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脑中嗡了一声,傅凛僵着身不敢动弹—— 毕竟他没料到会惊醒她,还没做好面对她的准备。 “你乖乖睡,别怕,我在呢。” 她那困倦至极的嗓音黏黏糯糯,让傅凛想起年节时的糯米糕。 在白糖堆里懒懒滚过好几圈的那种糯米糕。 僵了半晌后,察觉怀中人再没了动静,傅凛悄悄低头,觑着她面红扑扑的睡颜。 秀气雅致的面庞在深睡中显出一丝憨态,白里透着红—— 更像糯米糕了。 先在白糖堆里滚了好几圈,又浇了红红莓果浆汁在面上的那种糯米糕。 热乎乎,白嫩嫩…… 傅凛喉头滚了滚,悄悄地将头凑得更近了些,将她的气息全数纳入自己的呼吸之间。 果然和他想得一样,软软甜。 真想偷偷咬一……不对不对,是舔一……不不不,也不对! 作为一个成熟稳重、矜贵自持的世家公子,对待心爱的姑娘不能总是如此下流。 上次趁她冰敷眼睛时偷亲,这几日又“恃病行凶”将人抱来抱去,实在已算是很欺负她了。 不能总这样,得对她好。 书上说了,这种事要两情相悦。 他强捺下急促疯跳的心音,克制地抿紧了薄唇,神色复杂地轻瞪着睡得酣甜的怀中人。 胸臆之间有甜蜜,也有幽怨,还有不断狂肆蔓延的渴求。 那所以,到底要怎么做,她才会对他心动? 这个问题让傅凛头疼。 这几年与临州最老jian巨猾的商场油条们互相使诈,他都没这么头疼过。 第二十一章 暮秋清晨,近冬的秋意深浓清冽,凝成白露粒粒。 一阵寒风掠过,剔透的露珠被高高扬起,又纷纷翻落于枝头,跌散至草间。 叶凤歌睡眼惺忪地坐起身,两手握成拳抵在脸颊边揉了几圈。 靠坐在床头醒了会儿神,她才后知后觉地蹙眉,大惑不解地看看睡在旁边的傅凛。 她记得昨夜自己明明是坐着睡的,怎么最后又躺下去了? 挠头又想了片刻,却半点想不起昨夜入睡之后的事,只好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无声叹息。 “妙手一脉”在大缙所有医家流派中名声最为邪乎,究其根源,除了那个“非疑难之症不治”的古怪规矩外,就是因为这派的行医宗旨—— 目中唯见疾患忧苦,不见男女之别。 坊间对此颇有些不堪的流言传闻,甚至有些州府的医家行会曾打算联名声讨“妙手一脉”门风不正。 不过“妙手一脉”远在宜州深山,不开医馆不设诊堂,每代只有两三名主事医者顶着师门名号游走于中原各州,从不加入任何一州的医家行会。 即便是有人想找这派的人求医问药,都得辗转透过许多人脉,那些所谓“联名声讨”的提议,最终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对叶凤歌来说,这几日为安抚病中糊涂的傅凛,不得已与他同榻而眠, 她自问俯仰无愧,也并不畏惧流言评判。 可这样同榻而眠的事终究有悖世俗常理,若此事当真传了出去,于她没多大妨碍,左右她将来回了师门,这世上便没几个人会记得她这个人。 倒是傅五公子的名声,怕是要糟糕了。 叶凤歌偷偷隐了个呵欠后,习惯地伸出手去探傅凛的额温,却在与他的额面间隔寸许时顿住了。 心知傅凛素来浅眠,瞧他这会儿像是睡得实,她实在有些不忍扰他。 正踌躇间,傅凛却倏地伸出手圈住她的腕,用力一按,使她的掌心密密贴合在他的额头。 叶凤歌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见他闭着眼含糊哼道,“想摸就好好摸,又不是不给你摸。” “这什么不伦不类的鬼话?我就是看看你身上还烫不烫。”叶凤歌没好气地在他额上一拍,收回了手,掀被下榻。 “那不还是想摸我……”傅凛按住被她拍过的额心,嘀嘀咕咕。 叶凤歌回头瞪他,见他仍旧闭着眼睛,便凶巴巴地冷笑,“讨打是吧?据说人在大病初愈时,痛觉最为敏锐。你要试试吗?” 明明是襟怀坦荡的一件事,被他那么一说,活像她企图偷香窃玉似的。 叶凤歌转回头,站在榻前背对着傅凛,有些不自在地整理着外袍。 和衣睡了整夜,外袍自是皱皱巴巴了。 “不试。”傅凛噙笑咕囔了一句,眯缝着双眼看着她的背影。 整理好衣衫后,叶凤歌再度回头,认真地叮嘱道,“这几日是因为你病着,非常之时,难免有些非常之事。出了这房门,你可不能在旁人面前胡乱说。” 傅凛翻身侧卧,单肘垫在脑下,淡垂眼帘,闷闷应道,“嗯。” 俨然一副任人欺凌又忍气吞声的模样。 叶凤歌清了清嗓子,“才辰时,你……你接着睡吧。” 