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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书包里有包灶膛灰,你进城里卖东西的时候记得往脸上抹一点。还有……绿豆糕每斤卖六毛钱,要一斤粮票。rou票、布票、工业券、肥皂票这些的,你看着些收,别让我亏太多了,这绿豆糕我四点爬起来做的。”

    别小瞧绿豆糕才六毛一斤的价钱,肯定是比不上卖鸭食的时候卖一毛五一两值钱。但首先它不是rou,其次蒸绿豆糕的时候面里吸了点水,净重比原材料的还要沉实一些。鸭食用的三十多种香料调料贵、费的人工也多,而绿豆糕贵一点的就是白糖了。仔细算下来,利润空间倒不比卖鸭食的差多少。

    贺松柏皱了皱眉。

    赵兰香说:“走吧,早去早点卖完。”

    贺松柏踩着单车一溜烟消失在了赵兰香的目之所及,这时天空才渐渐地放明,撒下几缕微弱的晨光,赵兰香陷在草地里鞋袜都沾了薄薄一层的露珠水了。

    贺松柏不见了人影之后,赵兰香才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这男人虽然话少了点、嘴不甜,倒也不是那么不知趣的嘛。

    第15章

    就在赵兰香掰着手指头数贺松柏到底几时回来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她欣喜地开门,迎面扑来的就是蒋丽这张喜意洋洋的笑脸,赵兰香正欲脱口而出的“你回来啦”被生生被噎在喉咙里。

    蒋丽兴奋地说:“今天我们吃面吧!”

    她的话中掩藏不住nongnong的喜悦,提到吃面,那双漆黑的眼仿佛刹那间被点亮了一般。

    自从蒋丽吃了一顿赵兰香亲手下的面,再去城里的国营饭店吃小炒、吃面都吃不香了。不仅吃啥都不香了,还愈发地暴躁。她想找到跟赵兰香做得那样好吃的东西,结果吃到啥都失望。她点了饭店里最贵的面条,rou不嫩不香不说,面条还又软又糊,简直就是糟蹋粮票!

    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之下,蒋丽愈发地思念赵兰香做的面。

    晚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连做梦都在吃,直到某天醒来枕头沾着梦里流下的口水的时候,蒋丽知道自己再也忍不下去了。一到了周末她就迫不及待地跑来了赵兰香这。

    她已经明白了一个她不想承认的事实,就算回到啥啥都不缺的家里,她依旧还是找不到这么合她胃口的面。要想吃面,还得去找赵兰香。

    不就是粮票和钱吗,她要就给她!要能吃到面,割rou她都给了!

    赵兰香闻言抚了抚额,说:“面又不是想吃就吃得到的,昨晚我没有吊汤底,做不出鲜汤的。”

    她光顾着贪黑早起做绿豆糕了,哪里还有什么闲工夫吊老高汤。再说,她可没有兴趣迁就大小姐的口味。

    因为吃面而激动得脸颊通红的蒋丽,顿时宛如生生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了下来,透心凉。生平第一次主动,居然遭遇了滑铁卢。

    蒋丽欣粉粉的脸颊瞬间褪去了血色,她鼓起了腮帮,“我现在就要吃。”

    赵兰香不是还想当她嫂子么,现在这么好的巴结的机会她都不要,要等到啥时候?

    很可惜赵兰香并不吃这一套。

    她摊了摊手,淡淡地说:“想要吃面,首先你得去门市买筒骨回来,路途往返起码三个小时,接着回来后再熬三小时的汤,等一切都忙完了,终于可以开始和面做面条,你能吃到面的时候天都黑了。

    不过……这一切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今天周末,门市排队的人特别多。排队起码一个小时,轮到你了可能连筒骨渣都不剩了。”

    你想吃?

    想得美呢!

    蒋丽听完这番话,宛如惨遭霜冻的茄子。听赵兰香分析,她也知道今天不可能吃到面条了,失望地咬着唇,宛如被抛弃的可怜的大狗。

    她勉强地退让了一步说:“明天我要吃。”

    赵兰香含笑地继续下刀子,她气定神闲地说:“我不是说过了吗,周末买不到筒骨。”

    蒋丽只想跺脚,她辛辛苦苦想了一周的猪肚面,竟然连吃都没法吃?

