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百余人各展所长, 争先抢台固然精彩, 全场目光却只随他奔袭,哗然乍起。 北面看台有人赞道:“好一个‘雁过千峰’!” 程千仞却觉得不好,因为这只雁落在他眼前。 剑气来的猝不及防,比他千万次拔剑磨炼出的速度更快。堪堪错开后,鼻尖仍隐隐作痛。偏又光明正大,不袭空门要害, 只为将他逼落。 那人劲风萦身,青衣鼓荡,如一株绝壁孤松,孑然傲立。 四十座圆台上搏杀开始,有一两人对阵,亦有六七人联合御敌,只余他们二人尚在台下。 程千仞从纵身到落地,手未离开过剑柄,一声嗡鸣,神鬼辟易终于出鞘,光彩暴涨! “铮——” 傅克己举剑相迎。 克己剑灌注真元,赤色星火自剑刃交击处崩溅而出,纷纷扬扬,如骤雨流霞,火树银花。 他们周遭六七座圆台尽在笼罩,石台表面发出可的滋啦声,对战众人心下叫苦,不得不分心抵挡这阵狂暴真元。 直面剑威的程千仞只觉烈火冲袭脉门,心神剧震,连退六步,勉力稳住身形。 赞叹声再起。 却有不少人心生困惑:“傅克己想做什么?” “可与那个南渊学生有私怨?”双院斗法期间禁止私斗,所以趁此了结? 剑阁长老也不明白,不以为然,淡淡道:“许是年轻人意气之争。” 北澜执事长摇头:“境界之差,云泥之别,何必相争?” 他们阅历丰富,眼光老辣,不是看热闹的两院学子。 “傅克己开山劈石越众飞掠而至,气势、战意俱为鼎盛,这一剑催发,看似随意,却有八成实力。程千仞未重伤倒地,已是了不起。” 众人都觉有理。程千仞不过炼气大圆满,傅克己勘破凝神多年,甚至准备冲击破障。 自大雁飞掠,从北至南,顾雪绛就站了起来。 林渡之不懂刀剑招式,却能看出其中凶险,亦是忧心如焚。 “我劝过他,没有用。” 只见原下索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边,眉峰微蹙。邱北跟在他身后。 场间星火坠落,顾雪绛平静道:“他想做什么?” “他想看看那把剑。” 原下索认为傅克己错了。 他今天应该在棋盘天元位闭目打坐,只需放出剑气笼罩石台。剑不必出鞘,就能赢得轻松又漂亮。 现在对上程千仞,怎样获胜都毫无光彩,或许还会落下‘行事霸道’‘孤傲欺弱’的恶名。 百害而无一利,错的离谱。 顾雪绛沉默片刻:“他若听你劝,他便不是傅克己。” 傅克己大概会想,万众瞩目,光明正大,最适合看剑。何错之有,何惧声名? 程千仞不知原委,但当对方目光落下,落在他手中旧剑时,他便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于是他握紧神鬼辟易,快踏两步,足尖一点,飞身迎上。 同时长剑凌空翻转,却不斩敌,而是自身前挥向身后。 空气像被这一剑划破,四下里风声大作。 一道半圆弧光随剑势轨迹显露,如一弯秋月斜挂虚空,清光泠泠。 程千仞借剑势反冲之力,身形更快一分,残影微晃,竟凭空消失在月色里! 众学子大惊。 “这是什么剑法?” 不止青山院无人见过,北面看台亦是沉默。 “他应是将某记攻击剑招倒行逆施,变做‘轻身术’,以求脱身。”剑阁长老感叹道:“奇思啊。”一招要练多少遍,才能练到这般心意圆融、任己施为的地步。不由收起轻视之心,定睛细看。 