说着说着,她自己都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怪。 于是又一本正经地补充,“你高热才退,想必还乏力,哪怕睡不着,能多躺会儿也好。” 嗯,这样听起来似乎就正常多了。 说完,她也不知自己在慌什么,脚步仓促地出了主院寝房的门。 傅凛侧身卧在床榻上,薄唇微抿,沉默地看着她的身影绕过了屏风,听着她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听着她的脚步声渐远。 片刻后,他展臂将她盖过的另一半被子拥过来抱在怀中,深吸了一口气,将她残留在被间的温软馨香悉数收入鼻端。 真想每个清晨醒来,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她慵懒甜软的睡颜。 那样的话,即使是长命百岁,他也会觉得还没活够吧。 **** 叶凤歌走后,傅凛也睡不着了。 起身唤了承恩备下热水,沐浴更衣过后,去找叶凤歌一道吃了早饭。 如今留在宅子里的人,全是这几年宿大娘与傅凛协商之后,精挑细选留下来的,个个都得用且忠心,最难得是并不胡乱多嘴。 对叶凤歌这几日都在傅凛房中这件事,大家早习以为常,也知自家五爷病中只能由凤姐儿一人近身,便也没有什么不当的议论。 周遭众人一切如常,傅凛与叶凤歌这两个当事人自也就没什么好尴尬的,所有事都如以往那般按部就班。 饭后,傅凛让叶凤歌陪着在北院四下走了一圈当做消食,再把药喝了,便独自去了书楼。 他将自己关进书楼最顶层的那间小黑屋子里,只点了一豆小油灯,再取出自己做木雕的雕刀盒子,便坐在被黑纸糊住的窗下长木桌案前,漫不经心地拿起一块小木料切切画画。 虽小黑屋子里就只有那豆小油灯的微光,可他却像不需用眼睛一般,手上的雕刀熟稔精准,没有一刀走偏浪费的。 他的目光看似落在手上,实则有些放空,脑子里思绪万千。 这些年来,每次遇到困惑时,他总是要这样才能静下心来细细推敲。 小屋子的窗户全被黑纸糊住,若不是长桌案上摆着计时滴漏,根本不会察觉时间的流逝。 正午时,计时滴漏的匣子门打开,倏地弹出一个怀抱写着“午时”二字木牌的绿衣小人儿。 傅凛扭头看了看那小人儿,勾起唇角,伸出食指抵住小人儿的头,将它按回匣子里去。 “她总拿我当弟弟,没有人会倾心于自己的弟弟,”傅凛拿起方才雕出的一个木头小桅杆吹了吹,对那小桅杆自语道,“那就想法子让她明白我不是她弟弟,这不就行了?” 得先解决掉横亘在她心中的这个错误认知,她才会用不一样的眼神看待他。 然后,他会倾尽全力,让自己成为讨她喜欢的模样。 嗯,这样就一通百通了,没毛病。 **** 午后,叶凤歌算着傅凛午歇该起了,便端了药去主屋。 远远就见傅凛负手站在寝房门口的廊下,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你要去书楼吗?”叶凤歌走过去,将药碗递到他面前,“先把药喝了。” 傅凛扭头看向她,伸出手来却并不接那药碗,只是摊开掌心给她看,“你帮我把这个种在院子里。” 他的掌心里是一个小小的桐油纸包。 “这是什么东西?”叶凤歌歪着头打量一番,实在瞧不出纸包里是个什么。 傅凛挑了挑下巴,淡声道,“小白菜种子,我叫承恩去找宿大娘拿的。” 原以为关于“小白菜”的话题只是他病中胡乱呓语,没想到他竟当真找了种子来,这执念可够深……也够莫名其妙的。 叶凤歌好笑地点了点头,“那你先喝药,我这就去叫承恩过来帮忙松土。” 主院廊下恰好就有一溜空地,原是打算开春后种花的。 “不许叫承恩帮忙,”傅凛顿了顿,缓声道,“得你亲手种,这件事,算我求你的。” 他想好过了,需要用生动详实的事例让叶凤歌相信,“自己亲手种的小白菜,不但可以吃,还会格外美味”。 “多大点事啊,让咱们五爷都用上‘求’字了,”叶凤歌纵容地笑笑,叹着气道,“那你先喝药,喝完我就去种。” 虽她没下过地,可种几颗小白菜应该还是可以的,大不了叫承恩在旁边帮着指点指点就是。 傅凛却像怕她反悔似地,一脸执拗地坚持道,“你先种,种完我才喝药。” “你这脑袋,成天都在想着怎么折腾我是吗?”叶凤歌皱着眉头,没好气地剜他一眼。 傅凛只觉自己面上陡然一红,赶忙将头撇开,恶声恶气地回道,“你管我在想什么!总之,你不去种,我就不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