像是路上那般正常说话。如今我将令牌给你,关键时刻可保你命,这下你放心了罢!”

    宋清等人跪伏在地上,见唐毅生气,身子抖得和筛糠一样。

    唐毅心中颇为无奈,知晓若是他在,宋清等人定然不会起身,只能招来跟在他身边的小厮,道:“你去将白姑娘等人送到我在徽州书院旁的那处别院中,同院里的下人叮嘱好,要好生照顾着我的这些朋友,明日我再去找他们,一并入徽州书院拜见朱老。”

    说完之后,唐毅眸光复杂地看了白言蹊一眼,长叹出声,满腹遗憾地离去。

    及至唐毅走远,宋清等人才惨白着一张脸站起身来,互相对视一眼,眸中皆是庆幸。

    幸好,人头还在。

    民间传言三殿下性情暴戾,心狠手辣,若是有人惹得三殿下动怒,那人头落地都是轻的,极有可能株连九族。

    他们怎会想到,同他们共处一辆马车中的‘朋友’居然就是那凶名远播的三殿下。

    朋友?

    地位天差地别,如何能够成得了朋友?

    宋清等人抹去额头上的冷汗,连马车都不敢上了,生怕惹得唐毅留下来的那小厮不高兴了,万一人家回去在唐毅耳边吹吹风,倒霉的还不是他们?

    那小厮心思玲珑,能看得出唐毅对白言蹊的不同来,故而对白言蹊格外的尊重,不敢有丝毫的托大。

    在白言蹊的再三坚持下,那小厮才揪着心同白言蹊并排走在一起,身后就是赶着马车的车夫,马车再后面才是怂如鹌鹑般的宋清、陈硕、王肖与沈思之。

    “姑娘,其实在很多时候,别人说的都未必可信。就如同三殿下,咱家在他身边伺候了十五六年,从未见他要过一个人的脑袋,怎的出了宫之后,听到的都是三殿下的凶名呢?”

    听到‘咱家’这个称呼,白言蹊才反应过来,唐毅给她留下的这个小厮看起来威武,实际上却是一个内监。

    见白言蹊欲言又止,内监小顺子笑了笑,继续道:“三殿下的母妃钟贵妃早些年最是受宠,在后宫里树敌不少,可怜红颜命薄,三殿下还未满两岁钟贵妃就走了。你可能够想象到三殿下这么多年是如何过来的?看似安平喜乐,实则步步惊心。从小到大就没有一个知交好友,若非遇到了姑娘,咱家还以为三殿下这么多年大风大雨中走来,已经练得冷心冷情了呢?”

    小顺子看了一眼路边的春红楼,眯了眯眼睛,手指着春红楼道:“像这种腌臜的地方,三殿下从未进过一次,哪像那些听着清风朗月般的人……龌龊。若是咱家没有记错的话,三殿下见了姑娘之后,脸上就带了笑容,咱家还以为三殿下是遇到了什么喜事,直到后来在那荒村里正家再见到姑娘,咱家才明白,三殿下那日并非遇到了喜事,而是遇到了姑娘你。”

    “你别听三殿下嘴里喊着你‘小村姑’就觉得三殿下不是什么好人,用心去看,三殿下这一路的照拂哪样是假的?”

    白言蹊默默听着内监小顺子的话,唐毅的形象在她心中变来变去,一面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一面又是自小就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着实纠结。

    不知不觉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别院门口,内监小顺子敲开门,亮了亮腰牌,立马被门房迎了进去,不一会儿就有专人来接白言蹊等人,就连马夫和马儿都有专人安置。

    内监小顺子吩咐管家去备好热汤热水热菜,他则是主动寻到了白言蹊的那间屋子,扣响白言蹊的门。

    彼时的白言蹊正就着烛光仔细端详唐毅丢给他的令牌,心中时不时冒出一两句小顺子同她说的那些话,心中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见是内监小顺子,白言蹊连忙请人进来,却被小顺子婉拒。

    “白姑娘莫要紧张,咱家只是来叮嘱姑娘几句,算是咱家多嘴了。”小顺子笑得十分和善,“今日咱家和姑娘说的话,还望姑娘不要让别人听到,不论是路上说的还是之后要说的,姑娘能否给咱家这个承诺?”