    她顿时炸毛了,气呼呼地甩出一句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不想做给我吃。”

    “这不行那不行,赵兰香我看你是不想跟我哥好了吧?”

    赵兰香笑眯眯地道:“这样吧,下次我要是买了筒骨就叫上你。不过……你也知道,我手里的粮票也不多了……rou呢,rou也吃光了。”

    至于有没有下次,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她粉润的脸颊因说违心话,可疑地升温了。她确实“很穷”啊,冒险赚来的票据和钱自己都不够花,凭啥给别人白吃白喝?要是换成别人,她请吃一两顿也就算了。

    而蒋丽……谁都能没有粮食吃了,她都不会饿得到,还能吃得美滋滋的。这么肥的羊,还用得着她“接济”?

    不狠狠宰一顿都是善良的了。

    蒋丽纠结了老半天,rou疼地从兜里掏出一市斤的粮票和一市斤的rou票。

    “都给你了,我也不是白吃你的。你拿了我的票可不能再驴我了。”

    赵兰香笑眯眯地收进了兜里,满意极了。

    看在收了人那么多粮票的份上,她好歹钻入柴房盛了碗青豆卤rou饭给蒋丽。

    这是赵兰香特意做贺松柏吃的,匀出一碗的份量还够吃。

    灰白的瓷碗装着碧绿的豆子饭,饱满的米粒被油裹着,油亮黄灿,胖胖的青豆被炒得翠绿欲滴,冒着诱人的香气。蒋丽深嗅一口,饱受摧残的肚子适时地咕噜咕噜叫了,她尴尬又恼怒地哼了一声。

    她捧着碗蹲到桌边,用筷子大口大口地享用起来。

    这碗饭的外观看起来尚可,味道闻起来很香,万万没想到——

    吃起来居然这么好吃!

    嗷嗷嗷……

    青豆脆糯,嚼起来粉粉的香香的,吃起来特别解油腻。卤rou肥瘦相间,肥而不腻,口感嫩滑美妙,滋味浓郁甜蜜,吃得人那是满嘴的香,吧唧吧唧嘴地舔着唇边流出来的油汁。让人越吃越想吃。这rou怎么卤的,能卤得这么好吃?

    这碗饭宛如一道春风,抚平了蒋丽心灵的创伤。

    蒋丽泄气的眼睛顿时恢复了明亮和光彩,埋下头来三下两下就解决了大半碗。

    肚子稍微有了饱意的蒋丽哼哼地说:“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刚怎么不早拿出来?”

    赵兰香把用锅盖盖住了青豆饭,就着灶台边干净的抹布擦了擦手。

    “本来也没想到你会来,我也没做多少饭。既然收了你的粮票,也总不好意思让你空着肚子回去。只是吃完这碗就没了,不要想吃更多了。你这碗还是从别人的伙食里挤出来的。”

    蒋丽被赵兰香这直白的话,噎了一下。

    她倒是挺干脆的,直言了就看在粮票的份上才给她吃这碗饭的。赵兰香不说,蒋丽还以为是看在她哥的份上呢!

    她特别不喜欢赵兰香说的这句话,但却厌恶不了她直白的说话方式。比起拐弯抹角地虚伪巴结,蒋丽倒宁愿她坦白些。她明显地感觉赵兰香性子变化了,变得没有以前那么招人讨厌了。

    蒋丽当然不会猜到眼前的赵兰香是重生换了芯子的人,只是把这一切的心理变化归咎在这顿饭上,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被这顿饭哄得心情愉悦的蒋丽没心思赵兰香一般见识了,只顾着低头吃饭,嚼豆子,啜肥rou,那股狠劲儿就跟混入地主家仓库的田鼠似的,吭哧吭哧地大口吃粮。

    赵兰香掐着时间算算,贺松柏差不多也该卖完东西回来了。

    好在蒋丽的饭也快吃干净了,她宛如生生饿了几天似的,吃完了一碗还想着再吃一点。赵兰香没有让她得逞,揪着她的衣领把她“送”了出去。

    ……

    晌午的时候,赵兰香听到了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心想估计是贺松柏回来了。

    她有些期待地从窗户探出头看一眼,结果发现是一个脸生的青年。

    青年看见从窗户探出头的姑娘,露出一口的白牙。

    “你还记得我吗?”