沧山长老道:“原以为他只会打几杖马球,说几句狂言,不想真有几分硬本事……不愧是南渊今年最受追捧的天才。” 世家供奉们依然不屑。 “弃身法不用,反倒耍弄不入流的小聪明。” 这些话若被程千仞听见,一定拍桌骂娘。 我连个师父都没有,谁知道要练身法?倒是教教我啊! 剑法他也只练过一套。遵照副院长胡先生的教诲真言——你就瞎琢磨吧。浑然不知自己已将‘孤峰照月’练作轻身术,‘瀚海黄沙’练作千斤坠,‘云敛天末’练作纵云梯。 “竟然学了‘见江山’。”藏书楼上,刘先生看见那弯孤月,感叹道:“是太愚蠢还是太自信?” 月华未散,傅克己剑势已起。 院判皱眉:“你不想让他进入决赛?” 胡易知语气温和,神色却看不出喜怒:“是。” 程千仞身形凌空之际,傅克己才提剑齐眉。 比起开场惊人的‘雁过千峰’与‘万山争霞’,这一剑太慢了,也着实无趣。 许多人目光转向北边或东南,那里原上求快剑如雨,剑落之处血雾飞溅;徐冉身陷重围,斩金刀大开大合,以一敌六不落下风。 直到四野骤然明亮,学生们下意识闭眼一瞬。 却见天色依然阴沉,浓云奔涌如泼墨。 是傅克己剑势已成。 无比明亮的光辉从剑锋溢散。 剑势自上而下,好似万丈日光从天际普照人间。那些赤芒令人双目刺痛,望之生畏。 孤月如何与日争辉? 这一剑竟然后发先至,程千仞被逼出月色,身形已在十余丈外。 顾雪绛脸色骤变:“逐日!” 两院学生震惊无语。 很多人只知傅克己强,天才总是活在一些不可思议的传说里。亲眼所见时,才知他究竟强到何种程度。 北澜执事长赞道:“剑阁剑法名不虚传。” 剑阁长老谦虚而自豪道:“非因剑法。‘逐日’威力虽大,却需一息之间燃烧极多真元,修炼不易。山主而立之年,才习得此剑真义。” 拿傅克己的师父作比较,言下之意是此子青出于蓝,圣人可期。 程千仞没有回头,便感知到这一剑。 昔日藏书楼上选剑诀,无人指引,只用最笨的方法,在识海中逐一演剑。 从剑阁剑诀开始,一直选到‘见江山’。 他知道这一剑厉害。 “铮铮铮铮——” 剑鸣如雨,程千仞毫不犹豫连出十二剑,赤芒被剑锋打散,穿透他的衣袖,袖间顷刻显出无数铜板大小豁口。他的身形半空变向,继续借剑势反冲远遁。 翻涌气血未压下,只听背后劲风呼啸。 傅克己足尖轻点,身随剑动,轻盈至极。 狂风四起。 吹动天际浓云,地上沙尘。 吹得众学子掩面眯眼。 青砖缝隙间的尘埃被吹起,程千仞残破的衣袖被拂动。 “轰——” 克己剑剑锋所指,无数道剑气追袭而出。 空气压缩形成高速气旋,如白色旋涡,在程千仞身后不足三寸处轰然炸裂,震耳欲聋。 程千仞没有回头,反手挥剑抵挡,踏青砖,青砖爆。 点石台,石台炸! 一路暴鸣,无数参赛者倒飞坠地,惨呼不绝。 程千仞终于自空中跌落。 他被逼落于某座黑色石台上,半跪撑剑,后背鲜血淋漓。 傅克己落在他面前。 台上原有四人争斗,竟被他们二人残余剑势击飞。 “激风。” 北面看台再次沉默。 ‘逐日’之后是‘激风’,傅克己还想怎么样? 果真是虎入羊群。 这座黑色石台恰在天元位,棋盘最中央。全场最中央。 汇聚所有人目光。 藏书楼。胡先生看着形容狼狈的少年道:“他一腔戾气,扬名太早不是好事。” 今日止步复赛,回家读书,来年找个好差事。什么大世之争,一生之祸,到这里就结束吧。 刘先生不懂,自语道:“哪有戾气?看着挺老实一孩子,受惯磋磨的。”