    白言蹊点头应道:“我懂。”

    小顺子笑得越发和善了,打量几眼白言蹊,道:“咱家今晚来,是想替殿下同姑娘解释一件事,也就不当姑娘是外人了。”

    “殿下被人陷害,远离皇城,算是贬谪,也能勉强算是外放。本来以殿下的性子,外放也好,贬谪也好,他都不大在意,可是当年殿下的母妃钟贵妃去的蹊跷,不将那件事调查清楚殿下怎么会甘心?故而殿下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殿下回到皇城的机会。”

    白言蹊眸光渐沉,喃喃道:“机会。”

    “没错,就是机会。而如今这个机会,就握在姑娘手中!”小顺子语出惊人。

    白言蹊仿佛是触电般全身一个激灵,很快就想到了小顺子口中的机会是什么。

    是粗盐提纯。

    “盐。”

    白言蹊松了一口气,笑着摇头。其实并不一定非得是盐,她手中能给唐毅的机会实在太多了,不过眼前表现出来的只有盐而已。

    “盐的问题关系到百姓的生计,若是这件事能够由三殿下解决,那对殿下来说,绝对是一大功绩,不仅能够让殿下重回皇城,还能将殿下被那有心之人故意泼上浓墨污了的形象挽救回来。这下,姑娘应该知道‘粗盐提纯’对殿下有多么重要了罢!”

    内监小顺子看一眼周围的情况,再度压低了嗓子,附在白言蹊耳边道:“咱家知道姑娘心中担忧什么,放心,盐的利益殿下一文都不会要,殿下要的只是这个功绩。若是姑娘所说的‘粗盐提纯’当真可行,那便等于挽救了苍生万民,到时候,银钱倒是小事,封官加爵才是大事!”

    白言蹊:“……”总有人在诱.惑我!

    “姑娘是个心思玲珑的人,定然明白咱家的意思。看天色不早了,咱家就先回去伺候殿下了。对了,咱家想着还有一事需要告知姑娘,隔壁书院里住着的朱老是翰林大学士,曾手掌天下匠人命运,定然知晓‘盐’的重要性。若是明日姑娘同殿下去拜访朱老,不妨同朱老谈谈,能够抱上朱老的关系,那日后你就算去了京城也可以横着走。”

    说完之后,小顺子笑眯眯地离开了,独留白言蹊一人怀疑人生。

    真是红红火火恍恍惚惚,那个一直都唤她‘小村姑’,气得她咬牙切齿的人,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位高权重的三皇子,而她就算摇身变个七八十次都仍然是‘小村姑’。

    恨天不公!

    吃过那管家送来的热菜之后,白言蹊正准备和衣而睡,突然有婢子为她送来了沐浴用的香丸和替换用的衣服,盛情难却之下,受不惯别人服侍的白言蹊只能将所有的婢子都遣散出去,这才泡了个热水澡,时隔多日,终于睡了一个囫囵觉。

    白言蹊睡得格外香甜,她不知,徽州城另外一处院子的人失眠了。

    “那姑娘真的只是一个村姑吗?”

    “哪有村姑对算学那么精通,还通晓针灸之术,‘粗盐提纯’真的能行吗?”

    “朱老的头疼病真的能够利用针灸治好吗?”

    这一夜,唐毅失眠了。

    第27章

    第二日, 白言蹊是在一阵由远及近的钟鼓声中被吵醒的。

    垂死病中惊坐起, 有人打扰我睡觉!

    白言蹊被那突然出现的钟声吵得脑仁疼, 先是用被子蒙着头睡, 谁料厚厚的棉被根本无法将那入耳魔音隔绝在外,她用两根食指塞住耳朵眼都不行, 连续多日未能好好休息的起床气在这一瞬间彻底爆发。

    “谁啊……这么没有公德心!”