    赵兰香认得这声音,立即“啪”地一声把窗帘给放下了。这青年……不就是在黑市上卖粮食的人吗,他怎么找来了?

    混这口饭吃的人,还真的就怕碰上熟人。赵兰香心里寻思着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贺家,结果门口被人敲了敲,她坐在桌前看书,没有动。

    片刻后,敲门的人终于不耐烦了,轻咳了一声道:“是我,开门。”

    听到是贺松柏的声音,赵兰香才去马上去开了门。

    贺松柏脸上带着被太阳晒得红红的印子,他浑身汗涔涔地站在赵兰香的门前,微微喘着气,但却精神奕奕。麦色的面庞深邃又锋利,与往常不同的,他的眉梢多了一丝轻松,而不是常苦大仇深地沉默紧皱。

    这令他年轻的面庞增添了几分英气,整个轮廓都焕发起光彩来。

    “这些你数数。”

    他递了厚厚的一叠票子到赵兰香的桌上,赵兰香拿起来数了下居然有十块多,十斤的面和绿豆,上笼蒸了后重了四斤。算下来应该卖得八块左右,他给她的这些钱足足多了一块多!

    而且他收集来的票据也是五花八门的:rou票、邮票、煤票、布票……让赵兰香都看得眼花。在这花花绿绿的票之中,她还看到了月经带的票。

    赵兰香不由地眼前一黑。

    贺松柏可真是有戏弄人的本事啊,让他去卖绿豆糕,他还给她收集来了这些月经带票。赵兰香翻到的时候耳朵都悄悄地红了。

    她把钱和票扔进柜子里,尴尬地问:“还没吃饭吧?”

    他走得急,赵兰香也没来得及交代让他卖完绿豆糕后在县里吃点东西再回来,他这人是不舍得吃点好吃的东西的,啥好东西都恨不得留下来给自家姐妹用,轮到他自个儿就是拼命地省钱。

    赵兰香看着他唇瓣微微干涩发白,有些血压低的模样,真是又心疼他又讨厌他这样的性格。

    贺松柏没有回答她的话,直接说:“下次你要到城里卖东西,把它交给我。你一个女孩子干这种事,不安全。”

    赵兰香从他身侧走出房间,一溜烟地钻到柴房把锅里早就温着的青豆卤rou饭盛了出来。

    第16章

    赵兰香把饭盛出来的时候,贺松柏并没有马上过来吃。

    他蹲在井边洗脸擦汗,清澈的井水从他的脑袋浇灌下来,冰凉水顺着他的额角一路流淌到他脖子下的汗衫,带来了一丝凉意。湿漉漉的布料紧贴在他的肌肤上,勾勒出了他精瘦的上半身,他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脸,甩了甩头甩出了一圈的水渍,沉默地走回了房间。

    卖粮食的人收起了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眯起眼睛走到赵兰香的身旁,冷不丁地问:“你咋在看我柏哥呢?”

    这句话宛如平地一声雷,把专注地看人的赵兰香惊住了。

    她转头看,原来是那个在黑市卖粮食的青年。

    好在青年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上面,他高兴地说:

    “没想到在这里能碰上你,原来你就住在柏哥家。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哎!以前我来柏哥家,咋就从没见过你。”

    赵兰香说:“我是大队上的知青,宿舍塌了,暂时寄居在贺家的。”

    卖粮食的人打量了她一眼。

    “柏哥今早卖的绿豆糕是你做的吧?我刚一看见你就知道了……他哪里有这种手艺,以前我老劝他来入行跟我一块干,他不肯,指不定心里瞧不上咱这种投机倒把的坏分子呢!你倒是挺有本事,能支唤得动我柏哥心甘情愿帮你卖东西。”

    赵兰香有点诧异,这个青年提起贺松柏的时候,总是一口一个的“柏哥”,口吻是又自然又尊敬。并不像河子屯里的村民们,提起他就一脸鄙薄。

    让赵兰香对这卖粮食的青年多了一层好感。

    “上次从你手里买了鸭rou的那些客人,天天来我的粮食摊询问你的消息。让人抻着脖子白等你那么久,你好歹给个准话呗,啥时候再做一罐拿去卖?也真是见了鬼了,这玩意真好吃得让人心心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