    白言蹊一声怒气十足的咆哮, 直接将睡在她隔壁屋子的沈思之吓得一个哆嗦, 从床上翻了下来, 摔得四仰八叉。

    一身肥rou颤个不停的沈思之睁着眼睛躺在地上, 开始认真地怀疑人生, 就在他连‘自己姓什么’、‘自己来自哪里’这种深奥的哲学问题都想完之后,他决定还是先爬到床上再思索, 这徽州城的地面实在是太凉了……

    白言蹊的那声咆哮只发泄出一小半被人吵醒的怨气, 当她憋着一肚子起床气穿上衣服的时候,那如同魔音般直钻人耳的钟声再度传来。

    满腹起床气在这一瞬间憋到最高点, 然后……白言蹊再度爆发了。

    与唐毅这间别院相邻的就是徽州书院,白言蹊起床的时候已经到了徽州书院早课的时间,那阵阵钟声正是催促弟子上课的声音。

    就在诸多书院弟子匆匆摆好文房四宝,看着授业先生踩着点儿走入学堂时, 一阵又一阵的超强音浪突然袭来,吓得那授业先生胳膊一抖,夹在腋间的书啪嗒一声散落在地上。

    授业先生双手捧心, 他的心疼病差点被这突然响起的鬼哭狼嚎声给吓出来。

    书院最北一间种满红梅的院落中, 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在院子中踏雪打拳, 一招虎虎生威的猛虎下山打出,左腿刚刚收回,微弯在右腿侧,下一式还未打出,突然一阵格外高亢的入耳魔音传入红梅苑,吓得老者右脚一滑,一个踉跄,直直的朝着地面栽去。

    “哎哟,我的老腰……”

    ……

    白言蹊学着前世的维塔斯喊了一嗓子海豚音后,终于将腹中的怨气全都吼了出去,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当白言蹊神采奕奕地走出房门时,其他几间屋子的门也相继打开了:哈欠连天的宋清、一脸懵逼的王肖、双目无神的陈硕以及鼻青脸肿的沈思之。

    “早啊……”

    心情十分不错的白言蹊微笑着同四人打招呼,四人以麻木无语回应。

    “你们这是……”

    ‘怎么了’三个字还未问出口,白言蹊突然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这处别院里的管家领着五六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有人扛着扫把,有人拿着铁锤,还有人背着木棍……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阵仗。

    管家手中拿着一根枯瘦竹绑扎成的大扫把,瞪着浑圆的虎目在小院里看了好一阵子,见什么都没有,这才稍微放下些许戒备,目光扫过白言蹊等五人,见只有白言蹊看着神智还算清醒,便出声问白言蹊,“这位姑娘,你刚才听到那声尖叫了没?”

    “尖叫?”

    “尖叫!”

    白言蹊瞳孔一缩,莫非这管家说的就是她那声海豚音?莫非这管家带着这么多小厮抄着家伙跑进来,就是为了打那扰民的祸害?

    该怎么办?

    白言蹊眼珠子骨碌一转,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找到了扰她清梦的根源——那口几乎就要悬在她屋顶上的大钟,毫不脸红地将这口锅甩了出去。

    “我听着是屋后传来的声音?管家,那屋后是哪里?”

    管家皱起了眉,答道:“你住的那间屋后是徽州书院。不知道这徽州书院是怎么了,白天那些学子念书已经吵得四邻不安了,大早上还要闹这么一出,真是让人搞不明白。”

    气呼呼地哼了一下,管家皱紧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叮嘱白言蹊。

    “姑娘,三爷已经到了,就在前堂等着呢,我现在就唤来婢子伺候姑娘梳洗,早饭我已经吩咐厨房做好了,一会儿请姑娘到前堂用餐吧。”

    三爷?想必是唐毅掩人耳目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